她進入衙舍,那傲慢又有點傻的小太監,正撅著屁股擦地。
還挺渾圓挺翹。
一見到她,小太監梁慎超頓時怨婦上身,翹著蘭花指罵她,「程娘子,真是好大的架子啊,三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貴,你卻敢放他鴿子,遲遲不來!
還有,你說會來衙舍給他複診,就因你這句話,三殿下便不肯住外頭的好宅子,非得蝸居在這麼個破地方等你。你一介村婦,竟這樣藐視皇族,咱家要上稟聖上,治你的罪!」
程婉雙手環胸,「那我走?」
梁慎超噎住,干瞪著眼,「你敢!」
暗衛從裡邊走出,朝他屁股踹了一腳。
梁慎超站立不穩,氣極,「盛安你個狗雜碎,敢踹你爺,看爺……」
他張牙舞爪撲過來。
暗衛涼涼地道,「殿下說了,太陽下山之前要擦完地,而今你尚未擦夠一半,看來,這晚飯是不想吃了。」
梁慎超收回爪子,雙肩一垮,蹲下去,憤憤然地用力擦拭著地面,嘴裡嘀咕著什麼聽不清,像是在罵人。
暗衛踹了踹他手臂,「是三殿下的命令,你有意見?」
梁慎超頓時慫噠噠,「不敢,奴婢不敢。」
「三殿下說擦不乾淨也沒飯吃。」
梁慎超渾身一震,滿臉的憋屈,卻擦得越發賣力。
暗衛嘴角含笑,有點小得意。
不知為什麼,程婉覺得這倆人有點好磕。
暗衛接觸到她促狹、探究的目光,臉龐莫名的染上淺紅,「讓程娘子笑話了,您請。」
將一排衙舍打通,做三皇子的寢室,此外還有偏房、花廳、單獨的廚房。
太監、侍衛就住在他外面的一排平房。
暗衛隱身在暗處,程婉能感應到氣息卻見不到人,跟安十三一樣隱身,想不通是什麼原理。
經過這幾日的調養,三皇子還是乾瘦,但沒那麼嚇人了,最少不是皮包骨。
他坐在窗邊看書,微風習習,撩撥他的髮絲,溫文爾雅中透著貴氣,如暖玉一般溫潤。
但程婉只覺得他在裝。
她進來時,底下的人指定跟他匯報了的,可她都到跟前了還不抬頭。
更好笑的是,那書都拿反了。
程婉憋笑,上前行禮。
慕容宸才起身,虛扶她起來,眼裡盛滿笑意,「怎的才來?」
「有事耽擱了。」
程婉給他把脈,用精神力在他體內掃了一遍,發現心臟、腎和肝還有輕微的衰竭,便掏出小瓷瓶,讓他把藥水喝了。
「本宮已經好了,這神藥,留給有需要的人。」慕容宸邊說邊把藥揣衣兜里。
程婉:「……」
你丫的想薅我羊毛就直說!
她又掏出一個瓷瓶,在對方又想藏起來時阻止了他,「這藥水需我親手送出去,才有用。」
慕容宸不解,「眼下不是你遞給我了麼?」
「我說清楚些,我在時你服下有用,我不在,那就不靈了。」
暗衛把瓷瓶接過去,用銀針探過無毒,才又交給他。
慕容宸擔心程婉會多想,「不過走個流程,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婉笑了笑,「怎麼會呢?走流程對你我都好。」
慕容宸仰頭,一口乾了那小瓶涼白開。
他回味下味道,回味了個寂寞,什麼味兒也沒有。
他有點想問,卻又覺得冒昧。
程婉搭上他的脈搏,輸入治癒力。
慕容宸感受到那絲絲縷縷的涼意,望著她柔美的側臉,若有所思。
「殿下氣色不錯,病情已大有好轉。」程婉收回了手,「再治兩回,便可痊癒。」
慕容宸撫著她觸碰過的手腕,她手指軟軟涼涼的觸感還在,耳朵尖悄然紅了。
程婉去洗手回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活著的感覺如何?」
慕容宸怔了怔,別個大夫都怕觸及他的心病,她卻敢這麼直白的問,倒是意外。
從前他受了很重的傷,每日痛暈過去又醒來,醒來又痛暈,如此反覆了好久,總算撿回一條命,可每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身體躺到潰爛生蛆。
太監宮女捏著鼻子伺候他,暗地裡怨聲載道,甚至辱罵。
那些兄弟說得好聽來看他,其實都是看他的笑話。
脊樑被人打斷,尊嚴被人碾到了泥土裡,他卻動彈不得。
就這樣,他被困在這樣悲慘的處境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唯一對他好的太子哥哥,卻遭人迫害,死得很慘,唯一的子嗣,也不知所蹤。
沒了太子哥哥的皇宮冰冷無比,沒有骨肉親情,充滿了算計、血腥和殘忍,像是漆黑陰森的深淵。
他無比的厭倦,看不到希望,他人生的盡頭,就是絕路。
他每時每刻,都巴不得自己死掉。
可偏偏,總有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給他餵天材地寶,吊著他這條殘命。
父皇讓他南下,他抗拒過,但沒用。
父皇說,他的兒子可以戰死、被他賜死,唯獨不能抑鬱而死,那有損皇家的威嚴和聲譽。
真是可笑又虛偽。
來這裡的路上,他也幾次掙扎著翻下馬車,可每次都被那傻太監撿回去,餵他吃亂七八糟的藥。
也幸虧,那傻缺沒有放棄他,讓他堅持到這裡,遇到她……
他其實前幾日就釋懷了。
眼下感受到身體不乏了,變得更加有力量,痛處不痛,他知道藥水起了作用,展顏一笑,笑容溫柔繾綣,「活著很好。三生有幸,遇到你。」
「人和人之間相遇,是有些緣分在的。緣深就會有糾葛,緣淺交集就少。」程婉微笑,「不管如何,緣分天註定,是深是淺,都得接受。」
慕容宸一怔,她這是在暗示,他們緣分淺薄,終歸會分開,讓他不要介懷嗎?
怎麼可能?
在見識到她的美好後,他又怎會甘心重回那個發臭噁心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個人孤獨終老?
既然她那平庸的丈夫都能得到她毫無保留的愛,那為什麼他不可以?
慕容宸垂下眼帘,聲音格外的低沉,「或許,緣分與命運,皆有天註定,有些人與之抗爭一生,也無法改變。可不試試又怎知掙不脫?有些命,它就不能認!」
他抬起頭,漆黑的雙眸寫滿了瘋狂的占有欲,像旋渦,要把人的心魂都吸走。
程婉不自在得移開了目光。
暗揣:他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