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肅正家門
無人迎接，西風獨自一人朝江家大宅走去。♛🍮 ➅９ѕ𝕙𝓤Ж.Ć𝔬𝐌 ☟🐯
他被釋放得太過突然，沒有提前通知，就連替他說情的趙正北都沒料到，三哥當天晚上就能出獄。
不過，穿街過巷，走著走著，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偏僻的路口，幽深的暗巷，總是時不時地傳來幾聲問候：「三哥，是你嗎？」
李正西停下腳步，望向燈火迴避的角落裡，盯了一會兒，認出了是誰在叫他，於是咧咧嘴，笑道：「是我，你們幾個吃沒吃飯？」
「真是三哥，三哥回來了！」胡同里嘰嘰喳喳地響了起來，「你倆快去跟石頭他們那邊說一聲，三哥回來了！」
很快，幾個半大小子便穿過空蕩蕩的街面，來到近前，伴著西風同行。
「三哥，你沒事兒了？」
不遠處，江家大宅燈火通明，戒備森嚴，在他們眼中是那麼遙不可及、那麼高不可攀。
「別慌，別慌！」鍾遇山自欺欺人似地說，「無論如何，咱沒對不起道哥……對，咱沒對不起道哥，好好磕頭認個錯，不至於……」
窮哥們兒身上沒錢，沒能力大擺宴席，恭迎西風出獄，他們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陪三哥走走，使他在回家的路上不至於形單影隻。
老鍾照例穿著一身白馬掛，外頭套件黑色短打，敞著懷，擼起袖口，想起昨天城裡的刺殺大案，嘴裡罵罵咧咧地抱怨道：
「是北風撈的你！」胡小妍難掩讚賞道，「以後不能叫小北了，得叫趙長官！」
「老鍾，啥意思，你要反水？」李正西厲聲質問道，「你要跟江家火併？」
劉雁聲也在旁邊幫著參謀。他手上拿著厚厚一沓草稿，是在養傷期間寫的東西。
「啪！」
「啪！」
事實上，從他看見西風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和勝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清楚，江家的勢力已經回來了。
門板上的封條還剩四天，鍾遇山並不心急，因為和勝坊被查封不久，他便擅自在二樓開了個只在晚上營業的黑賭檔，接收的都是那些不可救藥的熟客。
……
正說著，幾人途徑和勝坊門前。
話音剛落，趙正北就應聲從房間裡走出來，繞著西風走了一圈兒，嬉笑道：「這巡警局也不行啊，連個大刑都沒給你上？」
茶几上照例擺放著幾份今早買來的報紙，頭版頭條仍舊是有關歐洲戰況的最新報導。
除此以外，角落裡還抱頭蹲著幾個人，仔細一看，都是賭檔里「使腥兒」的鑾把點。
李正西不知從哪搬來一把椅子，坐在荷官的位置上，支起一條腿，有點不耐煩地晃動著賭桌上的骰盅。
「你不是剛把鑰匙給李正西麼！」幾人忙說，「山哥，我看咱一不做、二不休，投了宗社黨，跟江家拼一把得了！江連橫當年能平了周家，咱也不差啥，萬一宗社黨成了，咱沒準比現在混得好！」
「那幾把槍也沒了？」鍾遇山罵道，「你們怎麼他媽看的場子？」
李正西走進家門時才發現，道哥還沒回來。
幾個小叫花子不以為意，擺擺手道：「墊巴了一口。」
「道哥今天就回來？幾點的車？這我得去接風洗塵吶！」
李正西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癟癟的，這才想起來自己也沒帶錢，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等過兩天再請你們。」
走進客廳時，胡小妍正在跟東風商討，以江家「總把頭兒」的身份，能不能靠貨運總站的搬運工，把奉山路倉庫的那批軍火偷出來。
……
房門推開的一剎那，鍾遇山才發現，後院的街巷裡，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江家的打手。
眾人一聽，當下慌亂了心神，便紛紛朝鐘遇山看去。
如此，當李正西走到城北江宅地界的時候，不知不覺間，他的身後已經蜂擁而來了二十幾個半大小子。
但是，到此為止了。
李正西抬起眼皮：「大嫂說的事兒，你說不用？」
「去你媽的！」李正西笑罵道，「合著我沒受刑，你們都還挺遺憾吶？」
說著說著，他又心有餘悸道：「得虧是在裡頭的時間不長，嫂子及時把我撈出來了，要不然就快要上刑了。」
若是放在平常，眼下正是賭狗們通宵鏖戰過後，陸續散場的時候。
