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很安靜。
鄭循停住腳步後，轉身，再次和病床上的人對視。
後者又開始咳嗽，這次咳得比較厲害，很長時間都沒能緩過來。
鄭循冷眼望著他，並沒有任何上前幫忙的意思。
「以你這副身體，還想出門？」
他沒有譏諷的意思，只是在陳述事實。
對方終於止住喉嚨的不適，兩手緊抓著被子。
因為咳得動作比較猛烈，所以他的臉色開始泛紅。
他迎上鄭循的目光，仍是那副溫和笑臉。
但因為剛才說了討厭的話，鄭循現在覺得他的面目都可憎起來。
「我的身體會好起來。」
「只是『好起來』可不能夠。如果想要取代我，最起碼你的體力能支撐著完成一個副本吧。」
鄭循還在認真給他出主意。
「我不需要進入副本，」病床上的人放輕了聲音，「我只要等待，等著他們把你送上神位。」
他的目光轉向窗外，那裡只是一片柔和的白光，並無任何景色。
「然後，我就可以接下那個位置。至於之後的事，我可以選擇結束玩家身份，不再進入副本，那對我來說太危險，我只要享受著聲譽和追捧，成為傳說……
或者，就算要進入副本，我也沒有親自去的必要。只要再復刻出一個你，很簡單的事。」
說到這裡，他似乎想到新的主意。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繼續下副本，由我代替你在白塔之外生活。」
他甚至在很善解人意地為鄭循考慮。
「我知道你不擅長應對這些。」
鄭循從進入這個房間後，臉上始終沒有多餘的表情。
哪怕這些話題都是在討論關於他自己的事，鄭循的神情也是漠然的。
直到他聽見另一個鄭循的貼心考慮，他才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笑了。
「你似乎對於取代我的存在很有信心，但我在這裡殺死你，你的夢就全碎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我既然能出現在你的面前，就說明，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
另一個「鄭循」姿態坦然。
「你在這裡殺死了我，也不是真正的我，這只是我的一個幻影。」
「幻影、替代品、複製品……」鄭循一個一個念著這些詞，「你搞出來的名堂還真多。」
「這對於我而言，是有意義的。」
「對我來說沒意義，」鄭循聳了聳肩膀，「鄭循只是一個名字，而我是我。不管我是怎麼誕生的，我已經存在。我在意的只是這一件事。」
「我不理解，」病床上的人用探究的目光望著鄭循，「你已經知道自己只是複製品，還能這麼鎮定？」
「第一，你說的話我不信。第二，複製品只是你對我的定義，我不認可。」
鄭循打算走了。
但在臨走之前，他還想做一件事。
他走到床邊，盯著床上的「鄭循」，伸出兩手。
然後掐住他的脖子。
「真的殺不死？讓我試試。」
另一個鄭循微笑著仰頭。
「好吧，確實殺不死。」
不管施加多大的力量，這人的表情半點都不變。
既然如此，就沒有繼續的必要。
鄭循轉身再次離開，直到他走到門口前，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但當他要從這扇門出去時，他在走廊里，看見了身穿病號服的「鄭循」。
從那間白茫茫的房間出來後，失去那層濾鏡，「鄭循」也變得沒那麼給人親近感。
在他背後，就是那輪血月。
「我想我應該帶你去看些東西，才能讓你更好地認清真相。」
「謝邀，婉拒，我不想去。」
鄭循轉頭就要走。
但這裡是對方的地盤，他根本不肯輕易放過鄭循。
鄭循明明記得自己已經轉頭，繼續向走廊的深處走。
可在他踏出第一步時，周圍的場景忽然變了。
這是一間……類似實驗室的房間。高大的培養容器，裡面被灌滿藍色的營養液，粗細不一的管子從容器的頂端向上延伸，如同在牆壁上爬行遊走的灰蛇。
這樣的容器排成兩排，面對面緊貼著牆壁擺放，一直延伸。鄭循不知道這個房間到底有多大，也不清楚這些容器有多少。
他只是看著容器中的「人」。
30歲、20歲、50歲、10歲、1歲……
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形態，在營養液的包裹下沉睡，上下浮沉。
這些泡在藍水中的人……全部都是他。
「這些是和你一樣的存在。」
「鄭循」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鄭循轉過身，發現對方也來到了這裡。
「看看『你』自己吧，你應該是20歲的成人體，被直接投放到白塔世界。」
「這裡是哪裡。」
鄭循問出聲，但對方迴避了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他。
「鄭循，你應該也有想過，為什麼只有你擁有模擬功能，為什麼你擁有穿越的資格吧。
這並不是因為你有多麼幸運，多麼特殊。你只不過是被投放到白塔世界的千百個複製體中的一個，只是你活得更久，還沒到報廢的時候。」
「鄭循」把手輕輕搭在容器的器壁上，撫摸著那冰冷的表面。
「你不肯接受現實，但現實就是如此。雖然你還能活下去，但，這已經是你第二次進入第七病院的副本，而且你來到了五層。」
「……五層除了你這個神神叨叨的傢伙，到底還有什麼特別的。」
「鄭循」望進鄭循的眼底。
「你來到這裡，就說明，你已經走到了結局。」
鄭循啟唇想說什麼，這時在他的右手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平放著的容器。
和那些注滿營養液的玻璃容器不同，這裡面只是保持有新鮮的氧氣供應。
有一個人平躺在容器中，他的面容不陌生，不過是又一個鄭循。
「他不是鄭循。」
那個帶他進入房間的人突然開口，鄭循抬眸，發現對方不知何時站在了容器的另一邊。
他的手搭在容器之上，但立刻穿了過去，看來這也不過是投影，不能打碎，不能破壞。
「他是鄭尋，尋找的尋。
臨尋公館，本來就是為他而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