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鴻門宴進退兩難

  第527章 鴻門宴進退兩難

  「鴻門宴,凶多吉少,絕對不能去!」

  酒罷席散,皖省同鄉會館議事廳。

  茶桌上擺放著杜鏞派人送來的三樣兒東西:一千塊現大洋,紅綢包裹,預祝斧頭幫風生水起;江連橫拜帖,物歸原主;誠邀會晤,特送請帖一封。

  前兩樣東西倒還好說,唯獨這封請帖,讓人有些意外。

  李正西和陳立憲當即斷定,此乃鴻門設宴,意圖不軌。

  王老九則是眉頭緊鎖,神情不滿,自顧自地嘟囔道:「怎麼只退回來一封拜帖?樓靜遠那小子也沒過來謝罪!姓杜的拿我說話當放屁呢!」

  駱駝低聲寬慰道:「九哥,樓靜遠雖然沒來謝罪,但咱們也不只是拿到了金源碼頭,而是整個十六鋪,這也算是……各退一步吧?」

  王老九點了點頭,轉而卻看向江連橫,似乎有些為難。

  「關鍵是江兄弟的面子……」

  話沒說完,江連橫便擺了擺手。

  「九哥,這倒是小事兒,他們當初沒答應見我,拜帖也未必會留下,現在杜鏞還回來一封,有個態度就行了,關鍵還是這封拜帖,你怎麼看?」

  「哥,這還用想麼,肯定不能去啊!」李正西急忙表態道,「杜鏞就算要碰碼,那也得來咱們這邊的場子,哪能聽他的安排啊?」

  西風所言,當然有道理。

  可是,漢高祖為何鴻門落座,關二爺又為何單刀赴會?

  難不成,他們都是莽夫缺心眼兒?

  人在江湖,輸什麼不能輸氣勢!

  「如果去了,可能是個圈套;但如果不去,斧頭幫必定威名大煞,不僅鎮不住碼頭,就連咱們也跟著臉上無光。」

  溫廷閣搖了搖頭,嘖聲嘆道:「進退兩難,不好辦吶!」

  「怕什麼,大不了多帶幾個弟兄就是了!」

  駱駝等人齊聲說:「杜鏞要是敢耍花樣、使陰招,老子當場先劈了他!」

  眾人磨刀霍霍,議論紛紛。

  徐懷民見狀,卻有點坐不住了。

  「咳咳,各位好漢……我能講兩句麼?」

  「你有話就講!」王老九斜著眼睛看他。

  徐懷民自知位卑言輕,所以言辭尤為謹慎,掂量了半天方才開口。

  「九哥,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滬上搶碼頭的規矩,我還是蠻曉得的,這封請帖其實沒那麼複雜,就是『吃講茶』嘛,這都是老規矩啦!」

  「吃講茶?」

  江連橫幾個北方人不太明白,劉雁聲卻似乎相當了解。

  所謂「吃講茶」,即是幫派紛爭落幕以後,大伙兒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出山作保,群龍聚首,當面談判,劃定勢力範圍,了卻諸多爭議。

  若是換成關外匪話來說,就叫「典鞭壓地面兒」。

  各山頭的綹子聚在一起,劃界立規矩。

  換了個說法,江連橫等人也就明白了。

  劉雁聲儘管心裡門兒清,卻仍有幾分顧慮,便問:「徐經理,講茶的規矩我懂,問題是滬上的幫派鬥來鬥去,多半都是『青幫家事』,我們可是要跟『三大亨』談判,十里洋場還有誰能壓住他們?」

  「這上面不是已經寫了麼!」

  徐懷民拿起茶桌上的請柬,介紹道:「講茶的地點,在英租界虹口區,那裡是『粵幫』的大本營嘛!」

  「『粵幫』就能壓住杜鏞他們了?」李正西問。

  「呃……這倒也不是,講實力的話,滬上還是『三大亨』的天下。」

  「那你廢什麼話!」陳立憲嗆聲回懟,「再者說,誰知道『粵幫』的屁股歪不歪?」

  徐懷民連連點頭,轉而卻又指了指請帖上的字跡,說:「要是換成別人,我也不敢亂講,但這家『三友會』酒樓可不一樣,那裡的老闆叫尹抱坤,是個老洪門吶!」

  聽到「老洪門」的字眼兒,舉座肅然。

  甭管天南海北,亦或黑白兩道,洪門還是有排面的,青幫比不了,差了一大截兒。

  雖說最近這幾年以來,線上常常流傳「青紅一句話,永世不分家」,但要往根兒上捯,青紅兩幫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青幫依託清廷漕運起家,骨子裡攀附強權;洪門全靠反清復明為號,骨子裡對抗強權。

