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夫人的幾個孫子就剩下廖珩未定親,也沒人聽說過他有什麼風流韻事,嶺南那邊可不是不少能跟廖老夫人這邊搭上話的人家都來各種打聽和試探。
老夫人年紀大了,也並不樂意在孫子的婚事上插手太多,但這些人家不同花樣的試探和試圖接近,真的是么蛾子盡出,時間長了,老夫人也是煩不勝煩。
廖珩笑,他並沒接老夫人那句「省得旁人三天兩頭的折騰」這話,而是笑道:「您會見到她的,她是陳家的外孫女。」
因著這事他心中已經作了決定,說著阿暖,笑容也比平時寒滲滲或者虛假或者譏誚的模樣要強多了,看得老夫人簡直有一種恍惚回到二十年前的錯覺-二十年前,廖珩五歲的時候,笑起來還是溫暖的。
然後再聽他話中的內容,更是驚住了-先頭她說什麼「好好的把親事給定了」什麼的,不過是感慨一下再加上一些試探之意,卻不想孫子直接就道「您會見到她的」。
這就不只是承認,而是直接肯定了-他有了喜歡的姑娘,且打算定親了。
她十分了解自己這個孫子的性格,他這般說了,那就是認定她了。
廖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又抓住了他話的另一個重點,問道:「陳家,是哪個陳家?」
她眉頭微皺,腦子不由得就迅速過了一遍,然後腦中就閃過些陳年舊事......這,她有點不太相信的看向自己孫子。
廖珩對上自己祖母驚疑的目光,點了點頭,道:「嗯,就是當年那個陳家。說起來,我記得祖父還說過我們廖家和陳家其實還有過婚約,只可惜後來......」
說到這裡默了默,然後扯了扯嘴角,繼續道,「呵,所以說來這也算是姻緣天定了。」
難得孫子還會開一下玩笑,可這玩笑跟嗑黃連汁似的,又苦又澀,廖老夫人原本還想笑一笑,可是想起當年那些舊事,哪裡還能笑出來。
當年廖家和陳家的確是有過一場口頭的婚約,只不過隨著當初兩位議定此事的廖家家主還有陳家家主都戰死,國難當前,世事變遷,再沒有人提起罷了。
兩人隨即都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廖老夫人才嘆了口氣道:「你說這姑娘是陳家的外孫女,那就是說她母親是陳家人?那她父族呢,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廖珩扯了扯嘴角,道:「她的父族,嗯,是延城的一個本土世家,姓雲。前朝嘉興年間,雲家有人也曾入朝為官,受恩於陳家,然後這才有了陳家和雲家的婚約。不過陳夫人嫁的這位雲先生是個新式學子,新婚時便去了留洋,在留洋時又另娶了一位太太,另有一子一女,然後雲先生回國之後就和陳夫人簽了新政府的離婚書了。」
廖珩並不避諱,將雲佰城和陳氏之事盡數都說了出來-他倒是還想說這位雲先生和那位新式太太是在婚前就自由戀愛了,但八卦並非是他的天性,也就將此事隱了去。
反正以他祖母的精明-得知阿暖是雲二小姐,而非雲大小姐,再加上姑母等人在旁的攪和,過不了兩天她祖母就能把所有事情都了解個透了。
廖老夫人聽完孫子的話又是一陣沉默,這種事現在全國上下在哪裡都不新鮮,若她的女兒不是廖家的女兒,怕還不是簽離婚書這麼簡單-那個蠢......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養出個這樣的女兒來。
再出聲時,她的聲音已帶了些冷意,道:「既是陳家的後人,又是你看中的,想來品性樣貌都不能差,尋了機會,你便讓她母親帶著她讓我見見吧,若是她母親也同意,便把你們的親事定下來吧。」
廖珩自然知道她這冷意針對的不是阿暖和她的母親。
另一輛車中,馮大太太廖氏和尚昭雲。
上了車,尚昭雲便遞給了馮大太太一封手書,是她的母親,廖氏的四堂妹尚二太太廖茜如寫給廖氏的。
