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珩看向阿暖,便對上她有些好奇的眼睛。
他的大拇指腹搓了搓手中的信箋,轉頭就對來人道:「讓他們去隔壁的茶樓等我,如果我沒空,會讓我的助理去處理。」
來人恭恭敬敬的應了退下,廖珩這才低頭把玩了一陣手上的信箋,這才慢慢問阿暖道:「你想見他們?為何?」
他此時說話的語氣神色雖然仍似溫和,但阿暖立即敏銳的察覺到了與他平日待自己的不同。
他此時的溫和下面明顯有一種讓人不自覺就想要屏了息認真應對的審視,而之前廖珩對她,一直都像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寬和......阿暖後知後覺的發現,好像還有一點寵溺了。
她想,現在這個才是真正的廖三爺吧,不過他這樣,阿暖還要更高興些,因為平等的對待,才能真正的交流。
阿暖笑道:「我之前就認識朱成瑞導演還有蕭玉如小姐,朱導演根本就是一個工作狂人,他帶著蕭小姐來戲園肯定不會是簡單為了看戲。那裡又有千環小姐,聽得是《玉堂春》,我懷疑朱導演是不是為了什麼新戲而來的,並且這新戲還很可能和戲園以及玉堂春有些關係,說不定是想請千環還有沈一臨一起主演。」
她沒說的是,朱成瑞是個工作狂,眼睛裡只有電影,蕭玉如驕傲又貌似另有情人,他們倆是不可能一起來單純看戲,然後對面還坐著另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名伎的。
廖珩微訝,一來是驚訝於她的敏銳,二來也為著自己竟然誤會她而覺得有些歉意-他以時下多數其他小姑娘的性格揣測她還預先給她定了罪......
而且他聽得出她是對那新戲的興趣或者說是對這件事的興趣大於其中牽涉到的人了。
他的神色放緩了下來,將手中的信箋遞給了阿暖,阿暖展開,見其中所寫果然與自己所猜測的**不離十,頓時笑彎了眼。
朱成瑞是真的打算拍一部新片,暫時取名為《伶中曲》,劇情講的就是一個名伶和一位新式摩登小姐還有做名伎的舊情人之間三角戀的故事,名伶和名伎在時勢變幻中如何應對新時代的改變,名伶在被摩登小姐追求中因被新奇刺激而產生的感情,和對舊時戀人又難以捨棄的各種掙扎,這劇重點講的還是新式和舊式碰撞而產生的火花。
名伶,名伎和新式摩登小姐朱成瑞是想分別請沈一臨,千環還有蕭玉如來演。
阿暖笑道:「朱導演要拍戲,幹嘛特意來求見你,想找你做投資人嗎?凌氏不是很財大氣粗嗎?」
廖珩淡道:「凌氏不會支持他這部戲-確切的說,凌氏不會支持他邀請沈一臨還有千環來演這部戲,成本太高,還可能因千環的身份而引起一部分人的抵制。」
戲是好戲,也頗能吸引很大一部分人。
但沈一臨現在很負盛名,他唱戲的出場費很高,每日戲迷們的打賞都非常驚人,千環雖是名伎,但她的身價也是非常高的,陪人出遊一次可能就是一影星拍一部戲的片酬了。
請他們來拍戲,還一拍就是一年半載,且不說沈一臨和千環願不願意,就是他們的出場費相對普通影星來說必然是天價,凌氏拍一部戲目的就是賺錢,他們可不認為有這個必要一定要沈一臨和千環來演這部戲才行。
尤其是千環,她是個妓子,雖然是賣藝不賣身最高級別的那種,但名媛太太們未必喜歡,更可能拉低新片的檔次,令人將影星和名伎聯繫起來。
但朱成瑞是一個一部戲就要追求盡善盡美之人,他有了這個心,就不願意退而求其次,為了節省成本就隨便請人拍攝。
此時全國的三大影業,分別就是北平的凌氏,嶺南的廖氏,還有上海的明華。
朱成瑞求見廖珩,是想由廖珩名下的廖氏影業來投拍這部戲。
阿暖心思靈透,她細細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廖珩話中之意。
不過,這個......她對現時電影的投入和產出並不了解,所以不肯定的事可不願亂說話。
廖珩看她凝了小眉毛思索的樣子心軟了軟,恢復了些往日待她時的神情,溫聲問道:「你喜歡看拍戲?」
阿暖點頭又搖頭,想了想道:「淺嘗輒止,或者走馬觀花罷了,只是喜歡看他們拍每一部戲的初衷,選擇劇本的緣由,還有市場和社會的接受度,演員的選擇,將來會不會受歡迎等等......還挺有意思,但真是看他們拍戲,一個鏡頭拍上數次數十次,每天就只能拍上那麼一兩個情景,我是受不了的。」
現在民國初期,電影還是很新興的產業,看一部電影的內容及之後社會各界的反響,還有拍攝背後的事情,很利於了解這時候人的觀念想法。
但現在技術實在太差,又不能直接像前世那樣直接倒過去看效果,實在太費勁,容易有一種有力沒處使的焦躁,阿暖只能努力去體會原汁原味的美感了。
廖珩靜靜聽著阿暖說話。
他想起了先前他和阿暖母親的談話。
阿暖的母親提到過阿暖這些時日在溫習功課,似有意要報考燕京大學,問他的看法。
她當時說道:「阿暖還小,我總是希望她能學更多東西,有些事情可做,而不是困於深閨,將來成親,便如同其他太太般每日裡打牌,參加宴會,逛逛首飾衣裳鋪子來打發時間。」
廖珩是一個謹慎且沒有必要時是不會隨意說出自己真正想法的人,更何況他知道阿暖母親的意思,她只是在告訴她,而非是真的在詢問他。
他當時沒有說什麼。
但燕京大學的情況,他既已起了心思娶她,就不願她去那裡和男子同室讀書,他可不願去看那些整日將「追求自由戀愛」掛在嘴邊的新式男學生來日日追求自己的未婚妻。
原本他想的是,她既然喜歡讀書,便去讀女子大學,學些家事理事即可,而不是去跟那些男同學那樣理想很大,可做的卻很少,只懂得空談針砭時事,□□示威......