  只不過江湖以和為貴,雙方勢力越做越大,難免互相交織,漸漸攀上了親戚。

  如今時過境遷,青幫不再是那個安清幫,洪門也不再是那個老洪門。

  說白了,都挺下作,只是洪幫道情久遠,並且出過幾條好漢,這才勉強維持住了體面,吃相不至於過分難看。

  聽徐懷民的介紹,這位尹抱坤是「紅棍」出身,四十幾年前,便已在滬上闖蕩,最早在洋涇浜鄭家木橋一帶揚名,給人看場子,因為能打,而且彼時「粵幫」勢大,所以很有威望。

  後來「浙幫」崛起,「粵幫」漸漸轉黑為白,自清廷倒台以後,許多洪門大佬紛紛棄江湖、奔廟堂,尹抱坤為人古板,脾氣又倔,因此沒抓住時機,再加上年歲漸高,拳怕少壯,很快便急流勇退,安心做起了飯莊生意。

  要說勢力,他根本沒什麼實權,但也正因為沒有實權,所以人人都愛他、敬他、捧他。

  尤其是在「粵幫」內部,尹抱坤更像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角色,人緣極好。

  漸漸地,每逢有幫派講茶,便請他出山作保,也算是為後生晚輩盡份餘熱。

  「四十多年前就在滬上混,這老爺子現在多大歲數了?」李正西問。

  徐懷民翻著白眼思忖道:「今年的話……應該快七十了吧?」

  「老東西了,指望他來擔保,我是不放心。」陳立憲頻頻搖頭。

  「哦喲,杜鏞愛面子,他這個人是不會隨便亂搞的。」徐懷民連忙寬慰道,「而且還是在尹抱坤的場子裡講茶,他要是動手,那就相當於得罪『粵幫』哩,幾個放心好啦!」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徐懷民這才驚覺自己說的太多了。

  他在這邊言之鑿鑿,若是明天真出了亂子,斧頭幫必定要拿他來泄憤。

  想到此處,徐懷民立馬站起身,滿臉賠笑道:「我只是隨便講講,到底去不去,還是幾位自己定奪吧,那個,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坐下!」王老九厲聲喝止,旋即轉頭看向江連橫,「兄弟,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去肯定是要去,但必須得提前布置人手,確保安全。」江連橫回道。

  「為啥非得去啊?」李正西和陳立憲不解。

  江連橫靠在沙發上,點了支煙說:「站在杜鏞的立場來看:『你們這幾天以來,又是做戲製造輿論,又是搶碼頭煽動叫歇,為了什麼?不就是面子麼!好,現在我給你們面子,你們敢要麼?』」

  眾人互相看了看,旋即默然點頭。

  江連橫接著說:「咱們費勁巴拉把十六鋪搶下來,結果到了講茶劃界的時候,連面兒都不敢露,線上的弟兄會怎麼想?現在到了『官子』的時候露怯,不敢上桌,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是咱們輸了呢!」

  聞言,王老九朗聲笑道:「哈哈哈哈,兄弟,我可沒你想的那麼多,我腦袋裡只有一件事兒——不能讓杜鏞覺得我王老九怕他了,別說什麼尹抱坤,就是他媽的杜公館,只要他敢請,老子就敢去!」

  雙方當家大哥既然已經達成共識,手下的弟兄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於是,眾人立即點兵點將,當天夜裡就派出去好幾個腿快眼尖的弟兄,前往英法租界交通要道、『三友會』酒樓周圍設下招子,再將心狠手黑的弟兄全部召集起來,斧開刃、槍上膛,各自嚴陣以待。

  斧頭幫會眾忙著準備的時候,江連橫又把溫廷閣和闖虎這兩個佛爺喚到身邊,低聲囑咐了幾句。

  「溫廷閣,伱今天晚上辛苦點,別睡了。」

  「東家,什麼吩咐?」

  「你去盯著張小林的宅子,現在就去,一直盯到明天講茶。」江連橫摩挲著下頜說,「『三大亨』里真正吃虧的,其實就只有張小林一個人,他妻侄兒被西風打成那副德行,結果沒動靜……不應該!請帖上也沒說他會去!」

