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盆地乾旱而寒冷,可以耕種的土地並不多,大同百姓半農半牧,在一些灌溉條件略好一點的地方種莊稼,其他地方則只能放牧了。也正因為如此,鎮守大同的官兵日子過得很艱難,軍屯的產出塞牙縫都不夠,大部份軍糧得從內地運過去,成本高得讓人發瘋。哪怕是大明國力最強盛的時候,大同鎮的將士也經常餓得啃樹皮,眼下大明國勢日衰,他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飢一餐飽一頓,軍餉一拖六七個月是家常便飯,貧困和飢餓成了大同守軍生活的主旋律……話說除了關寧軍這個大土豪和河洛、天雄這兩支新軍,哪裡的官兵都一個鳥樣。
飢餓和貧困早已將邊關將士那點熱血給磨光了,他們沒有興趣去研究如何鞏固邊關防線,殺敵立功,能吃飽飯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邊關將領的心思同樣沒有放在殺敵立功鞏固邊防上,倒是對走私販賣糧食、精鹽、皮毛、茶葉、鋼鐵等物資以牟取暴利頗有心得,他們麾下那些精銳的家丁都用來保護走私的商隊了,至於普通士兵和軍戶,誰管他們的死活!整個大同都散發著一股死水一樣的氣味,讓人難以忍受。
但是隨著天雄軍的到來,這股死水掀起了波瀾。天雄軍那鼎盛的軍容,精良的裝備,高昂的士氣,無不讓大同人為之駭然,老百姓倒無所謂,他們的日子也就那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但是一些地頭蛇心裡直打鼓……這天雄軍也太強了吧?這樣一支紀律嚴明的強軍放在邊關,對他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這次出塞,盧象升一共帶了五千騎兵,六千步兵。這樣一支大軍,可得費點力氣才能安頓下來,沒辦法呀,軍田、軍馬場甚至軍營都讓將領和當地富豪給侵占了,不把他們打點好,你休想安生。然而天雄軍可不吃這一套,大搖大擺的開進只是名義上屬於大同鎮的軍馬場和軍屯,讓賴在那裡的傢伙通通滾蛋,不服?不服你就來跟我的刺刀講道理吧!不少軍屯已經變成了小城鎮,客棧貨棧什麼的應有盡有,天雄軍毫不客氣,如數笑納,那些走口外的客商和將領叫苦不迭,這樣一來他們可損失慘重了啊!有些客商憤怒地指責天雄軍太野蠻了,天雄軍撂下一句「不服氣的可以告御狀,反正這些屬於軍隊的資產我們一定要收回!」 ✻✬✻
誰敢去告狀?他們侵占軍屯、軍田、軍馬場,本來就不占理,還去告御狀,告的還是深受皇上信任的肅毅侯,腦子進水了吧!
在絕對實力面前,所有的花花腸子都是浮雲,天雄軍以蠻不講理的姿態三下五落下,收回了被富豪侵占,被軍將侵吞的八十萬畝軍田,兩百萬畝草場,整個大同哀聲一片,卻沒有人敢出頭抗議。曹文詔看得直咂舌,乖乖,這位侯爺看似溫文爾雅,可下手一點都不含糊啊,太厲害了!出於好意,他還是忍不住走進盧象升的幕府,提醒他「老弟,你收回軍田、軍馬場固然是好事,但是這樣一來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有些人在朝中可是有人的,你得當心他們,莫要跟他們撕破臉皮!」
盧象升從堆得老高的文件堆里抬起來頭,笑笑,說「這些東西本來就屬於軍隊的,我只是將它們收回來而已,何錯之有?就算把官司打到皇上那裡,我也一樣占著理!」
曹文詔嘆息「怕就怕人家根本就不跟你講理……當心點,這些傢伙別的本事沒有,在背後下黑手的本事一流!」
盧象升冷笑「在背後下黑手?我不怕他們在背後下黑手,就怕他們不動彈……老曹將軍,你那一千鐵騎戰力如何?」
曹文詔自豪地說「不怕侯爺你笑話,老曹我這一千鐵騎從甘肅、寧夏一直打到山西,未逢敵手!袁督師一手訓練出來的關寧鐵騎本就戰力強悍,小曹在大凌河之戰中又跟你和冠軍侯學到了不少精妙絕倫的戰術,依法施狠狠的操練了那幫小子兩年,更是戰力倍增!」說到這裡,他瞅了瞅盧象升的臉色,話鋒一轉,「可惜啊,我們的裝備太差了,一副甲用四五年,多處破損也無法換裝,在征戰中折損的戰馬也頗多……」
盧象升大方的說「回去讓你麾下的健兒把身上那些舊的裝備扔了,換新裝備。至於戰馬,先在我軍馬場裡挑一些把缺額補足。」
曹文詔本想哭哭窮,訴訴苦,讓盧象升撥他凱一兩百副鎧甲他就心滿意足了,聽到盧象升讓他把所有舊裝備都扔了,不禁嚇了一跳,有些結巴的問「老……老弟,你不會是在拿老曹開玩笑吧?這可是上千副鎧甲啊!」
盧象升說「不開玩笑,只管去換裝就是了,不必替我省錢。」
曹文詔提醒他「一副鐵甲要上千兩銀子呢……」
