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滄海橫流 三十八 血戰吳淞口2

  河洛新軍的舉動大大出乎鄭芝豹的意料,他從東望到西又重西折回來,連個人影都找不著了。不光是那些步兵,就連架設在炮台上的大炮都不見了,他皺起眉頭,困惑的說「怪事了,這些黑皮怎麼都躲起來了?難道他們不想要這個要塞了?」

  確實是怪事,防守一方這個時候應該奮力開火,將艦隊擋在自己火炮有效射程之外才對的。跟戰艦相比,海岸炮台可以得到良好的保護,而且開火的時候不受海浪顛簸影響,精確度比較高,打起來會占便宜一些,一般情況下,戰艦是絕對不願意跟岸防火炮正面硬碰的,再說碰也碰不過。可是河洛新軍沒有半點要堅守的意思,反倒呼啦一聲全躲了起來,這也太奇怪了!

  副將笑說「那些黑皮大概是被我們的艦隊嚇怕了,逃之夭夭了吧?」

  鄭芝豹雖然樂觀,卻沒有樂觀到這個地步。他也聽說過河洛新軍的戰跡,這絕對是一支能走遠路、能打硬仗的勁旅,只有兩千多人就敢奔赴遼東戰場,在大凌河與後金八旗勁旅死拼,這支軍隊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怕」這個字!如果他們真的這麼沒種,那麼,現在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吳淞口,與鄭氏艦隊對峙!

  他扭頭對一名赤著雙腳,腰間佩著兩把長刀的日本武士說「宮本先生,等一下我先開炮試探敵軍虛實,你率領你的部下乘機登陸,務必將敵軍從工事後面驅趕出來!」

  宮本微一欠身,說「放心吧,將軍,只要你的炮火足夠猛烈,能壓制住黑衣軍的火力,讓我們成本登陸,不必再投入後續部隊,光憑我麾下這一千二百名悍勇的武士便足以將他們斬盡殺絕!」

  鄭芝豹說「我知道宮本先生藝高人膽大,麾下的武士也是武藝超群,不過黑衣軍身經百戰,戰力強悍,還是不要輕敵。」

  宮本傲然一笑「這不是輕敵,這是自信!」

  這傢伙在鄭氏集團里也算是老人了,鄭芝龍還在日本打拼的時候他就開始追隨,跟著鄭芝龍南征北戰,鄭氏能有如今的局面,他也是出力甚多的。此人精通劍道,箭法精準,更通曉兵法戰陣,有萬夫不當之勇,他麾下一千兩百名日本武士也是從小就開始習武,心狠手辣之輩,這樣一支力量在鄭氏集團里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每逢大戰,都是當刀尖在用。不過,宮本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傲了,目空一切,除了鄭芝龍,大概也就日本天皇還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對此鄭芝豹也沒什麼辦法,他不是鄭芝龍,壓不住宮本,能讓宮本服從自己的命令已經很不容易了。

  一個時辰之後……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雷霆萬鈞的爆炸巨響在海面上猛然炸開,上百門艦炮炮口同時噴出大團火焰,黑壓壓的硝煙颶風似的四下擴散,海面跟颳起了黑色風暴似的。圓滾滾的鉛球從炮膛內高速飛出,匯成一陣灼熱的冰雹狠狠砸向吳淞口要塞。那上百門艦炮炮口騰出的膛焰還沒有散,驚雷又起,又有上百門艦炮猛烈開火,這一回打的是開花彈,這些圓滾滾的玩意兒劃著名千奇百怪的彈道嗚哩嘩啦的狂嘯著落在碼頭、炮台、山坡……炸起大團大團火光,直崩得石屑亂飛,殺傷力如何姑且不提,光是那場面就夠嚇人了。握緊兵器準備肉搏的水手們士氣大振,揮舞著刀劍長矛放聲狂呼,日本武士那張精瘦精瘦的臉扭典起來發出陣陣狂笑,至於那些高大健壯的黑人更是歡樂,在甲板上跳起戰舞來……沒辦法,黑人的娛樂天性實在太強了。鄭芝豹見狀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那些開花彈可是很貴的,製造工藝經起實心鉛彈來複雜了不止一點半點,殺傷效果卻未必比得上實心鉛彈,但是卻可以鼓舞士氣,看士兵們這士氣高昂的樣子就知道,剛才那輪開花彈沒白打,買炮彈的錢沒白花。

  轟轟轟轟轟轟轟————炮聲完全分不清點數了,幾十艘戰艦頂到三百米,照著吳淞口悶裝猛打,實心鉛球、鏈彈、開花彈……不要錢似的傾泄出去,鄭氏艦隊正在盡情的炫耀著自己強大的火力和可怕的破壞力。他們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拿炮彈埋人,放眼整個大明,敢這樣玩的軍隊真的是屈指可數!炮彈冰雹似的落在吳淞口要塞,鉛球亂跳,碎石飛濺,硝煙瀰漫,異常的駭人,鄭氏軍隊士氣越發的高漲,他們堅信沒有一支軍隊能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下堅守陣線而不潰散的,這一輪炮擊過後,他們將可以以散步的姿態占領吳淞口要塞,追殺逃敵!