  溫廷閣應聲回道:「如果講茶的時候,張公館這邊有動靜,我就馬上去通知你們。」

  江連橫點點頭,最後叮囑道:「別留尾巴,走吧!」

  溫廷閣快步離開。

  闖虎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惴惴不安,仰頭看了一眼江連橫,問:「東家,那……我是去黃公館?」

  「你回老城廂公寓!」

  「不用我去黃公館?」

  江連橫搖了搖頭:「他是法租界的老柴,不可能把人帶到英租界去耍橫,你回去看家,行李還在公寓呢!」

  闖虎大喜過望,連忙應下差事,仿佛生怕江連橫下一秒會後悔似的,立刻飛奔出去。

  江連橫、劉雁聲和李正西也乾脆留在皖省同鄉會館下榻。

  眾人各自安歇。

  夜長夢多,待到翌日午時,江連橫和王老九共同赴約,前往英租界虹口區「三友會」講茶盤道!

  ……

  ……

  正午十二點,江邊大風,烏雲蔽日。

  「三友會」酒樓開在路口,洋風外觀,中式裝潢,平日裡人來人往,場面十分熱鬧。

  今天的生意看起來卻有點冷清,天氣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有食客剛走過來,抬頭一看,尋思了片刻,抹身就走了。

  只見酒店門口,停著一輛鋥光瓦亮的黑色轎車,大概有二三十號身穿黑色短打的流氓癟三聚在周圍,單是這份場面,就足以把人唬住。

  杜鏞早來了五六分鐘,卻沒有進門,而是站在座駕旁邊,皺著眉頭朝南邊望去,翹首以盼。

  葉綽三和榮慶瑞侍立左右,低聲勸道:「大哥,阿拉先進去吧?」

  「我做東,來者是客,再等等吧!」杜鏞不緊不慢地說。

  大約一支煙的功夫,先聽街對面「轟隆隆」響起一陣腳步聲,抬頭看去,只見三四十號斧頭幫會眾簇擁著兩輛黃包車,朝這邊快步跑來。

  「冊那娘!」榮慶瑞冷笑一聲,「坐黃包車來,還搞這麼大陣勢!」

  杜鏞沉聲卻道:「他們要是坐汽車來,反倒不用怕他們了。」

  須臾,斧頭幫會眾趕到近前,兩輛黃包車也隨之在「三友會」酒樓門前停了。

  車身一斜,王老九和江連橫款步上前,杜鏞也隨即笑呵呵地迎了過來。

  「兩位就是九爺和江老闆吧?」

  「杜先生!」王老九冷言冷語地抱了下拳,隨即掃視了一遍杜鏞帶來的門生。

  江連橫則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幾眼杜鏞本人。

  人皆傳言,杜鏞有書生做派,今日一見方知純屬扯淡,只見他尖嘴猴腮,顴骨高聳,無論怎麼看,這人的臉上都沒有半點書卷氣息。

  杜鏞也好奇地看了看對方兩個,隨即朝酒樓側身抬手道:「九爺,江老闆,今日風大,快請進吧!」

  「等等!」王老九左右看了看問,「黃探長和張先生怎麼沒來啊?」

  杜鏞客客氣氣地解釋道:「張先生今天另有安排,特意委託我過來招待兩位,至於黃探長……他這幾天警務纏身,原因麼,這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儘管是意料之中,王老九看上去仍然很不滿,撇了撇嘴,轉頭吩咐道:「立憲,帶弟兄們在外頭等一等!」

  陳立憲和李正西點了點頭,按照既定計劃,留在室外把風張望;而杜鏞這邊,當然也有榮慶瑞帶人警戒。

  除此以外,「三友會」酒樓內的零星幾桌,也俱是青幫弟子和斧頭幫成員喬裝改扮。

  對此,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

  「好,那就進屋坐坐吧!」

  王老九一邊說,一邊帶著駱駝走進「三友會」酒樓。

  杜鏞仍舊立在原地,又朝江連橫和劉雁聲說:「兩位也先請吧!」

  江連橫也不客氣,邁步走上台階,等到門口時,卻又忽然停了下來,轉而同杜鏞握了握手,咧嘴一笑,竟問了一個令劉雁聲和葉綽三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杜先生,身體好點兒了麼?」

  杜鏞泰然自若,點頭笑道:「托江老闆的福,最近幾天總算有起色了。」

  心細如髮——這是杜鏞留給江連橫的第一印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