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澈之要去美國之事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
因為事出突然,他還尚未跟自己大姐陳氏還有延城的家中說過,其實他也沒打算將自己去美國的真實目的說出來,而只是打算告訴家中說是大哥生意的一些事情要去美國處理。
可是現在他想讓他大姐帶著阿暖和他一起去美國,若是他大姐和阿暖真一起去了,以他大姐的精明能幹,屆時不可能看不出端倪,而且他覺得此時他若是說出真實原因,可能更容易勸動他大姐。
但事涉陳澈之的私事,陳泯之並不想干預弟弟的決定,只道讓他自己考慮便不肯再給更多意見。
陳澈之轉輾反側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過去了早荊園找陳氏。
陳澈之平日裡是三天兩頭的過來早荊園的,所以陳氏本並不以為意,可待她讓人端了早點給他,他那板著的臉,味同嚼蠟的模樣,陳氏想看不出問題都難。
最後陳氏叫了陳澈之去書房說話,問道:「阿澈,你可是有什麼事情?一早上都心事重重的。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陳澈之簡單說了他要去美國之事,然後道:「大姐,阿暖想要上大學,我跟大哥還有大嫂討論了一下,覺得燕京大學雖好,但北平的環境卻可能並不適合阿暖,所以想著是不是安排阿暖去美國那邊讀大學比較好。這樣也避免雲家那邊不停的過來騷擾,雖說他們不足為懼,但到底鬧心。且只要雲家那兩位尚在,對阿暖總會有些影響。」
雲家那兩位指的是雲老太爺和雲老太太。
這些日子云家那邊從來沒有放棄過想將阿暖接回雲家,只是皆被陳氏還有阿暖擋了回去。
陳氏愣了愣,她是先吃驚於弟弟突然要去美國的消息,接著更是被弟弟說要帶阿暖一起同去而愕住。
她直覺的反應就是想說「不」,她在乎阿暖的前程,也知道她的性格,所以送她到北平來讀書,但延城到北平,不過是兩天的路程,她自己也沒怎麼耽誤的就跟著過來了,可美國......讓阿暖去美國,然後數年可能都見不到,阿暖甚至可能在那邊認識一個她不知道的人然後嫁人......不,她不可能做到。
陳澈之看著自己大姐的面色,心知她不可能捨得阿暖,這才續道:「大姐,美國那邊雖好,但阿暖從沒離開過你,肯定是不行的,我想,大姐你能否和阿暖同去?」
一步一步,陳澈之在此處用了點小心機,先好像已經肯定了阿暖去美國讀書是最好的,問題只在於阿暖不能和陳氏分開,最後提出請陳氏同去,好像陳氏同去便解決了問題似的。
可惜陳氏卻不會被他套進去。
她向來思維很清晰,吃驚之後,先撇開了阿暖和自己是否要去美國一事,反而問陳澈之道:「阿澈,你有何事定要去美國處理,父親和母親那邊知道嗎?」
陳澈之抿了抿唇,他沉默了好半晌,終於還是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條,默默遞給了陳氏。
陳氏狐疑的接過紙條,打開,上面只有一行字,道「慶安王病重,請速往」。
陳氏陡然色變,她捏著那張紙條,手都有些顫抖。她抬頭看自己的弟弟,微張了口,似乎想問什麼,卻又怕自己說錯了什麼似的。
這個弟弟,一直性格開朗直率,可是現在她卻覺得可能自己並不了解他,和凌家退親,慶安王的事,這麼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多事,可是她這些日子在他身上竟是沒看出半點端倪。
陳澈之笑了笑,但那也不過只是肌肉扯了扯,笑意半點不達眼底。
他知道大姐想問什麼,不等她開口,就直接道:「慶安王在檀香山,聽說是支持不了多久了。前不久他們尋到大哥,大哥就將事情告訴了我。」
陳氏看著自己的弟弟,慢慢坐到扶手椅上,良久後才問道:「你什麼時候啟程?」
「那邊當然說是越快越好,不過這邊的事情處理一下,我還想回延城一趟,眼看就是年底,我打算還是開年之後再去,免得引起母親那邊懷疑。」陳澈之道。