  然而,事實跟他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河洛新軍躲在事先挖好的工事裡,百無聊賴的看著鉛球滾進戰壕里……他們的戰壕足有一米五深,戰壕兩側還挖了大量獨立的防炮洞,不敢說有多完善,至少容納單兵避炮是完全沒問題的了。幾斤重的鉛球砸下來頂多也就是在地面上砸出個坑而已,想破壞這樣的工事?還差得遠,除非他們將三百毫米口徑臼炮搬過來,否則沒戲。戰壕的好處顯而易見,絕大多數的炮彈都打在了戰壕外面,偶爾有一些落入戰壕里也被迂迴曲折的戰壕擋住,威力根本就發揮不出來————如果躲在戰壕里還能讓實心鉛球弄死,只能說你人品太差了,老天要收你,找誰都沒用。至於開花彈,在訓練中沒少被人用鐵絲綁住雙手雙腳扔進戰壕里,然後傾聽著85毫米榴彈炮炮彈砸在自己前後左右爆炸而嚇得大小便失禁的新軍士兵輕蔑地表示

  「渣渣!」

  跟85毫米榴彈炮和120毫米加農炮比起來,一切大炮都是渣渣。

  當然,這種傲慢與偏見並不妨礙他們把滾入戰壕里的鉛球撿起來。這可是個好東西,可以熔了做子彈,送上門來的,沒理由不要。

  閻應元初時也讓鄭氏艦隊那排山倒海式的炮擊給嚇得不輕,手都在發抖,但是挨了幾輪炮擊,見那鋪天蓋地的炮彈始終沒能對自家工事造成多少破壞,他懸到嗓門的心總算是稍稍定了一點,一臉佩服的對薛思明說「將軍真是天才,只是一道簡陋的戰壕就讓對方數百門大炮成了擺設,任他炮火連天,我們一根汗毛都不會少,這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實在是讓人佩服!」

  薛思明笑著說「別佩服我了,是冠軍侯想出來的法子。他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把所有士兵趕進戰壕里,然後開炮,把士兵們嚇得大小便失禁,以至於到了戰場,士兵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的挖戰壕,改都改不過來。」

  閻應元看了看那些在炮擊間隙有說有笑的士兵們,不禁由衷讚嘆「冠軍侯真是練兵天才!」

  又一輪炮火蓋了過來,好幾發開花彈砸在戰壕附近,大片泥土飛濺過來,弄了薛思明一身。薛思明也不在意,隨手彈掉頭頂幾個泥團粒子,有些不耐煩的說「怎麼還在開炮?趕緊讓你們的登陸部隊上我好開打啊,老子還等著打完了回去吃河魨和刀魚大餐呢!」

  閻應元「……」

  也許是感受到了閻應元的怨念,也許是因為炮管發燙了,必須先放涼,又打出一輪齊射之後,那看似猛烈,效果卻很差的炮火戛然而止。宮本拔出一把長刀,朝吳淞口一指「殺上去,雞犬不留!」

  一千二百名日本武士揮舞長刀放聲嚎叫,分乘二十多艘中小型戰船朝碼頭猛撲過去。他們行動迅速,把船劃得跟箭魚似的,幾下就衝上了岸,大批日本武士從船上跳下來,不作任何停留,徑直衝向河洛新軍防線。

  薛思明冷酷地下令「輪到我們了。炮兵開火,不必管登陸的戰船,集中火力擊沉他們的大型戰艦!」

  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的炮兵七手八腳,將大炮從防炮洞裡推出來,重新推到炮台去架好,放下駐鋤,瞄準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戰艦。這些大炮都挺重的,加上開火前也要作很多準備,因此一時半刻打不響,鄭氏艦隊還有將近十分鐘的幸運。而登陸的日本武士就沒有這麼好的命了,就在他們徑直朝那道被炮彈打得有些狼籍的胸牆撲過去的時候,原本靜悄悄的胸牆之後有了動靜,一排排鋼盔,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冒了出來,冷酷的目光子彈般飛過來,令他們渾身發冷!

  河洛新軍!

  他們沒有逃跑!

  不僅沒有逃跑,還陣容嚴整,冷靜如恆!

  日本武士遲疑的放緩了腳步,他們感到難以置信,那麼猛烈的炮火,對河洛新軍居然一點作用都沒有?見鬼了,難不成剛才那數百發上千發炮彈打到空氣中去了?

  這支軍隊的冷靜和冷酷讓他們本能的感到畏懼!

  但是現在大部隊正潮水似的涌過來,他們就算想後退也沒有辦法後退,人流裹著他們徑直往前撞,一旦停下來馬上就會被擠倒,然後被踩死,或者踩個半死!沒有辦法,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沖,刻意不去看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同時祈禱子彈不要朝自己飛過來!

  宮本所率領的日本武器距離胸牆只剩下六十米。

  「開火!」

  冰冷的聲音打破了胸牆後面那令人畏懼的沉默,緊接著,驚雷迸發,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