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身世

  見念生疑惑不安,明月便將她和慕容俊如何相遇相識,如何一起經歷生死,如何在分別前彼此約定,以及後來自己要來金陵訪親而離開洛陽的事情,簡略地說了出來。

  念生聽完,緊皺眉頭,尋思著那人應該就是弟弟,一來玉佩可作證明,二來如果那人不是弟弟,就算他撿得玉佩,總不會連姓名也知道並冒用,可冒用姓名有何益處?

  明月試探著問:「你與弟弟……是因何而分開?以致天各一方,音訊渺茫?」

  念生沉默著,沒有回答明月所問。空氣中,像是凝結著令人窒息的氣氛。

  明月尋思著找個話題化解凝重氣氛,可一時之間又不知說什麼較為合適。

  終於,念生打破沉默:「說也無妨,反正石敬瑭那老賊建立的晉國已滅亡近十年。」說到此,他兩隻手分別拿起一塊玉佩,凝視著玉佩,他的神思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只聽見他徐徐道:「當年李存勖稱帝建唐,我父親是幫助李存勖建國的有功之臣。後來李存勖被大將李嗣源奪取皇位,父親因受到新帝猜忌,遂被派到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手下當差。期間,無意中偷聽到石敬瑭與謀士策劃要將燕雲十六州割獻給契丹人,以換取契丹軍支持他登上皇帝寶座。父親聽到後,就設法出逃,意欲回到國都向新帝稟告,可由於被發現,遭到石敬瑭派人追殺。當時弟弟尚在母親腹中,而我只有兩歲。我們一家人逃生途中,父親為保護妻兒安全而引開了追兵,後被捉回去殘忍殺害。母親帶著我,在路人的幫助下得以逃生,從此大隱隱於市。母親生下阿俊後,她一個人艱難地撫養著兩個孩子。」

  念生的目光從玉佩上移開,落在了田田連田田的蓮葉間,繼續回憶著往事:「可是八年後,由於鄰居告發,晉朝廷派人前來捉拿,說是要誅清逆賊之後。母親把我和弟弟藏匿起來,分別給我和弟弟戴上玉佩後,毅然向官兵的方向沖了過去。而我和弟弟,從此開始了流浪生活,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但是幾個月後,一支官兵路過,強行將我拉進隊伍充軍。雖然我很快就偷跑了出來,但從此便沒有了弟弟的消息。之後我到處流浪,希望能找回弟弟,可是在茫茫人海中,無疑於大海撈針。」

  說到此,念生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停下,平復了一下情緒,才又接著說:「我在流浪的過程中,不僅忍飢挨餓,還被人欺負,這些,我都能忍受,可一直苦尋弟弟無果,才是最令我難受的事情。直到後來,我遇到義父,他收留了我,再後來,我輾轉跟著義父來到金陵生活。」

  明月眼眶濕潤,哽咽著無法言語,為念生,不,為慕容昭而難過,也為慕容俊而難過。原來,這世間,有一些人的人生,叫做家破人亡、命運坎坷、顛沛流離。原來,慕容俊臉上慣有的清冷之色背後,隱藏著悲慘的身世與童年遭遇。

  「母親與我及弟弟永別前,千叮萬囑要我保護好弟弟,而我竟然將弟弟弄不見了,我常徹夜難眠,錐心疼痛。找不到弟弟,將來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見父母?」

  明月深吸一口氣,安慰念生:「天可見憐,相信終有一日,一定會讓你們兄弟倆得以重逢。如今,不是已有線索了嗎?你放寬心,日後我若回母國,必定幫你去開封城找他,必定會將關於你的消息帶去給他。」

  「但願老天開眼,讓我與弟弟早日團聚。」

  「慕容……」明月遲疑著,不知該稱他為慕容昭,還是依舊叫他念生。

  「你繼續叫我念生便可,免得旁人諸多猜測。念生這名字也很有意義,義父說了,念生兩字,代表著我永生不忘父母生養之恩,而且,我還永遠不會忘記給予我重生的義父。」

  「好,明白了。」

  「一天沒找回弟弟,我就不敢做回慕容昭,因為,我愧對父母。」

  「我覺得,你不必過於自責,與弟弟離散,並非你故意為之或疏忽大意所致,而是身不由己,你已盡力了,若要怪,只能怪時當亂世。」

  將積壓心底多年的話說出來後,念生覺得心裡好受了些,他將屬於弟弟那枚玉佩向明月遞過去,道:「既然弟弟決定把玉佩交予你,想必他是經過深思熟慮,或許還含有特別深意,這玉佩依舊由你收好,若有一日,我去開封找他,出發前,再問你借要。等到我與弟弟團聚的那一天,我會告訴他,因為有你,才有了兄弟重聚。今日起,我在心裡便認下你這個小妹了,只是我身份卑微,怕你笑我不自量力。」

  明月笑了:「我出身商賈之家,自小任性頑劣,不喜被禮法條規拘束,不懂也無意去懂何謂尊卑有別。何況……」她想起在洛陽初識趙仲謀時,聽他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故事,也聽他說過關於貴賤無常的見解。趙仲謀的話,給她留下了深刻記憶,因為,她內心裡,很是贊同他的話。

  憶起往事,她內心有股豪情隨趙仲謀的話涌了出來,不禁眉頭一揚,對念生說:「何況,朝代更替,貴賤無常,何必糾結尊卑之別?且聽聽李太白是如何說的: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李太白說得太好了,這世間,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平民百姓,誰又能長生不老呢?最後還不是皆如流水般逝去。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執著於尊卑之別,豈不浪費短暫一生?於我而言,若脾性相近,意趣相仿,甚至臭味相投,即使是阿狗阿貓,我也樂意與其為友。」

  念生忍俊不住:「那我豈不成了阿狗或阿貓?」

  明月不由臉紅,知道失言了,連忙擺手解釋:「對不住,對不住,我並非這意思,不過打個比方而已。」

  念生逗她:「說你雅吧,好像又算不上,不然怎會突然話鋒一轉就搬來了阿狗阿貓?說你俗吧,感覺又不至於,畢竟,李太白的詩,你會念,我可不會。哈哈,那便算是雅俗共存吧。有趣!小妹真性情,與眾不同,怪不得弟弟如此看重你。」

  明月不好意思地拍額,爾後被念生爽朗的笑聲感染,忍不住也大笑起來。

  亭子周圍,蓮葉田田,一眼望去,無窮碧色,在風中翻著綠波,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