其實這些都是託辭,他原本是打算這個月底就出發,但若帶上陳氏和阿暖,她們肯定不能這麼快,所以就特意把時間推遲了。
陳氏搖了搖頭,道:「若是那邊的事情比較緊急,你還是儘快過去吧。我和阿暖,就算要過去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阿暖畢竟還小,我想再觀望觀望......」
說完看到弟弟失望的表情,嘆了口氣,又仔細看了看他,柔聲道:「阿澈,你此次過去時間也不知長短,你過去先看看情況,也幫阿暖看看學校,若是......你是打算在那邊較長時間,又覺得環境真的適合阿暖,便來信告訴大姐,我再帶阿暖過去可好?」
陳澈之聽言只覺得又苦又澀,可是大姐的話已經說到這裡,他知道再勸也勸不動更多了。
陳澈之和陳氏從書房出來去到廳中,就見到坐在廳中有一搭沒一搭拿著叉子戳著點心的阿暖,聽到他們出來的動靜,立時就轉過了腦袋看他們。
阿暖的目光先從陳澈之的臉上移到自己母親臉上,再從自己母親臉上移到陳澈之臉上,看二舅面色苦悶,便覺得母親十之八-九是拒絕二舅了。
為了安撫二舅,她便笑盈盈地招呼陳澈之道:「二舅,過來吃點點心吧,我聽說你過來,特意親手做給你吃的。」
聽得陳澈之心中愈加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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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老夫人是十一月初五到京中。
馮大太太廖氏也是好幾年未曾見過自己母親了,便打算親自去車站接老夫人,馮穠一來想在老夫人面前刷刷好感度,二來也是知道廖珩必會去車站接老夫人,所以前一日得知廖氏的打算後便跟廖氏提出想跟著她一起過去車站,後面自然也就可以順理成章跟著去廖珩的宅子了。
廖氏掃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外祖母剛剛入京,想來一路舟車勞頓,疲憊得很,若是太多人去車站,就不是接風,而是滋擾了。我看你還是過些時候待我尋了機會,再去給她老人家請安吧。」
馮穠臉就是一僵,然後轉頭就撅了嘴去看一旁自己的生母侯姨娘。
侯姨娘心中也是不悅。
這些時日,眼看著廖老夫人就要入京,廖氏一改往日病弱完全不理事的老好人模樣,脾氣是越來越硬,侯姨娘已經產生危機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當然也可能是這些年她在馮家仗著兒子擺款擺慣了,一時適應不了廖氏的改變,尤其是前幾年馮老太太尚在的時候,在馮家把她捧得比廖氏還要高,她便漸漸也不太把廖氏看在眼裡-現在,怎麼不知不覺中,反似是要看廖氏的面色行事了?
廖氏初嫁給馮厚平時,馮厚平不過是個窮學子,廖氏也沒對馮老太太怎麼不好,就是大小姐派頭慣了,沒怎麼把馮老太太一鄉野老婆子放在眼裡罷了,後來廖氏又生不出孩子,還不許其他女人給馮厚平生孩子,所以馮老太太對廖氏是積怨頗深。
及至新政府成立,馮厚平在京中得了高官,馮老太太可不就揚眉吐氣了?所以雖有馮厚平「勸著」,但馮老太太言辭或行事間沒少磨搓廖氏-反正廖家離得遠,沒人給她撐腰,她又離不得兒子,還不准她擺擺婆婆款了?誰家的婆婆對兒媳不都這樣?對那半途接回來的孫子跟孫女更是稀罕得不行。
且說當晚侯姨娘就在馮厚平耳邊吹枕頭風,道:「老爺,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瞅著她不會是就應付著咱們,其實並不想幫忙吧?」
她一邊說著那身子就在馮厚平身上蹭著。
侯姨娘年紀三十幾許,正是如饑似渴的時候,奈何這些日子馮厚平正是為著雲琪小佳人魂牽夢繞之時,滿心滿腦的都是小佳人那白嫩嫩的肌膚紅艷艷的小嘴兒,尋了機會就想著如何引那小佳人自動自願的投進自己懷抱,哪裡顧得上和侯姨娘親熱?