可是現在他聽阿暖說這些話,突然覺得或許他該多了解她一些,他希望她在自己能接受的範圍內做她的事情,不超過他所設定的界線,但他同樣也不希望她會因著自己的限制而不快樂,失去她眼中原本的光華。
阿暖對這些片子有興趣,他覺得也沒什麼,可是他到底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帶阿暖去見那幾人,然後輕看了阿暖。
所以他想了想,便道:「今日太過匆忙,想來他們也是見到我在此,才抓了機會想見我。如果你對此事有興趣,不若今日我先讓下面的人去了解一下情況,然後讓他們準備妥當了,屆時我再將他們的方案拿給你看看,如何?」
到底不願讓阿暖去見那些人。
好周轉,阿暖抬了腦袋去看廖珩,看不懂他眼中的晦色,可是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致,又不是什麼特別緊要的,便無所謂的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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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阿暖被廖珩送回家後就被陳氏叫了說話。
陳氏看著女兒的模樣,心情十分的複雜和矛盾。
如果按舊時來說,阿暖的年紀也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就是現在,也是到了該考慮親事的時候了。
陳氏受害於完全不了解對方的包辦婚姻,所以她雖不喜現如今太過隨意的談情說愛的風氣,但她卻也絕不願意困了女兒,將女兒束在家中,然後由家中給她擇一個男人,就這樣嫁了。
但女兒到了北平,要上大學,參加各種交際,認識很多人,以女兒的相貌,自然會引來不少人的追求,但因著她自己的經歷,陳氏心底其實十分看不上那些所謂的新式男學生-品性良好的自然也十分多,例如她的兩個弟弟,可是她不知為何就是很排斥女兒和某個男學生在一起。
大約是雲佰城給她的心理陰影太大。
但女兒總要嫁人,而且將來-她怕阿暖太小,被人花言巧語給騙了。
然後廖珩出現了。
她一開始也沒太留意,但上次馮家宴會廖珩送阿暖回雲家,陳氏將廖珩查了個底朝天,因著舊時陳家和廖家還有廖珩祖母曾家的淵源,陳氏本就不反感廖家出身的廖珩,又兼廖珩年紀也已不小,但多年來都很潔身自好,並不像現時其他權貴世家子弟那般,即使不結婚,情人女朋友的也不少,所以,相對未知的不知道什麼人,廖珩還更能讓陳氏放心一些。
這才有了今早她和廖珩的談話。
此時女兒回來,陳氏就抓了她細細問她今日去戲園聽戲的情況,然後阿暖噼里啪啦興奮地說了很多,從戲園的爆滿,到名伶沈一臨的唱腔,再到蕭玉如的新戲竟然想要邀請沈一臨去演,林林總總,說得格外有意思,但涉及到廖珩的話題幾乎是沒有。
而陳氏觀阿滿神情,也不似特意相瞞,她是真的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上面,更沒有女兒家見完心上人的絲毫嬌羞之態-她總算又放心了些。
雖說她覺得廖珩還不錯,總還要再觀察觀察。
陳氏鬆了口氣,她轉身之後阿暖偷偷覷著她的小表情也總算是鬆了口氣。
喂,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娘親想什麼嘛?!
她鬆了口氣之後,便抓了旁邊桌子上的水杯喝了口水,說這麼多話,口真的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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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對女兒和廖珩的事情處於觀望和繼續觀察的態度,但阿暖和廖珩一起去了戲園去看名伶沈一臨的戲這事第二天就傳到陳澈之的耳中,陳澈之卻不樂意了。
廖珩那是個什麼人,別人不清楚,他能不清楚嗎?那就是披著張......好狼皮的惡狼,他們家的阿暖,簡直被他吞了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陳澈之真是越想越心焦,現在簡直後悔死了當初說什麼讓廖珩照顧阿暖的事,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他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當日就尋了大哥商議想讓大姐和阿暖和他一起去美國之事,道是現在北平的環境算不得好,留在北平,總會受到雲家之事干擾,還不若讓大姐去美國換一個全新的環境重新開始。
陳泯之尚在考慮之中,卻得到了姚秀的十分支持。
姚秀覺得大姐這麼年輕,氣質美貌頭腦一樣不少,卻因著雲家那樣無恥的人家而耽誤了青春,現在更還不時受著他們的騷擾,十分可惜可恨。
她知道陳家是舊式勛貴,心底束縛尚在,在這裡,大姐又幾乎足不出戶,那些生意打理也都是讓掌柜的到家中來報告,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發展機會,換一個全新的環境肯定會有所不同。
且姚秀了解阿暖,覺得以阿暖的性格去美國,肯定會放得更開,更快樂一些。
所以她雖然不捨得阿暖,但仍是勸了勸陳泯之,讓陳泯之原本尚在擺動的天平偏了偏。他細細問了弟弟的打算之後,就道:「這事關鍵還是在大姐,你且勸動了她再說吧。」
大姐的性格是什麼樣陳澈之可是很清楚,他並沒把握能勸得動自己大姐,他沉默了良久,道:「大哥,我的事情,要和大姐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