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一邊輕拍女兒後背,一邊哄:「英兒乖,就快天黑,且沒有風,不適合放風箏,等明日,娘親再陪你去。你看,有客人在呢,英兒再鬧,可就讓客人笑話你不乖了。」
英兒馬上抬起頭,頭上梳著的朝天髻已有些散亂,粉嫩的小臉蛋因剛才的急跑和撒嬌而漲得通紅,她可愛地說:「拉勾勾,母親可不許反悔。」
周夫人樂呵呵地說:「好好好,拉勾勾,明天陪小乖乖放風箏。」
英兒這才笑逐顏開,離開母親的懷抱。轉身看向坐著的眾人,一雙大眼睛眨呀眨呀,看看明月,又看看李從嘉等人,一點都不怯生。看了一會兒,只見她徑直走向李從嘉,在他面前站定,一本正經地說:「哥哥,你長得真好看,英兒可喜歡看你了。」
李從嘉被逗笑了,道:「你叫英兒?」
「我叫周女英,周女英的周,周女英的女,周女英的英……」
「英兒,過來,這裡還有一位姐姐。」娥皇忍住笑,打斷她的話,喚她過來。
女英聽到姐姐喚她,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奔過去,拉著娥皇的手,一搖一晃地問:「姐姐,你說什麼姐姐?英兒除了姐姐,還會有哪個姐姐?姐姐是最好的姐姐了,還有哪個姐姐比姐姐更好……」
娥皇聽得頭都大了,忙從旁邊桌面的碟子裡拿起一塊如意糕,塞到妹妹嘴裡,哄她:「英兒餓了,先吃一塊糕點,姐姐再慢慢告訴你。」
眾人都被女英的話逗樂了。
女英一邊吃如意糕,一邊點頭。
娥皇拉起坐在旁邊的明月的手,對女英說:「英兒,這是明月姐姐。」
女英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明月,慢悠悠地吞下一口糕點,才說:「明月姐姐,我姐姐讓我叫你姐姐,我就叫你姐姐,以後你可要疼英兒,不然英兒會難過。」
明月忍俊不住:「英兒如此可愛,明月姐姐非常非常喜歡英兒,自然是會很疼很疼英兒。」
女英吃著糕點,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一個家丁走進門口,躬身向周夫人稟道:「夫人,老爺差小的回府向夫人稟報,老爺巧遇故友,相約到聽濤閣雅聚,不回府用餐了。」
周夫人頷首,表示知道,並讓家丁退下,轉而對眾人道:「既然老爺因故未能回府,無須再等,那便請大家入座就餐。」
待各人坐定,周夫人又特意對李從嘉說:「李公子,匆匆之間,只備了淡酒薄菜,萬望海涵。」
李從嘉向周夫人拱手,道:「晚輩貿然前來,打擾夫人清安,還請夫人見諒。」
周夫人正要回話,卻聽見一聲「唉!」循聲看去,只見是坐在娥皇身邊的女英,兩隻小手托著小臉蛋,突然發出一聲嘆息。
周夫人笑著對女兒說:「英兒,不可調皮搗蛋。」
而女英只顧托著臉蛋,看著李從嘉,清脆的聲音像只百靈鳥響起:「哥哥,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哥哥,你叫什麼名字?你家住在哪裡?以後英兒想聽哥哥說話時,去哪裡找哥哥?」
眾人聽到女英的話,又樂了。
有女英這個小可愛在場,本來還有點拘謹的氣氛散去,一席宴飲在愉快的氛圍中進行完畢。
一輪寒月掛上樹梢之時,李從嘉向周夫人告辭。
離開時,李從嘉從娥皇身邊經過,忍不住悄悄投去依依不捨的目光。
娥皇有所察覺,她羞澀地低下頭,不敢迎接他的目光,但當聽到他的腳步漸行漸遠,她心中,不由湧上了不舍與失落。
走到院子裡,站在月光下,娥皇看到月光將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印在夜色中,芳心深處,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開始滋生蔓延。這種感覺,竟是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寒月經樹梢往夜空爬得更高時,一切安排妥當,明月和陶世安去見了周夫人。
