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我車既攻,我馬亦同 第三章 風起華北2

  盧象升確實很重視曹文詔,草草的應付了一下那幫官紳,然後就跑到曹文詔府上,與他煮酒暢談。他覺得自己的性格越來越像個武將了,打心裡厭煩舊文人彎彎繞繞的那一套,喜歡與曹文詔這類直來直去的正直軍人相處。而曹文詔則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盧象升如此尊重他,他自然加倍尊重對方,幾杯酒下肚便跟盧象升稱兄道弟,纏著讓盧象升給他講旅順大戰的故事了。聽到明軍以猛烈的炮火炸得建奴血肉橫飛,然後鐵騎踏陣,將無數建奴踏成肉泥,他不禁熱血沸騰,把桌子拍得嘭嘭響,連聲叫「痛快,痛快!仗就該這麼打,一一次讓他們痛足十年!」熱血過後又是失落「可惜老曹被流寇纏住,沒能趕上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真是抱憾三生啊!」

  盧象升笑說「老將軍真是老當益壯,讓人汗顏啊。不過,晚輩奉聖上之命經略宣大,消除蒙古對京師的威脅,老將軍還怕沒仗打?」

  曹文詔喝了一口酒,連連搖頭「不一樣,不一樣!那幫韃子打仗的本事跟建奴相比,差得遠了,打起來也沒勁!不怕老弟你笑話,如果讓老曹帶這一千子弟出關,老曹最頭疼的不是如何打敗韃子,而是如何找到他們!」

  曹變蛟惡狠狠的說「那幫韃子就是一群土狗,瞅准機會就撲上來咬一口,你回頭要跟他們動真格,他們馬上逃之夭夭,實在太討厭了!」

  曹文詔取來一張地圖攤開,指給盧象升看「老弟你看,這是察哈爾部,這是土默特部,這是喀爾喀餘部,這是……每個部族的領地都有千里之廣,而且人又不是很多,他們逐水草而遷移,居無定所,我軍一旦出關他們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到我軍的軍糧消耗得差不多了,又馬上四面殺出,瘋狂撕咬,讓人防不勝防!草原實在太大了,想找到他們,難,難過登天!」

  盧象升凝視著地圖,久久不語。地圖上,一個個蒙古部族就像一群群惡狼,對關內的土地虎視眈眈。他們當中有不少已經投靠了後金,剩下的雖然沒有投靠後金,卻也被收拾服貼了,這些剽悍的草原漢子都是後金的兵源,後金能發展壯大至此,蒙古所的戰爭潛力是不容忽視的。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千古難題,要把這些北方狼族趕得遠一點並不難,難的是農耕民族的大軍是沒有辦法在寒冷乾旱的北方草原長時間地駐紮的,遲早得撤回來,他們一撤,蒙古人馬上就占過來,周而復始。明朝開國之初,藍玉將軍攜在抗元血戰中磨練出來的明軍精銳一直打到貝加爾湖,那時大明幾乎占領了整個蒙古高原,但百年不到,這些在塞外的地盤就丟光了,蒙古人又把戰火燒到了關內,屢屢進犯陝西、寧夏、山西,明英宗時期瓦刺在土木堡一戰全殲明軍二十萬精銳,兵臨北京城下;嘉靖年間,俺答鐵騎兵臨北京城下;崇禎二年,後金破口而入,大掠京畿……如果他不能打破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的界限,那麼,就算天雄軍憑藉自己強大的戰鬥力取得了一時的勝利,最終結果也會跟開國時一個樣,最多幾十年戰果就會丟清光,大明還是得據長城自守!

  想到這裡,他忽然說「他們喜歡鑽進草原深處,不好找,那我們就不找了,讓他們主動過來找我們!」

  曹文詔搖頭「這不現實。那幫狼崽子狡猾得很,不耗到我們撤軍他們的主力是不會出現的。」

  盧象升冷笑「撤?為什麼要撤?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在大草原上建城,大量移民過去?」

  曹文詔愣了一下,說「在大草原上建城不現實,太冷了,沒人受得了!而且這鬼地方乾旱得很,種什麼都種不活……」

  盧象升搖頭「此言差矣!蒙古大草原雖然乾旱,但適合農耕的地方還是有的!」用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大大的c字「從這裡,從張家口到烏蘭察布,延伸至三娘子城,再一折,經包頭一直到銀川,這一地區水流充裕,土地肥沃,是農耕的理想之處,從三娘子城到銀川更是著名的河套平原,盡得黃河之利!如果我們沿著這條綠色走廊打過去,打下一地便建一城,然後就地屯田墾荒,老將軍,你猜會怎麼樣?」

  曹文詔看著他畫出來的那個c形弧線,興奮地說「這個計劃如果能夠成功,整個蒙古最肥沃的地方就盡在我大明的掌握之下了,蒙古人還不拼了命來搶!正如老弟你所說,不用我們去找他們,他們自己會自動送上門來!」又看了幾眼,嘖嘖稱讚「如果我軍能沿著這條水流充足的走廊建立一連串的城市,那寧夏、陝西、山西、北直隸四省都不必再受蒙古襲擾之苦了,在這一廣闊地帶內的蒙古人反而悉數被我們包圍,無路可走,除非內附,否則絕無倖存的可能!」向盧象升拱手一拜,說「老弟大才,老曹自嘆弗如,自嘆弗如!」