盧象升有些苦澀的笑了笑「可是我們自己造一副高錳鋼頭盔和胸甲才不到五十兩銀子……快去吧,再扯下去我可要反悔了。」
曹文詔像挨了一槍的兔子一樣竄了出去,把勸說盧象升收斂一點,別往死里得罪大同富豪的事情丟到了九宵雲外。
目送曹文詔心急火燎的離開,盧象升笑著搖了搖頭,從撂起一尺多高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用鵝毛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再蓋上印,叫來雷時聲「拿去公布,立即實施。」
雷時聲翻開來一看,是關於建立農莊的。招納無地流民建立軍屯和軍馬場,大家同吃同住同生產,這一套他再熟悉不過了,當初天雄軍就是這樣挺過最艱難的創業階段的。他也不說話,敬了個軍禮,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大同城裡響起陣陣熱烈的歡呼聲。
盧象升又簽下了一份文件,叫來曹桓遞給他,說「拿去交給錦衣衛,讓他們盯死范氏、常氏、渠氏這幾家,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向我報告!」
曹桓看了一遍,吃驚的問「這幾乎是要將整個晉商都包圓了啊,有必要牽連這麼廣嗎?」
盧象升說「對於一幫連新式火藥這等關係國運的軍國利器都敢走私的瘋子,我只能連根拔起,不能有半點手軟!」
范劍落網的時候曹桓還在陪著皇后往南陽那邊趕,當盧象升事後告知他的時候,他給嚇出了一身冷汗,大罵晉商喪心病狂。久在天雄軍,對各種較為先進的東西接觸得多了,他的眼界也開闊得多,知道新式炸藥的威力,這種東西都敢走私給建奴,那幫瘋人真的是病得不輕了。舊事重提,這個一向笑眯眯的太監面色也變得陰霾,拿著文件走了出去,來到錦衣衛千戶所,交給當地的錦衣衛千戶凌岳。
凌岳看完,面色都變了。照著這份名單幹的話,會不會把整個晉商連根拔起不知道,反正大同那幾家是逃不掉的了,這幾家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曹桓背負著雙手,抬頭望著屋頂,淡淡的問「怎麼,捨不得那些晉商給你的那點孝敬?」
刷的一下,冷汗冒了出來,凌岳連聲說「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曹桓點點頭,說「范家、渠家、常家每年給你的孝敬多達七千五百兩,好大一匹錢啊,換了咱家,咱家也捨不得。」
凌岳咚一下跪了下去,連連磕頭「公公饒命,公公饒命!」他是給嚇著了,自己跟晉商相勾結幹了些什麼好事他自己心裡清楚,殺十次頭都不夠啊,現在曹桓連晉商每年給他多少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他的就不用說了,他連狡辯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曹桓沒有理他,繼續看著屋頂,悠然說「你用不著害怕,錢是個好東西,誰都喜歡,這地方這麼苦,誰不想攢一筆錢然後找門路離開這裡?咱家理解,以前咱家撈得比你還狠呢。不過,這幾年咱家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錢是個好東西,但你只能拿你應得的,否則你就不是個東西,你看咱家現在,攢下了二十幾萬兩銀子的身家,換以前早就讓唾沫給淹死了,可現在呢?不知道多少人在替咱家說好話,巴不得咱家長命百姓!為什麼?因為咱家這些錢都是堂堂正正的賺來的,在賺錢之餘還給一千五百多人了就業機會,讓他們有飯吃,有房子住,他們能不感激麼!」伸手扶起凌岳,一字字的說「上點心,把肅毅侯吩咐的事情辦好,咱家設法讓你離開大同,並送你一筆錢讓你到大名道去,堂堂正正的做生意,賺清清白白的銀子,如何?」
凌岳重重的點頭「屬下遵命!」
曹桓盯著他,要回文件將上面的簽名和印鑑撕下來塞進嘴裡嚼爛吞了下去,說「咱家現在還信不過你,不過除了你,也沒什麼人可以用了,為了保險,只能這樣做。」
凌岳愕然「公公你……」他很清楚,如果他拿這份文件交給晉商,晉商很快就可以通過自己的門路將它送進京城作為證據狠狠的告盧象升一狀,而曹桓將印鑑和簽名都撕掉了,這意味著如果他真的出賣了盧象升,這個死太監會毫不猶豫地將罪名攬下!
曹桓笑了笑,說「肅毅侯是好人,也是幹大事的人,可就是太正直了,沒什麼城府,必須得有人在背後替他防一防那些小人,做一些髒活,免得他被風刀霜劍所傷。」
凌岳想了想,拿出火摺子一晃點著,將整份文件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