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十六鋪紛爭落幕【感謝潛水艇街道的盟主支持】

  第526章 十六鋪紛爭落幕【感謝潛水艇街道的盟主支持】

  十六鋪碼頭停擺第五天。

  各大渡口原本的青幫把頭兒陸續離場,輪船招商局再次召開股東董事大會。

  趕上個大清早,會議室內便已豪紳齊聚,滿坑滿谷,只有礦務總辦唐先生的位置始終空著,看樣子也不會再來了。

  眾人愁眉苦臉,盼著救星到場解圍。

  先前那幾個主張強硬的董事,早已沒了囂張氣焰,但主張和緩的董事,卻也並未顯得洋洋得意。

  其實,說到底大家都是自己人。

  鷹派董事未必是劊子手,鴿派董事也絕不是慈善家,雙方只是借著勞工叫歇的由頭,互相抨擊爭權罷了。

  如今青幫主動退場,官府要求復工,招商局各大股東也隨之達成一致,儘快滿足勞工訴求。

  董事們等了三五分鐘,李國棟方才姍姍來遲。

  一見他進門,眾人立刻滿臉堆笑,起身相迎。

  「哎呀,李董事,你可算來了,快請坐快請坐!」

  李國棟在眾星捧月中安身落座,幾句寒暄過後,卻明知故問道:「各位,今天公司董事大會,你們找我過來……有什麼事情要吩咐麼?」

  幾個鷹派董事急忙憨聲傻笑:「李董事,咱們就別再說玩笑話了,碼頭上已經叫歇五天了,再這麼鬧下去,怕是沒完沒了了,還是得請你出山調停呀!」

  「對對對,勞工代表先前已經派人來通知過了,他們只同意和你談判。」

  眾人急忙奉承吹捧道:「還得是李董事寬厚待人,名聲在外,希望李董事能夠不計前嫌,於公於私,也務必要出面幫助公司度過難關呀!」

  無論是鷹派還是鴿派,在座的沒一個傻子。

  先前主張對勞工叫歇採取強硬態度的唐總辦離奇失蹤,生死未卜,這個「信號」一經發出,所有人的態度立刻和緩下來。

  同時,青幫把頭兒主動退出碼頭,也讓董事會成員放下了心頭顧慮。

  但真正重要的是,及至此時,各大股東都已經有所覺察——本次勞工叫歇,背後必定另有財主在暗中支持。

  否則,這場碼頭叫歇,絕不會持續這麼長時間。

  要知道,碼頭勞工可是最底層的苦力,薪資微薄不說,還要遭受工頭兒的百般盤剝,掙的又是計件工資,每日一結,而底層苦力十之八九都好賭成性,平時手頭上更攢不下多少余錢。

  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數百勞工聯合叫歇,能持續三天以上,就已經是鳳毛麟角。

  如今碼頭停擺已經五天,勞工還沒有要散的意思,足以說明有人在暗中支援。

  勞工每人每天一塊錢就能活,輪船招商局停運一天,卻要損失上萬兩雪花白銀,根本耗不起。

  各大股東儘管疑心李國棟故意借勞工叫歇要挾董事會,可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平息事端,若不,恐怕唐總辦的下場遲早也會落在自己身上,陽謀無解,只好暫且曲意逢迎。

  李國棟笑了笑,端出一副謙卑的姿態:「各位,我向來服從董事會的安排,如今公司有難,大家信得過李某,我本不該推辭,可是……我以什麼身份去談呢?」

  「那還用說麼!」眾人連忙賠笑道,「當然是董事會主席,輪船招商局全權代表了!」

  「這恐怕不太好吧,唐總辦也許過兩天就回來了……」

  「沒什麼不妥的,老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公司也不能全圍著一個人轉吶!」

  「不合適,不合適。」李國棟連連擺手。

  各大股東見這小子還裝上了,儘管心裡彆扭,眼下卻只好捏著鼻子配合他演戲,當下便有人提議,現在立刻投票表決,讓李國棟回歸董事會,官復原職,協理礦務營運,儘速調停碼頭叫歇。

  從提案到表決,再到通過決議,過程相當爽利,以至於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李國棟沿襲傳統「美德」,三辭三讓,終於在一片口是心非的讚許聲中,重新回歸董事行列。

  「承蒙各位抬舉,那李某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名副其實,眾望所歸,李董事就別再過謙了。」眾人忙說,「現在事態緊急,還請李董事今天下午就能去找勞工調停,但願十六鋪碼頭能立刻復工。」

