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醉臥小廟

  夜幕下,張燈結彩的街道上,明月腦子昏沉,腳步跌撞,在阿臧的攙扶下,時笑時哭時喊,引得路過的行人為之駐足側目。

  阿臧雖然也喝了不少酒,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他怕明月又笑又哭又喊地走在街上,會引來更多的人注目,這樣對明月不好。他想了想,既然她暫時還不想回念慈閣去,那隻好就近先帶她到小廟中暫時停留,等她酒醒後再送回去。

  小廟中的人對明月和阿臧已經很熟悉,由於平日常受到兩人的接濟和照顧,心裡已視兩人為恩人。此刻見到兩人突然一起到來,又喝了不少酒,圍過來予以關心問候之後,便主動騰出一塊地給兩人坐下歇息。地上面鋪有蓆子和褥子,雖然殘破,但尚算乾淨。

  阿臧強行將又笑又哭又喊的明月按坐下來:「先歇會,等你酒醒後,我就送你回去。」

  「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睡。」說完,明月竟然真的倒頭便躺了下去,嘴裡猶低低地念叨著「回不去嘍,回不去嘍……」隨著聲音越來越低,轉眼工夫,她竟然又睡著了。

  眾人陸續入睡。

  皎潔的月光靜靜地透過小廟屋頂上殘破的瓦片孔隙流瀉下來,投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個光點,其中幾個光點恰好落在明月臉龐旁邊,朦朦朧朧地映照著她清秀而略帶英氣的五官。

  阿臧看得有點發呆。他側身面向明月而躺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心中一點一點地描摹下來她今晚的模樣:兩道不經修整的濃眉,輕蹙的眉頭。兩排長睫毛關上了她慧黠的目光,也關上了她眸中時隱時現的憂傷。小巧的鼻尖。兩片嘴唇緊緊抿著,似在流露她並不安穩的夢境。

  阿臧伸出手,輕輕撫過她蹙著的眉頭,心中柔情百轉,無聲地傾訴:「小月,你知道嗎?到江南的這些年來,我受到了多少排擠和鄙夷。那日在王府第一次見到你,聽到你的洛陽口音,我心裡已對你有了幾分親近感。你是鄭王妃的妹妹,卻沒有嫌棄我,把我當成你的朋友,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高興嗎?爹、娘和姐姐不在後,這些年,我早就習慣了獨活獨醒,不讓別人走進我心裡。可認識你之後,我竟然有了不想獨活獨醒的念頭。但我在王府為仆,跟你有著巨大差別,我知道我是在痴心妄想。我該怎麼辦?你的心,又是怎樣想的?」

  這時,他腦中突然浮現出那晚在陶然苑見到的白袍男子,心中變得酸酸澀澀的,再對明月無聲傾訴:「是否,他在我之前,已住進了你心裡?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在無數遍的追問之中,阿臧眼皮漸漸沉重,面向著明月,他終於帶著一絲笑意進入了夢境。

  這一夜,似乎特別短暫,阿臧在夢境中正拉著明月的手愉悅大笑,突然傳來幾聲雞啼,夢境戛然而止。

  阿臧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朦朧的晨光從小廟殘破的木門縫隙擠進來。他知道,這讓他感到溫馨踏實的一夜,終究還是過去了。

  可明月醉臥小廟的這一夜,對於念慈閣中的陶世安和慕容俊來說,卻是特別的漫長難熬,等待的每一刻,是不安、擔憂和如坐針氈。派去鄭王府和周府尋問明月行蹤的人,回來都說明月不在。

  既然兩個地方都不在,念慈閣也不回,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該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陶世安和慕容俊越想越焦慮害怕。

  直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陶世安和慕容俊出了念慈閣門口,正要去尋人,卻遠遠看到明月出現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她停住,似乎在與旁邊一個人說話,待兩人的身影分開,陶世安和慕容俊看到了,那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

  見明月平安無事,兩人長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還未等明月走到店門口,慕容俊快步迎上去,正想相詢為何一夜未歸,走到她身邊,卻隱隱聞到一股酒味。

  慕容俊皺眉,心中很多擔憂的話到了嘴邊,硬是吞回了肚裡。他表面平靜,內心卻是波浪起伏,默不做聲地轉身進了念慈閣,徑直往後院走進去。

  陶世安見狀,將責怪和詢問因由的話也壓了下來,以眼色示意明月跟上慕容俊。

  慕容俊坐在後院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旁,神色清冷,就如最初相見時的神態。

  時值秋天,紫藤花早已落盡,只剩下灰褐色的枝蔓似龍如蛇般纏繞在木架上。

  明月極愛紫藤花,在洛陽伊府的芳懿院裡,她就讓人種了幾架紫藤,並在紫藤架下安裝了鞦韆,每當春天花開時節,一串串紫色的花穗從木架上垂掛下來,燦若錦繡,又猶如一片紫色的雲彩,美得動人心魄。她就愛坐在鞦韆上,看那片紫雲,心想人生也該如紫藤花,燦爛地綻放。

  明月走到慕容俊身邊,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解釋昨晚無故消失蹤影。抬頭看看架子上頹敗的紫藤,恰好一陣秋風掃過,落葉紛紛飄飛,不由心生感慨,道:「花開花落,終究是誰都無法改變。」

  慕容俊淡淡地道:「悲春傷秋,倒不像是你性子。」

  「我的性子?有時我也看不懂自己,譬如有些事情,去做了,不知是對是錯,也或許是自己覺得是對的,而別人卻認為是錯的。」

  慕容俊沒有回頭看明月,眼睛落在盤旋於花架上縱橫交錯的紫藤枝蔓,道:「昨日,你說,我相信,你便相信我的相信,由此,我得以確定你的心已決意託付於我。可經過昨晚,我迷惑了,若你的心是託付於我,為何還要跟別的男子糾纏在一起?」

  「我……」明月不知從何解釋,一時感到詞窮。

  「你是說不清?還是不敢說?」

  明月儘管心中有委屈,但她不想跟他爭吵,她左腳尖撥弄著地面上幾片枯黃的落葉,想了一下,儘量保持平靜地說:「自你認識我的第一天開始,你應該知道,我是行事有異於常規的人,否則,我又怎可易裝獨自在外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