廖茜如在手書中追述了一番當年的姐妹情深,奉上了一個宅子的地契,道女兒尚昭雲可能會留在京中讀書,還請她多加照拂,又道「三姐,你這麼些年在京中必然思鄉甚切,以後昭雲在京中,平日裡你可盡召她聊聊天,說說鄉音,也好一解思鄉之愁」等等。
廖氏看完了四堂妹的信,轉頭看尚昭雲,尚昭雲便對著她笑了笑,用白話道:「我娘親一路都好掛住姨母,聽聞姨母嘅身體唔好,一路都好擔心,今次縂特登要我帶佐佢用開的大夫過來,縂有一些藥材要我攞咗過嚟俾姨母,轉頭我就讓人摞俾姨母......」
久違的鄉音總能讓長離鄉的人特別親切。說實話因著當初馮老太太的厭惡,馮厚平的不喜,廖氏自到北平,當真多年都未曾怎麼開口說過白話,就是身邊的丫鬟婆子也早都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得不說-廖茜如很懂得哄廖氏,當然親切還是其次,利益才是關鍵-她隱晦地告訴廖氏,不管是她的庶女也好,還是京中傳聞的那個廖珩的小情人也好,她們肯定不會和她一心。
廖珩娶一個和她一心,跟她親近的女子,在京中,對廖氏總是利大於弊的-尤其是廖珩對她不怎麼感冒的時候-廖氏的處境實在是太需要娘家撐腰了。
當然若要廖老夫人和廖珩知道此事,只會更加無語-廖老夫人是京中出身,她從來都是一口官話,廖家的每個孩子,都能說一口標準的官話,例如廖珩,他在京中,除了和身邊從嶺南帶過來的人,從來就沒說過一句白話。
且說廖氏和尚昭雲聊著天,尚昭雲很會哄人,不多時,便已將廖氏哄得熨熨帖帖。
兩人聊了很久,說到前不久廖氏的生辰宴,尚昭雲才狀似隨意道:「姨母,聽講表哥帶咗個女人參加您的生辰宴?在嶺南甚至其他地方,表哥可從未帶過任何女人出席過什麼宴會,看來表哥是真的很孝順姨母呢。」
孝順.....廖氏完全不想說話。
尚昭雲瞅了廖氏一臉吃憋的表情,摟了她的胳膊,笑道:「不是吧?這事竟然是真的了?姨母,那姑母是見過那女人了?那女人到底是誰,竟然能俘獲表哥的金剛心?莫不是個天仙,還是哪裡真的特別,能招了表哥的眼?」
廖氏面上有些不屑,懶洋洋道:「天仙......聽說姿色是很不錯。不過我也是那日才知道那事,具體怎麼回事還真不清楚,不過那姑娘的家世我後來倒是查過,是教育廳一個小處長前頭太太的女兒,在國外另娶了現在的太太就拋棄了她們母女。」
說著看了尚昭雲一眼,道:「你知道你堂外祖母,看似開明,實則門第觀念最重,那樣的女人,她是不會讓她入門的。與其糾結那個,找那女人的麻煩,惹得你表哥生厭,還不如對那女人好點,告訴你表哥,將來你入了門,就會善待那女人。」
尚昭雲笑笑,卻是沒接這話-要怎麼做,她心裡自然有一桿秤。
且說陳家那邊。
陳澈之的事到底戳在了陳氏的心中,甚至可以說,越思越是不安。
她不明白當年慶安王既託了祖父,曾說過要將二弟的事永遠埋住爛掉,現在為何又要找他-或許,她苦笑,他只當他現在已經脫離險境,所以尋了二弟也無事。
他可能在那邊是已無事,可二弟以後要怎麼辦?這樣去一趟美國,那群保皇黨的人肯定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她不希望二弟和保皇黨那些人攪和在一起,被人當做棋子也好,還是一個招牌也好,都絕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那些人,有的實在太過瘋狂。
陳氏不放心,還是去尋了大弟陳泯之。
陳泯之道:「大姐,這事......其實慶安王的人尋了我,他是讓我決定是否將此事告知二弟。」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下,道,「可是,慶安王的人過來北平,難說沒有有心的人注意到,我怕二弟什麼也不知情,反而會更危險,而且......慶安王病重,二弟他也有權知道。」
「北平有的保皇黨和日本人已經攪和得很深,日本人狼子野心,將來定會借著那些人攪風攪雨,二弟留在北平,若是暴露,將來那些人定不肯放過他,所以其實我也是想借著這次機會讓他去美國,和這邊的保皇黨剝離開來。」