  「那好!」李國棟點了點頭,「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個小請求,希望董事會能夠應允。」

  聞言,幾個鷹派董事立時拉下臉來,神情有些不滿,心中暗道:都已經讓你協理礦務了,還有要求,未免過於得寸進尺。

  不等眾人問話,李國棟兀自開口道:「金源碼頭先前那兩份合同的事情,徐懷民經理實屬無奈,十六鋪停擺的責任,也不該由他來擔,所以我想讓他重新入職,不知各位是什麼意思?」

  董事成員互相討論了片刻,也認為徐懷民有些冤屈,而且這要求不算過格,幾番商量下來,便也就此通過了。

  李國棟對此自然甚為滿意。

  徐懷民本來就是他的人,先前被董事會開除,如今又被他給撈了回來,徐懷民日後必定更加盡心竭力,便可就此成為他的嫡系下屬,這樣的下屬越多,他在輪船招商局的地位自然也就越發穩固。

  等到決議通過,董事會散會以後,李國棟便作為輪船招商局的全權代表,前往碼頭同勞方談判。

  無需多言,談判的過程自然相當順利。

  李國棟為皖省同鄉做出了巨大的讓步,而同鄉勞工和斧頭幫執掌十六鋪以後,又將成為他在輪船招商局爭權奪利中最為堅實的場外後援。

  雙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當天下午,十六鋪碼頭便順利復工,滬上的華洋雙方、工商兩界全都因此而鬆了一口氣。

  在杜鏞的授意下,隨著各大渡口的青幫把頭兒主動退場,斧頭幫核心骨幹陸續同輪船招商局簽訂合同,成為各座碼頭的承運經理,十六鋪的幫派紛爭似乎終於降下帷幕,一切也隨之塵埃落定。

  ……

  ……

  當晚,渾天黑夜,月暈將風。

  皖省同鄉會館大擺宴席,斧頭幫核心會眾悉數到場,後院裡支開六桌酒菜,眾弟兄開懷暢飲,燈火交錯,熱鬧非凡。

  江連橫作為斧頭幫的「開山軍師」,應王老九邀約,也叫上了自家弟兄前來登門祝賀,沾沾喜氣。

  未曾想,開席不久,門外便來了一位熟人。

  斧頭幫弟子將其引到後院,眾弟兄抬頭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輪船招商局的徐懷民。

  老哥獨自趕來,進了後院,只覺得仿佛羊入虎口,腿肚子轉筋,嗓子眼發緊,整個人怔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顧憨聲傻笑,掩飾內心的局促不安。

  江連橫轉頭使了個眼色,劉雁聲立馬起身相迎,笑呵呵地拱手抱拳。

  「徐經理,又見面了,您最近還好?」

  徐懷民急忙還禮,結結巴巴地說:「還、還行……一場遊戲一場夢啊!」

  眾人哄堂大笑。

  「徐經理是咱們的大恩人吶!」王老九沖他招了招手,「來來來,快請上座!」

  「不敢不敢!」徐懷民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忙賠笑道,「那個……九爺,李董事說他今晚不方便到場,所以就派我過來給弟兄們道個喜。」

  李國棟剛剛調停碼頭叫歇,顯然不適合跟勞方在一起慶賀,而徐懷民官復原職,要是沒有斧頭幫的同意,屁股底下的位置自然也沒法坐穩。

  王老九朗聲大笑:「徐經理既然是來道喜的,那就更應該入座喝一杯了,來來來,快請坐!」

  徐懷民有些遲疑。

  見狀,劉雁聲便笑呵呵地躬身賠罪道:「徐經理,先前多有得罪,實屬無奈之舉,還請懷公大人不記小人過,同弟兄們飲幾杯酒,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眾人言辭懇切,徐懷民疑慮稍減,於是便戰戰兢兢地尋著正桌上的末席坐了下來。

  他環顧左右,但見燭映人臉,忽覺得座中儘是妖魔邪祟、魑魅魍魎,只有身邊一位猴兒崽子似的小矮個兒,看起來還挺面善,當下便暗暗吞了口唾沫,便朝那人悄聲詢問:

  「這位好漢,請問哪位是江連橫先生啊?」

  闖虎聞言,腰杆兒一拔,心裡甭提多舒坦了,立馬朝對面喊了一聲:「東家,徐經理找你。」

  江連橫撂下筷子,笑呵呵地問:「徐經理有什麼吩咐?」

  徐懷民二話不說,立馬從懷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銀行票據,雙手奉上,連聲賠笑道:「江先生貴人多忘事,您看……您這一萬塊錢還在我這呢。」