待屏退左右,明月再也忍不住,撲到周夫人懷裡,叫了一聲「姨母」,便如鯁在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任淚雨滂沱。
「好孩兒,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為何突然從洛陽而來?事先也不差人告知一聲。但既然來了,就不要害怕,有姨父姨母在,一定會為你做主。告訴姨母,是誰讓你受委屈了?」周夫人抱著明月安慰道。
明月心裡無比難過,又痛哭了好一會,才慢慢止住眼淚,哽咽著一一道出家裡變故。說完,她回頭看向陶世安,道:「一路上,多虧有陶叔,不然,月兒不知道是否能支撐到金陵,怕是無緣見到姨母了。」
周夫人拭去眼角的淚水,對陶世安說:「伊府遭遇重大變故之際,得你忠心耿耿護月兒周全,並護她平安到達金陵來見我,對她如有再生之恩。月兒娘親當年離開金陵,至辭世,一直未能得以回故鄉,這也成了月兒姥爺、姥姥深深的遺憾,兩老最終帶著這份遺憾離開人世。如今,月兒替她娘親回到金陵,也算是對兩老一份告慰。為報答你對月兒再生之恩,我有一提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陶世安忙道:「我既受老爺所託,小姐又是我看著她長大的,便是如同我親人一般。護小姐周全,既是本分所在,更是情義所牽。夫人是月兒姨母,自然會事事處處為月兒打算。夫人有話,儘管吩咐,我定會竭力而為。」
「既然月兒爹爹與你情同手足,他把月兒託付給你照顧,便是相信你不會有負所託。你帶月兒逃過災厄,平安到達金陵,便如同有再生之恩,日後,你便是月兒義父。月兒有一個百般疼愛她的義父,是她福分,相信她爹爹不會有異議,她娘親在天之靈也會為此而欣然。不知這提議,你覺得如何?」
陶世安遲疑:「老拙是個下人,如此怕是會委屈了小姐。」
明月站起,走到陶世安面前,恭敬地跪下,頓首,道:「在月兒心裡,早已視您如父!義父,請受月兒一拜。」
陶世安雙目含淚:「好孩子,快起來。」
周夫人含笑看著兩人,並讓丫鬟引兩人坐於下首。
待兩人坐定,周夫人問:「洛陽那邊,你們有何打算?」
陶世安徐徐道:「月兒已有婚約,當初老爺之所以倉促為月兒定下婚事,也有受姚氏及孔彪蒙蔽的因素。但後來既知所託非人,月兒斷不能跟程三公子成婚。老爺拼了命讓月兒逃出來,就是希望月兒能擺脫程家,將來能遇到一個真正值得託付之人。程家勢大,若月兒再回洛陽,無異於送羊入虎口。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月兒留在金陵。」
陶世安說到這,嘆息一聲:「但是老爺生死未卜,我寢食難安,一路上,我都在想,將月兒安全送達金陵後,我便偷偷潛回洛陽,一來探清究竟,二來若老爺尚安然,我回去,定可助老爺一臂之力。」
「月兒無時無刻不擔心爹爹,但也不想義父赴不測之淵。如今義父是被布告要緝捕之人,只怕出現在洛陽街頭,就被官府所捉拿。那女人目前仍是伊府夫人,爹不在,整個伊府便是她做主,只要她和孔彪一口咬定是你主謀實施了謀害主子一事,而爹爹和耀宗又下落不明,我也憑空消失,只怕是義父有十張嘴,也無法自證清白。」明月說著,念及一時找不到更好辦法,不覺又悄然落淚。
「我與老爺風雨同舟多年,在大難臨頭之際,若要棄老爺不顧而安然在此度日,我做不到。」陶世安一臉凝重。
三人一時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