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是日本武士們所遇到過的最野蠻的打法。在他們的印象中,打仗應該先布好陣,反覆試探尋找對方破綻,將領彼此之間還要通一輪書信問候一下對方以示禮貌,甚至互相贈送一點禮物,擺足了風度才開打了,戰爭對於他們而言似乎只是一種炫耀自己的才學,證明自己勇氣的遊戲。然而虎兵營壓根就不吃這套,每人射出十支箭把對方射得死傷累累之後,抄起虎槍便豬突衝鋒,擺明了就是要仗著堅甲長槍撞死那幫死矮子!都兵戎相見了還講什麼風度?有病!
這野蠻的衝撞完全出乎日軍的意料,他們本來還以為虎兵營會憑藉弓箭上的優勢繼續跟他們對射的,沒想到一照面對方就開始豬突衝鋒了。猝不及防之下,站前排的鐵炮隊第一個遭殃,他們打完一發子彈,壓根來不及重新裝填,就被虎槍刺了個前通後透。虎兵們原來用的虎槍長兩米半,現在增加到三米,同樣是用鋼筋作裡脊,外夾竹條,再裹以麻布,塗以生漆製成彈性相當不錯的槍桿。為了防止刺得太深不易拔出,槍刃末端還加了兩柄上弦月狀的鉤鐮,這玩意兒可以阻止虎槍刺得太深,同時也可以割敵人的小腿將其拖倒。這種在河洛新軍里已經淘汰了的兵器在虎兵手中變成了可怕的殺戮利器,挑飛了那些火槍手後,不等日本武士們反應過來,第二排虎槍又刺了過來,毫無懸念地刺倒一片。日本武士發出驚恐的、歇斯底里的狂叫,各種兵器拼命地遞過去,瘋狂攻擊這些虎兵,竹槍、十字槍、武士刀、薙刀、鐮刀、纏在鐮刀刀柄上的鏈錘……十八般兵器全用上了,把虎兵的胸甲、頭盔、脛甲、肩甲敲得噹噹作響,整個戰場跟打鐵鋪似的,熱鬧非凡,至於殺傷效果嘛……
非常差勁!
日本終究是一個島國,這是他們的幸運,也是他們的不幸。幸運之處在於,海洋幫他們阻擋住來自大陸的敵人,使得他們兩千多年來免受外敵入侵,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不幸之處在於,海洋使他們孤立,沒有辦法像大陸國家那樣與眾多國家和民族進行充滿鮮血和智慧的互動,發展自然也就很緩慢了。他們沒有面對過來去如風的強大騎兵集團,也就沒能發展出射程超遠的強弓勁弩;他們沒有面對過全身上下都裹在堅甲之中,刀槍不入的重裝步兵,因此沒能發展出比較有效的破甲武器;他們沒有試過敵軍大舉南下,整個民族命懸一線的危機,也就沒有辦法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動員機制,一旦外敵入侵,可能還沒開打,他們自己就先亂了。看看吧,竹槍那種垃圾就懶得說了,他們的武士刀、薙刀、鐮刀看上去寒光閃閃,吹毛得過,非常嚇人,問題是,有哪一件是為破甲而設計的?讓他們照著牛的大腿骨砍上一刀,估計那刀就廢了!十字槍破甲效果還不錯,但虎兵的胸甲是用高錳鋼製成的,平均厚度達到兩毫米,而且還是整塊鋼板衝壓而成,刺得動才叫見鬼!