  「嗐!」江連橫擺了擺手,卻說,「家有家法,行有行規,這是給徐經理的孝敬,給出去的錢,哪還有往回要的道理。」

  徐懷民態度堅定,仍舊抬著兩隻手:「別別別,江先生,這都是分內的事,您必須得拿回去。李董事已經跟我說了,是幾位支持我重回輪船招商局,人情已經夠重了,怎麼還敢收錢呢!」

  三番推脫,五番奉上。

  來來回回,辭讓多了,難免顯得矯情。

  江連橫見徐懷民真心實意,身邊又有王老九勸說,於是便只好讓劉雁聲收下了銀行票據。

  打過兩圈兒烈酒,眾人微醺,略顯醉態,正是興致高昂時候,王老九不禁舉杯朝江連橫敬酒。

  「兄弟不愧是老江湖啊,咱們同鄉會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聲名鵲起,你有一份功勞!」

  「九哥客氣了。」江連橫笑道,「咱們這是互惠互利,你有了場子,改明兒老弟再來滬上,也算有個落腳的地方,我無非就是幫忙出個主意,要是沒有九哥的勢力,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更談不上功勞。」

  陳立憲趕忙接過話茬兒:「江老闆,話可不能這麼說,九爺就算再怎麼有威信,碼頭上的弟兄們也得吃飯,如果不是江老闆幫忙出錢支援,十六鋪叫歇恐怕持續不了三天。」

  駱駝等人附和道:「多虧有江老闆幫忙,十六鋪才能成斧頭幫的地盤,以後咱們老鄉也不用再受欺負了。」

  眾人連連點頭,似是對未來滿懷期許。

  可話到此處,江連橫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笑著問道:「九哥,我記得伱之前說的那叫克……」

  「克魯泡特金!」王老九眼前一亮,「兄弟,你有興趣了解了解?」

  「興趣談不上,老弟我就是有點兒好奇。」江連橫遲疑道,「九哥,你說那個『克魯泡特金』要打倒一切強權,人人互助,那現在斧頭幫掌管十六鋪碼頭——你算不算強權?」

  王老九神情一愕,思忖片刻後,緩緩搖了搖頭:「不算,斧頭幫立身根本,就是勞工互助,我不欺壓百姓,當然算不上強權。」

  「這樣啊,瞭然,瞭然。」

  「兄弟,如果我有一天欺壓勞工,那自然會有其他人來取代我。」

  「要是這麼說的話,豈不是永遠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當然,革命不是結果,是過程,要永遠年輕,永遠革命!」

  那就是永遠沒有安生日子過了?

  江連橫默然點頭,心裡卻對這番說辭不屑一顧。

  所有江湖幫派成立之初,都是這麼說的,而且也都是這麼做的,但幫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到最後還是要走上老路,就算王老九不這麼幹,他手下這幫豺狼虎豹似的弟兄,未必不會這麼幹。

  迄今為止,江連橫已經聽過無數條救亡圖存的路數,但卻沒有任何一條路能讓他心服口服。

  當然,他原本也無意爭論,只是生在當今這世道,總是不可避免地要聽到諸多主義,無論是王宮貴胄,還是販夫走卒,誰也無法抽身事外。

  眾人說說笑笑,又喝了幾杯酒。

  江連橫意興闌珊,如今公事辦完,心裡也漸漸生出返鄉的念頭。

  儘管滬上「三大亨」尚未登門賠罪,也沒退回拜帖,但對方名聲受損,而且不僅失去了金源碼頭,同時也失去了整個十六鋪地盤兒。

  斧頭幫勝果顯著,「三大亨」此時此刻大約也已經知曉了紛爭緣起。

  論理,江連橫自覺已經占足了便宜,卻又總覺得不甚暢快,可滬上畢竟是外省外地,再在此地拖延下去,難免還會節外生枝,於是便暗自疑心,是否應該見好就收。

  畢竟,他是當家龍頭,手下的弟兄可以意氣用事,他卻需要做全盤打算。

  如同杜鏞選擇主動讓步,從而換取大局穩妥,江連橫也不禁開始權衡利弊,以求安穩抽身。

  便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見一位斧頭幫成員風風火火地跑進後院,來到主位近前,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說:

  「九哥,杜鏞派人過來送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