非但如此，當李正西走出賭坊以後，樓梯上又緊接著響起了「隆隆」的腳步聲，又是十幾個江家的打手從二樓走了下來。
「我沒受大刑！」李正西都會搶答了。
「行！那你們回去跟癩子頭說一聲，我這兩天可能會有事兒找他們。」
李正西猛地拍了一下賭桌，手掌移開時，「大」字上忽然多出一把白朗寧手槍。
最重要的是，黑賭檔的錢不走帳，無論掙多少，最後都只落到鍾遇山自己的腰包，以致於他甚至隱隱有點期待查封的時間更長一些。
……
「不用了！」李正西仍舊晃動著骰盅，「你把鑰匙交出來就行了。」
「三哥，咱就不送你了，有空的時候，小河沿兒見！」
然而，說完了這番話，他還是有些不甘地試探了一句：「我一會兒就去找大嫂，問問她想怎麼裝修。」
「不用！」小叫花子忙說，「你剛出獄，大伙兒湊一湊，咱們請你！」
他很想請他們進屋坐坐，但那不是他的房子，道哥和大嫂也早就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跟這些一文不名的小人物打交道了。
鍾遇山眯起眼睛笑了笑，直到發現西風等人始終繃著一張臉沒有反應，他才故作輕鬆地清了清嗓子，問：「你咋有空來我這了？咋的，想玩兒兩把？來人來人，給西風拿一百元籌碼，贏多少從我帳上扣！」
可是，眾人繞到和勝坊後門時，卻發現今早的賭檔格外安靜，半點聲音都聽不見。
小叫花子在路口處停了下來，仿佛迎頭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突然間便止住了步伐。
李正西面無懼色，斜眼掃視著鍾遇山那幾個貼身弟兄，恍然間憶起，這幾人都曾經是韓策的手下，早就跟鍾遇山熟識，並在當年周家倒台以後，在鍾遇山的牽頭下，歸附於江家的勢力。
…………
眾人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露出半截腳趾的草鞋，有點難為情，手裡沒著沒落的，想要插兜，可一伸手，卻摸到了一塊糟爛的補丁。
走路不長眼，正在嘟囔著，冷不防迎面撞上了兩個人。
眾人神情嚴肅，旋即又豪爽地大笑起來。
他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過失，隨後從腰間摘下賭檔的鑰匙，交到了西風手中。
「沒事兒，沒事兒！」薄嘴唇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旋即走下台階。
「你們就不能盼我點好？」李正西皺眉笑道，「擔心啥，擔心我把你們賣了？」
西風的目光掃過鍾遇山的幾個貼身弟兄：「別忘了你們吃的是誰家的飯。」
只有真正挨過餓的人，才會對這個問題如此執著。
緊接著，又有幾人應聲掏出各自的配槍，雙方之間的氣氛，立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
正午時分，奉天火車站。
「應該是沒事兒了。」李正西腳步未停，緊接著又問了一遍，「你們幾個吃沒吃飯？」
跟班弟兄陪笑著說：「那是那是！山哥，要是能插了王鐵龕，江家的二櫃鐵定就是你了。」
此舉當然危險，一旦被巡警局查到，只會面臨更嚴重的處罰，無奈利慾薰心，他還是選擇鋌而走險。
跑又跑不掉，硬拼又只有手上這幾把槍，而且沒了江家的倚仗，僅憑他一人又無法善後。
這時，劉雁聲忽然插話道：「反與不反都不重要，大嫂已經決定，要把江家的東西都收回來。」
「可惜！真他媽的可惜！我要是早點兒知道消息，跟老韓那邊聯手，趁亂把王鐵龕插了，連做局都省了，張老疙瘩肯定以為是小鬼子動的手！你們說說，這事兒要是辦成了，得給江家立多大的功！可惜了！」
中年旅客走上台階，回頭張望兩眼，暗自嘀咕道：「至於整這麼大陣仗麼！」
「那、那咋整啊？」
李正西撂下筷子，神情嚴肅地問：「那倆人反了？」
「嫂子，我回來了。」
鍾遇山在李正西對面坐下來，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上次被砸沒多大事兒，你看我這都換新的了，不用嫂子再破費了。」
人群當中，甚至有不少先前被巡警局扣押下來的和勝坊看場打手。
李正西忽然走進客廳，胡小妍又驚又喜，大略問了問情況，寒暄了幾句後，便趕忙朝走廊里喊了一聲：
「宋媽，把飯菜熱熱，西風回來了！」
李正西搖了搖頭，卻說：「別一會兒了！道哥今天就回奉天，然後去見張老疙瘩，讓你去的時候，你再去吧！」
胡小妍應聲點了點頭：「雁聲說得對，家裡早就該把規矩立清楚了。」