倒是鏈錘還有點用,只可惜也太小了點————綁在刀柄上的玩意兒,能大動哪裡去?敲在虎兵的頭盔上最多讓虎兵暈一下而已。一句話,日軍用了上千年時間摸索研製出來的武器面對兇悍的虎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作用,他們的攻擊只能給虎兵撓痒痒,而虎兵每一槍刺出都要將一名日本武士挑飛! ❊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一些腦瓜還算靈活的武士跟個滾地葫蘆似的滾向虎兵,揮舞武士刀拼命砍向虎兵的小腿。以武士刀的鋒利程度,一刀就能卸下一條腿,鋒利的武士刀加上下三路技術過硬的武士,這一套路經常能打亂敵軍長槍陣————沒有哪一隊長槍兵在面對一群拿長槍指著你的敵軍的時候又看到一群該死的矮子貼著地面滾過來揮刀朝你下三路招呼。然而這種戰術也失效了,武士刀剁在虎兵的脛甲上,徒勞地迸出星星點點的火星,跟砍上石柱似的,而虎兵只是抬腳,跺落,便將那些滿地亂滾的葫蘆腳得肚破腸流,甚至頭顱爆裂。為了增強抓地性,穩住下盤,虎兵普遍穿鐵鞋,這玩意足有幾斤重,一腳踩下來是什麼滋味?只有被踩到的人才知道了。
袁宗第帶領六百名射士登上碼頭的時候,虎兵已經將那兩千薩摩藩的部隊直接打崩了。那些連竹甲都沒有,只有一桿竹槍的足輕首先崩潰,連十字槍都刺不動虎兵的匈甲,一根削尖的竹子有卵用!在目睹殺得性起的虎兵將虎槍當長鞭舞得呼呼作響,把好些足輕抽得頭鼎爆裂腦漿四濺之後,他們尖叫著扔下竹槍撒腿就跑……丟臉肯定是丟臉,但總比丟掉性命強一點!袁宗第咋舌,這幫蠻夷也太猛了吧,新軍在旅順就是跟這樣的對手打嗎?到底是怎樣打贏的啊!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他又覺得心理平衡了,河洛新軍連這麼恐怖的對手都能打敗,他們這些由破產農民組成的流寇輸給河洛新軍,又有什麼好丟臉的?
羅老三的鬼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老大,在想什麼呢?再不動手人就要讓這幫蠻夷殺光了!」
袁宗第回過神來一看,好傢夥,日軍已經兵敗如山倒,連武士都扔掉了武士刀,加入逃跑的行列了。他獰笑一聲「不用弩了,給他們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這些射士是過來支援虎兵的,已經作好打惡仗的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有想到虎兵這麼猛,以少打多輕而易舉地打崩了兩倍於己的敵軍,還支援個屁啊。不過流寇們既然來了,總得撈一把,不能白跑一趟啊,於是大家背好破陣弩,拔出橫刀朝日軍猛撲過去。現在日軍已經兵敗如山倒,虎兵不屑在這群嚇破了膽的殘兵敗將身上浪費體力,但流寇們是不會吝嗇自己的體力的,他們的甲重量僅相當於虎兵的三分之一,輕便得很,追上去連砍帶刺,逮到一個就撂倒一個。不少日本武士逃著逃著身體就僵住,再也跑不動了,低頭一看,靠,胸口多了一截血淋淋的刀尖呢。橫刀拔出,他們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蹬上幾下小腿,就被一刀砍掉了腦袋。
明軍士兵手裡提著血淋淋的人頭,揮舞橫刀瘋狂追殺他的士兵,有些嫌跑得太慢甚至連鎧甲都扔了,赤著上身追殺逃敵,這一幕看得島津怒志、樺山好古等人眼皮狂跳,一股涼氣從腳底沖直,直透脊樑。以前他們一直覺得漢人很懦弱,很麻木,早已失去了漢唐時代那尚武好戰的傳統,不再值得敬畏了,現在他們才發現,狼始終是狼!也許那個民族會被平淡的生活磨掉稜角,也許那個民族會被某些天才統治者以種種不可思議的奇葩政策廢掉尚武之風,但是兩千多年來,征服的血液一直在這個民族的血管里流淌,一旦被喚醒,周邊國家和民族的末日就到了,比如說現在!