  曹變蛟擰著眉頭說「大人的計謀固然非常妙,但是就算我軍能將這一大片肥沃的平原拿下來,還是守不住啊,太冷了……」

  盧象升說「山西、陝西、寧夏包括蒙古,都有大量煤礦,只要開採出來,取暖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曹文詔愕然「煤礦?」

  盧象升笑「大同到處都是煤,老將軍忘記了?」

  曹文詔撓撓頭,說「這倒是,有了煤取暖問題就好解決了,只是那些煤礦都被晉商控制……」

  盧象升的笑容有點冷意「很快就不歸他們控制了。」

  曹文詔搓搓手掌,說「取暖的問題解決了,但是,種植問題如何解決?這鬼地方,除了草,什麼都種不活的!」

  盧象升說「可以嘗試種土豆,這種作物耐寒又耐旱,肯定能種活的。還可以試著種一些小麥、大麥、大豆,蒙古也並不是一年到頭都那麼冷的,總有幾個月時間可供作物生長,這就足夠了。」

  曹文詔對此並不樂觀,在他看來,蒙古大草原除了草,什麼都種不活,漢人想要在那裡定居並且建立農業區實在太難了。但是見盧象升如此自信,他也就不好說什麼了,提出了一下個疑慮「在大草原上作戰,最大的難題就是糧食供應困難!草原實在太大了,大軍追擊逃敵的時候往往一日狂飆數百里,運糧車隊無論如何也跟不上的,這又該如何解決?」

  盧象升說「向趙武靈王和霍剽姚學習!」

  曹文詔一怔「以戰養戰?」

  盧象升點頭「戰國時期,大趙飛騎一人帶三袋馬奶酒,幾塊肉乾,便可以數日數夜追殺敵軍,如附骨之蛆,令東胡、林胡、匈奴談虎色變;霍剽姚率領大漢鐵騎作戰,從不帶給養,殲滅匈奴一部便盡掠該部落所有牲畜充當軍糧,吸納該部落青壯加入漢軍,為大漢而戰,他所率領的漢軍每一次都是滾雪球般壯大,匈奴聞之膽寒!從大同到河套平原,蒙古部落眾多,牲畜成群,這都是現成的軍糧,我軍出塞,何愁吃不飽肚子!」

  曹文詔和曹變蛟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其實曹文詔所提出的那幾個難題,盧象升都認真研究過。他發現幾千年來,漢人之所以總是無法徹底解除來自北方的威脅,哪怕是在最強大的時候也只能暫時將對方打服,原因無非就是三個方面

  第一是以農耕為主的漢人在草原上很難立足,因為草原上是很難種得活糧食的,而遊牧所能養活的人口又太少,這意味著中央王朝就算大力向草原移民,也很難在人口基數上占到優勢,最終還是得放棄草原退回長城之內。這是遊牧民族的地緣優勢,你打過去只能啃草皮,他打過來隨便打下一個縣,所需的一切應有盡有,太吃虧了。

  第二是以步兵為主的漢族大軍在草原上面對倏來忽去的遊牧騎兵,是不占任何優勢的,甚至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當然,中央王朝可以大量養馬,組建一支強大的騎兵,取得戰略上的優勢,但是在關內養馬的成本是很驚人的,再強大的王朝也無法長期堅持馬政,最終戰馬消耗完了,馬政崩潰了,戰略優勢也就不復存在了,還是得靠步兵去對抗騎兵。這是先天環境註定的兵種上的劣勢,難以改變,所以漢族把弩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就是要依靠遠程攻擊兵團去克制快如閃電的弓騎兵。

  第三則是軍糧供應不上。與蒙古相鄰的陝西、山西都是比較貧瘠的,古代糧食的產量又悲催得很,能自給自足就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拿得出大量糧食來供應大軍?大多數軍糧都得從中原運過去,一支幾萬人的野戰軍團,得動用幾十萬民夫來轉運物資,而那幾十萬民夫都是要吃飯的,軍糧供應之困難就可想而知了。連飯都吃不飽,你拿什麼來跟那幫草原狼打?總不能讓自己的士兵啃草皮吧?

  兵種居於劣勢,草原無法發展農業,軍糧供應不上,不解決這幾條難題,想徹底征服遊牧民族,談何容易!

  但是隨著火槍和火炮的成熟,天雄軍已經成功地將兵種上的劣勢反轉過來了————而對裝備線膛燧發槍和榴彈炮的天雄軍步騎軍兵團,嚴重依賴騎弓和馬刀的蒙古人反而處於劣勢地位了。旅順之戰已經證明,面對天雄軍那堅不可摧的線列陣,再多的騎兵衝上去也只能是送死,除非他們能擁有數倍於天雄軍的兵力優勢!

  馬鈴薯的出現解決了第二個大難題,只要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日照時間足夠,不管在哪裡,它都能夠活,而且豐收,在河套平原大量種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第三個問題在盧象升看來根本就不算問題,以戰養戰,食敵一鍾當吾十鍾,幾千年前老祖宗就玩得爐火純青了,如果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就乾脆回家種紅薯算了!

  三個困擾了漢人兩千多年的難題都解決了,此時不打,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