鍾遇山反手抽了那人一巴掌：「溜你媽個頭！李正西能把咱們晾在這，就他媽不怕咱們溜！你溜一個試試！出門兒就是個死！」
「西風？」鍾遇山一時間不知是該是喜是憂，三兩步湊上前笑道，「你咋出來了？他們——」
「那不能！肝膽相照，咱不都說好了麼！」
「嗐！真不用，你看我這現在挺好——」
「哎唷！對不住，真不好意思！」中年旅客連忙賠禮。
「把槍收起來！幹啥玩意兒！」鍾遇山沖自己的手下厲聲呵斥道，「西風是咱自己人，你拔槍要嘎哈？」
這時候，一直蹲在角落裡的幾個鑾把點，忽然開口道：「山哥，別找了，錢早就沒了！估計是昨天晚上沒開檔之前，就讓江家拿走了，不光是錢，場子裡的傢伙事兒也都沒了。」
幾人嘻嘻哈哈說笑了片刻，等李正西吃完了晚飯，胡小妍的面色卻忽然陰冷了下來。
房門開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麼，接著說：「對了，你不用去找韓心遠了，我剛才已經跟他說過了。還有——」
眼下，要跟西風鬧翻，絕非明智之舉，且不說「敵眾我寡」，就算打贏了西風這幫人，沒有江家的勢力做庇佑，他也沒法「善後」。
「鑰匙！」李正西攤開手掌，「這是最後一遍。」
鍾遇山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竄起來，心裡後怕：幸好剛才及時制止了手下的弟兄，否則自己恐怕連當面跟道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誰呀這是！」
東廣場上車馬喧囂、行人如潮，旅客們步履匆匆，急著趕往車站候車，可走到入口的石階上時，卻還是忍不住頻頻駐足回望。
翌日清晨，天光初開，風有點冷，小西關大街上行人寥寥，大半的商號還未開門營業。
「老鍾，來了？」
鍾遇山皺著眉頭推開房門，走進大堂以後，卻見一排排嶄新的賭桌後頭，此刻正影影綽綽地站著十來個江家打手。
趙正北連忙擺手道：「嫂子，你別埋汰我了，就一個連長，還不滿編，就那麼回事兒吧！」
「鑰匙？」
鍾遇山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心裡清楚，手中的鑰匙，早已不再是用來開鎖的物件兒，而是最後一次機會。
李正西點點頭。
西風帶人走後，幾個弟兄趕忙上前提議道：「山哥，實在不行，咱拿著錢趕緊跑路吧！」
「柜上存的錢呢？」鍾遇山慌忙問道，「把那些錢都拿著給道哥，表表功，反正我確實沒做對不起江家的事兒，沒準還能拿來保住一條命！」
伴隨著一陣車馬聲響，鍾遇山帶著幾個弟兄，大搖大擺地來到和勝坊門前。
不過，胡小妍倒是不擔心，江連橫已經來過電話，並報了平安，沒能及時回來，只是因為沒趕上火車，預計明天中午就能回奉天。
「西風，你回來得正好！明兒一早去趟『和勝坊』和『會芳里』辦趟差事！」大嫂抬頭看向西風，「這趟差事，東風和南風都不合適，小北以後不再摻和家裡的生意，所以只能你去辦了。爭取在你哥回來之前，把家裡收拾收拾。」
只見一輛裝飾豪華的四輪馬車停在廣場正中，二十個青壯小伙兒雁陣排開，如同扇骨，人人皆是黑色短打燈籠褲，西洋禮帽白襪邊，背過兩隻手，岔開兩條腿，在那一戳一站，明知是流氓地痞，卻也個頂個賽著精神。
「那可太好了！江家在奉天還是有面兒！」
「對！大嫂說了，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和勝坊里里外外都『收拾收拾』。」
幾個鑾把點連連叫苦：「開檔之前，咱都得眯一會兒，要不然手潮，活兒不利索，再說昨天晚上也沒啥動靜啊！」
幾人邊說邊走，沒一會兒的功夫，周圍便又不知道從哪竄出三五個小靠扇的，趕來問候：「三哥，伱受大刑了吧？咱都擔心壞了。」
鍾遇山應聲一顫，腦海里隨即閃過無數血腥的畫面，幾乎是下意識地連忙擺手：「沒沒沒！我可從來沒幹過對不起道哥的事！我可是江家的元老，誰反水、我也不能反水啊！」
卻見其中一個生得是狗啃的眉毛、刀削的嘴；另一個生得眼角泛紅，微微上翹。
眾人應和一聲，眨眼間便在茫茫夜色下消散了。
鍾遇山嘆息一聲：「張老疙瘩命也真大，這都沒死！」
李正西接過鑰匙，臉上的神情卻並未因此而和緩下來，起身走到後門時，忽地轉過身，淡淡地提醒道：「今天晚上道哥會派人來找你，記著早點把飯吃了。」
雙方交匯而過，中年旅客正要走進車站時，猛聽得身後眾人齊聲大喝：
「道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