————一個從黃土高原走下來的小小部落最終竟征服了東北的白山黑水,漫天風雪的朝鮮,遍布沼澤密林的湖南湖北,征服了廣東廣西連綿千里的大山,征服了河套平原,最強大的時候甚至將戰旗插到烏茲別克斯坦,兩千年來屹立不倒,這樣的民族竟然被人認為是軟弱的,不好戰的,這簡直就是老天爺跟全世界開的最可怕的玩笑。不好戰,不嗜血,漢族憑什麼成為世界最龐大的民族?不好戰,不嗜血,如此遼闊的疆土哪裡來的?充話費送的嗎?從被泛濫的黃河逼得別井離鄉,踏上生死未知的征途的那一刻開始,征服的血液便在我們遠古先民的血管里燃燒,幾千年來不曾斷絕,每一個王朝都是以開疆闢土拉開序幕,即便是被認為比較軟弱的宋朝,也發了瘋似的從周邊民族那裡搶奪生存空間,所以才有了河湟開邊的功績。不過,跟歐洲那種把別的國家打下來,將那片土地上的一切據為己有的掠奪式征服不一樣,中國的征服是直奔對方的土地而去,就是要將那塊土地打下來變成自己的土地,至於那塊土地上的民族……要麼徹底消失了,要麼被迫遷到更荒涼更貧瘠的土地去掙扎求活,等哪天那頭嗜血的狼發現這塊看似荒涼貧瘠的土地也能種莊稼了,他們還得面對相同的選項滅亡,或遷徙!
說這樣的民族不好戰,不嗜血,你信嗎?
島津怒志原本是相信的,現在不相信了————人家刀子都砍到他脖子來了!他親眼看到一名武士被一名明軍士兵用胳膊箍住脖子,那名明軍士兵急著追殺下一個敵人,就這樣箍住他,拖著他往前跑,那名武士剛開始的時候還在劇烈掙扎,但很快頭顱便垂了下去,被活活箍死了。那名明軍士兵沒能追上逃跑的那名武士,惱怒之下一刀砍下了這個被箍死的倒霉蛋的頭,這一幕讓島津怒志不寒而慄,喃喃說「虎狼秦人……」
他猜對了,這些如狼似虎的傢伙大多來自陝西,正是秦人的後代。
樺山好古面色發青,強行鎮定下來,說「將軍,我建議大軍放棄鹿兒島城,先行撤退!」
島津怒志怒吼「八嘎!我們雖然輸了一陣,但也僅僅是損失了不到一千名士兵,我還有上萬人,就這樣放棄城市?不可能!」
樺山好古說「將軍,明軍僅僅是出動了一支先頭部隊,便在瞬息之間衝垮了我們兩倍於他們的兵力,實力太懸殊了,硬拼的話,這一仗就算能打贏,島津家也要元氣大傷的!」
一支利箭飛過來,就落在樺山好古腳邊,把他嚇出一身冷汗。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指著燃燒的城市叫「將軍,你看鹿兒島城還有辦法堅守嗎?我們的武士雖然忠勇,但也沒有辦法守住一個火爐!」上前一步,附在島津怒志耳邊低聲說「明國入侵,是關係著整個日本生死存亡的大事,沒理由讓島津家獨自面對這個可怕的對手!」
島津怒志面色陰晴不定,咬著嘴唇沉默不語。他現在已經是怒火萬丈了,只想壓上全部的兵力跟明軍拼個你死我活,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一名真正的武士!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是薩摩藩的藩主,島津家的家督,無論如何也不能拿整個薩摩藩的生死存亡跟明軍鬥氣,拼光了這一萬多精兵,薩摩藩還存在嗎?島津家還存在嗎?一切榮耀都將灰飛煙滅!再說,樺山好古說得也沒錯,抵抗明國入侵是整個日本的事情,沒有理由讓島津家獨自為整個日本的利益去如此慘烈地犧牲!
想通了這些關節,島津怒志兩眼噴火,從牙齒縫裡崩出一個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