陳氏的臉白了白,她心中其實早就猜到了,但還是低低道:「你的意思是,二弟去了之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陳泯之沒有答這話,他的沉默就已經是答案了。
陳氏垂下了眼睛,道:「那我和阿暖呢?泯之,讓我和阿暖去美國,是你的主意,還是阿澈的主意?」
陳泯之一愣,苦笑了下,道:「大姐,這事,還真的是二弟提出來的。原本我想只要二弟去了美國,我們,他們只會想拉攏,還沒有到現在就要走的地步。」
「那日二弟提議帶你和阿暖一起走,我一開始也是不同意的,我總覺得,大姐和阿暖在北平,我才能更好照看一些,就是父親和母親也能更放心一些。可是二弟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這兩日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阿暖的事情,其實我也有一直看在眼裡,是因為阿暖也好,還是慶安王的動靜也好,我已經察覺到不少人注意到陳家,在查著我們陳家。」
陳泯之看著自己大姐猛然煞白的臉還有挺直的脊背,嘆了口氣。
他知道有不少人在查陳家,原先以為是慶安王引來的保皇黨或者其他相關的人,他們沖的是二弟,所以深思過後,將二弟的身世告訴了他,借慶安王的病讓他離開。
可是最近才發現那些人根本並非是當初所想,而分明沖的是阿暖而來-韓稹,還有因著誤會阿暖和廖珩的關係而引來的人。
原本他也並不欲將此事告訴大姐,怕她認為自己或者阿暖會拖累二弟或者陳家-可是那日二弟勸過自己後,就是姚秀也不停的勸說,他也已經慢慢偏向於讓大姐和阿暖離開,那不如就將實情告訴給大姐。
他繼續道,「大姐,阿暖容貌太過突出,又有雲家人在後各種算計,現在更添上保皇勢力的變數,讓她留在京城,怕是禍非福-尤其是將來局勢不明。原先我察覺到廖珩對阿暖之意,也是在觀察,想著阿暖若是能嫁予廖珩,當可保得阿暖平安。可是......廖珩此人,在不能肯定他對阿暖有多少真心之時,實在難以讓人放心,況且廖珩性格實際十分專斷,可阿暖,大姐您最清楚,阿暖看似乖巧隨和,實際主意最定,他們的性格怕也未必相合......」
當然這些顧慮在有其他的選擇時也就越發的明顯。
陳泯之見大姐仍是沉默,又嘆了口氣,續道,「其實我也知道大姐的顧慮-何嘗不是我的顧慮?只是阿澈也就罷了,大姐卻不必顧慮太多,如果不喜歡那邊,待阿暖讀完大學,便再帶回來也就罷了。這段時間,你還可以陪著阿澈-阿澈的性子......我也是有些不放心的。」
陳氏站了起來,苦笑道,「泯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實你所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只不過完全去一個陌生的別的國度,我很難下定決心罷了。」
人離鄉賤,更何況是有著不少排華惡行的別國?從小深受祖父對洋人的痛恨影響,不到萬不得已,她如何願意遠離國土?不過也是,是她總把事情想得太極端-好像去了就不回來一般,其實若只是阿暖讀幾年書,根本不必顧慮那麼多。
「大姐。」
「讓阿澈儘快過去吧。阿暖的事還不至於如此緊急,這段時間我處理一下產業,待年後再說吧。」
這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大姐肯下這個決定已經十分艱難,陳泯之自然不會有異議,原本今年他就想接了延城的父母到北平來過年,若是大姐和二弟都突然走了,怕是他們也很難接受。
十一月中旬,陳氏受了廖老夫人的邀請,攜阿暖去了廖家大宅給廖老夫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