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明月的臉離開了磚壁,深情而眷戀地看著彩像中娘親的臉,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娘親的眉毛、臉龐、頭髮……待手指輕撫到高髻上的金花飾物圖像時,她感覺到金花圖案中的花蕊位置是凸出來的,不用手觸摸,用眼睛很難看出來。
她感到詫異,手指的力度不禁加大了一些,這時花蕊圖案位置突然凹了下去,只聽到一陣沉悶的聲音從身後的磚壁傳過來,她回頭看,見到娘親彩像的對面磚壁上,隨著一扇小門的移開,現出了一個寬約一尺、高約二尺的龕窟。
明月走過去,只見龕窟分兩層,上面一層供奉著一尊小佛像,佛像前面,有一本佛經。她拿起來看,書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手抄本。翻看了幾頁,她認出來是娘親的筆跡,應是娘親生前所抄的經書。佛法深奧,她並不懂。當翻到其中一頁,看到上面寫著:「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明月心裡反覆念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想起了小時候經常跟著娘親到佛堂,總會聽到娘親念這幾句話。她曾問娘親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娘親淡淡笑著說:「你現在還小,無法理解,等將來你長大了,娘親再告訴你。但是,娘親希望你記住,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事情,將來無論遇到順境或是逆境,都始終要心懷善念,要明白有舍有得。娘親希望你能得安樂、常歡欣,知道嗎?」
當時的她,也沒怎麼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如今回頭再想,她深感娘親慧心,悟到了人生充滿變數,聚散無常,悲歡無常,生死無常。
可是,爹爹是因為孔彪和姚氏才生死未卜,對待奸惡之徒,明月明白自己絕不可能對這兩人做到心懷善念。她悲痛地想:沒有任何理由不恨!
放好佛經,她再看龕窟的下一層,放著一個長寬都不到一尺的盒子,打開,裡面竟然是金簪、玉鐲等貴重之物,上面有一小塊摺疊好絹布,取出來看,只見上面以娟秀的正楷字寫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月兒,當你打開此盒時,必是出閨閣之日,盒中諸物,乃是爹娘為你所備。養兒十數載,一朝于歸,爹娘深恐萬般不舍,深恐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唯將千言萬語寄於盒中,伴你朝朝夕夕。盒中之紫玉石篦梳,是你姥姥傳給娘親之物,月兒務必珍之愛之,務必把玉梳傳下去,世世代代,血脈不息。」
「世世代代,血脈不息!」明月反覆默念,熱淚盈眶,雙手緊緊抓住絹布,一動不動地站立良久,任由腦海中思潮起伏。
她想到,姚氏與孔彪親口證實了耀宗是他們的兒子,那麼,換言之,她如今是爹爹唯一的孩子。
她想到,她是爹爹與娘親唯一的血脈。
若是這唯一的血脈無法從自己身上傳下去,如何告慰爹爹與娘親?將來與爹爹、娘親相聚時,如何去面對他們?她感到沉甸甸的擔子落在了肩上。
這份沉甸感令她回過神來。她拭去淚水,摺疊好絹布放回盒子,再從盒子中取出紫玉石篦梳,輕輕地插於發上,表示遵從了父母的願望。
是的,該長大了。
是的,不該再自私自利而罔顧至親。
她如此想著,將盒子合上,置於身旁的桌上。
龕窟裡面還有一個盒子,她取出來看,是一個檀木盒子,打開,裡面有一個小小的金香爐和一枚小巧的銀如意,並留有一塊絹布,上面所寫的字,是母親的筆跡:「弟子譚貞兒供養佛祖。」
她合上木盒放進龕窟後,肅立合掌,雙膝跪下,前額貼地,她要替父母誠心禮拜,求佛祖,求娘親的在天之靈,護佑爹爹安然無恙。
完成這一切後,她再回到娘親的彩像前,仔細地尋找關門的機關,果然,在高髻的紫玉石篦梳圖案里,於篦梳齒的上方,看到了左右對稱的雲紋之間有一圓孔,跟她如今插在頭上的篦梳形狀是一樣的,用手摸去,圓孔是稍稍凸起的,她用力一按,隨即響起低沉的聲音,回頭看,龕窟的小門正徐徐關上。
陶世安捧起桌上的盒子,在磚室找了一塊布,包裹好之後,繫於肩上。他一手持著燭台,一手扶著明月走出磚室。待出了門口,他轉身啟動機關,把磚室的第二道門關上了。
出了磚室,是一條長隧道。
明月迷迷糊糊地跟著陶世安走。不久之後,她感覺陶叔又打開一道門,進入了一個圓形的磚室。
陶世安點燃了磚室的幾根蠟燭後,明月詫異地看到磚室的中央位置停著一副棺槨。
陶世安扶著明月到了棺槨旁邊,肅容道:「小姐,跪下來,向夫人磕頭。」
明月愕然,但還是聽從陶世安的話,跪在了棺槨前。借著燭光,她看到了豎立於棺槨前的碑上刻著:「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念愛妻譚貞兒。」雖一時弄不明白眼前這一切,但因為寫得清清楚楚,是娘親之墓,她沒有遲疑,恭恭敬敬地磕頭。
這時,聽到陶世安說:「小姐,此處才是夫人真正安息之地,城外邙山上的墓,是夫人的衣冠冢。當年老爺和夫人從開封遷到洛陽來買地建房定居,後在擴建伊府時,無意發現了地下有暗道和磚室,為保密起見,便千里迢迢從金陵雇能工巧將對暗道和磚室重新進行了修繕、改造並加裝機關。老爺與夫人鶼鰈情深,想到將來有一日不管誰先離去,都會痛心不舍,於是便提前置棺槨於地下密室,如此,思念情切之際,便可以通過佛堂進入而得見。老爺與夫人早已約定好,將來兩人百年後,就合葬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