此時馮厚平被她蹭著,把他對著那小佳人需要強行克制的火氣全給蹭了出來,又因著廖珩引起的一些煩心事,衝動之下就一把將侯姨娘扯了過來,狠狠揉了兩把,道:「她幫不幫忙也就是那樣,你要知道,我可也沒什麼可以拿捏到她的,你哄好她了,她自然就幫著你,你哄不好她,我也沒辦法。」
女兒嫁誰不是嫁,廖家雖好,但馮厚平向來會拿捏進退,斷不會為著強塞女兒而結仇的,廖家嫁不成,就換個人家也就是了。
侯姨娘被掐得「啊」得一聲眼淚都差點疼出來,卻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裡又氣又恨,但還是忍了怨氣,渾身解數的迎了上去,事後總算是把馮厚平哄得願意去跟廖氏說說話了。
廖氏對著馮厚平總是好言好語的,她見馮厚平來問,就道:「老爺,您知道我母親的性子,她一直覺得我在馮家過得不好,這次特地從嶺南到北平,未嘗不是為了我的意思。若是我此時就急吼吼的把阿穠帶過去車站,恐怕事情只會弄糟,還不若等我見了母親,先跟母親好好說說,待母親放下成見,再帶了阿穠去見她,豈不是更好?」
馮厚平聽廖氏這樣說有些不自在,其實他也是多年未見廖老夫人,說實話,就是他心底都有些怵,所以廖氏這般說了,他也沒再就此事多說第二句就岔開了話。
最後馮穠到底也沒能去成車站。
十一月初五,北平火車站。
廖氏遠遠的看見自己母親被人扶著走了出來,眼淚立時就飈了出來,那邊廖珩還沒動,她已經先迎了上去,淚水漣漣的喚了聲母親。
廖老夫人多年未見自己的小女兒,又一直聽說她在北平過得不好,這突然看見她淚水漣漣的樣子自然心痛,拉了她仔細端詳,也是一陣陣心痛難受。
廖珩看得皺眉,他上前道:「祖母,這裡風大,您又坐了這麼長時間火車,周轉了幾天時間,還是先上車,有什麼事,回去再說吧。」
廖氏雖在激動和委屈中,也聽出了侄子話中的不悅,忙拿了帕子拭淚,跟母親道歉,說是「自己一時激動,竟是忘記了母親剛剛到京中,不宜太過傷心,都是女兒的錯」,那慌張的模樣哪裡還是當年那個驕傲任性的女兒?
廖老夫人瞅著她那樣子越發的心酸,抬頭便瞪了自己三孫子一眼,廖珩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但面上表情仍是板得跟銅鑄的一樣,看得廖老夫人一陣牙疼。
「三姨母,表哥。」
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廖老夫人的右側傳來,眾人轉頭,便看見了一個穿了素色繡花滾邊長襖裙,長相有點英氣的姑娘在對著廖氏和廖珩笑,廖珩沒什麼反應,廖老夫人見廖氏打量這姑娘,就樂呵呵介紹道:「慧如,你認不出她來了吧?這是你四妹妹家的小女兒昭雲。」
廖氏的四妹妹,是廖家另一支,廖珩堂伯祖父那邊所出的一個女兒,嫁給了嶺南當地另一個世家尚家。當年廖氏和這位四妹妹年紀相仿,感情很好,只是她離開嶺南已經近十年,當時眼前的姑娘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罷了。
廖老夫人跟廖氏介紹完又對廖珩道,「阿珩,昭雲的堂兄在北平讀書,昭雲想過來北平玩一段時間,我就索性帶了她一起過來,她堂兄畢竟只是在這邊讀書,我看就讓昭雲先跟我們一起住著好了。」
廖珩應下,林滿便請眾人上車。
廖老夫人上了廖珩的車,尚昭雲就道她母親一直都很掛念姑母,不若她就跟姑母一車,也好聊聊天,回頭跟母親說說,解了母親的姐妹相思之情。
廖老夫人自然是樂呵呵的應了。
上了車,廖老夫人閉目養神,廖珩不出聲,但車行了十來分鐘後,廖老夫人突道:「聽說你在北平喜歡上了個姑娘,是怎麼回事?」
廖珩笑道:「祖母您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您不會是專門為著這事來北平的吧?」
這就是承認了?
廖老夫人睜開了眼睛,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孫子,這事,對廖老夫人來說,算不得什麼壞消息,她幾個孫子,除了最小的廖玦,其他都已經成家立室,就是廖玦,雖然只有十六歲,也已經定下了親事,就是眼前這個,年紀一大把了,一點動靜沒有,那性子也跟個石頭一樣,硬邦邦的,也從未聽說過他有過什麼喜歡的人,老夫人很懷疑且擔心他是不是有問題。
所以他現在終於有了一個喜歡的人,甭管那人是圓是扁,倒是先讓她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廖老夫人神色放鬆了些,道:「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回頭領了來讓我看看吧。」
又嘆了口氣道,「我不是因著你這事來北平,但有人是因著這事坐不住了,專門過來北平了。你若是有喜歡的姑娘,門第品性都尚可,就好好的把親事給定了,也省得旁人三天兩頭的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