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新軍這邊同樣遭到了攻擊。多次交手,後金已經對河洛新軍的戰鬥力深為忌憚,他們很清楚,以河洛新軍的堅韌和冷酷,就算他們這兩萬多人全部撞死在鐵絲網前,也休想突破河洛新軍的防線,因此阿巴泰沒有選擇這裡作為突破口,只是派出一部份游騎佯攻。那些游騎圍著鐵絲網縱馬飛馳,將利箭一支接著一支朝河洛新軍拋射過去,火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仿佛一群來自黑暗中的幽靈。此時的風向對河洛新軍不利,一些後金士兵趁機縱火焚燒野草和灌木,弄得濃煙滾滾,河洛新軍被熏得不輕,有眼難睜。換了一般的明軍,這個時間說什麼都該亂作一團了,但是河洛新軍卻不同,儘管眼睛被熏得眼淚長流,但他們仍然拼命瞪大眼睛,手中裝著利箭的強弩緊緊握在手中,如果後金膽敢乘勢逼近,他們手中的強弩便會毫不客氣的發射,收割生命。
眼看著濃煙中強弩的鳴放接連不斷,那些縱馬飛馳,發出野獸般的嗥叫聲的後金騎兵一個接一個中箭墜馬,阿巴泰倒抽一口涼氣,喃喃說「好強的兵,好嚴酷的軍紀啊!」他很慶幸自己沒有利用風向的優勢,將突破口放在河洛新軍這邊,否則等待他們的,必將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厄運!
「亂軍陣者死!」
這冷冰冰的五個字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訓練、征戰中,早已深深的銘刻在河洛新軍每一名將士的骨髓里,哪怕情況再惡劣,形勢再危急,他們都會像啞巴一樣管住自己的嘴巴,像鋼釘一樣釘在自己的崗位,想讓他們陷入混亂,難,太難了!
天雄軍那邊槍聲跟爆豆似的響個不停,東江軍和川軍的防線殺聲震天,河洛新軍的防線則是令人畏懼的沉默,戰場的情況大致如此。
莽古爾泰望著始終寂靜無聲的河洛新軍防線,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說「這支新軍,太強了!」
阿巴泰勉強一笑,說「再強,也就這麼一支,也就這麼一兩萬人,而我大金勇武之士多達十餘萬,何懼之有?」一指東江軍的防線「再說,東江軍可遠沒有他們這麼強!」
東江軍的情況確實不妙。開打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扔光了手頭上所有的手雷,後金趁機推倒鐵絲網,山洪爆發似的沖了上來。東江軍也紅了眼,掄起橫刀短斧,挺著長矛步槊便迎了上去,與後金展開空前殘酷的血肉搏殺,夜色之下,刀光似雪,劍影如虹,火箭往來穿飛,極為壯觀。東江軍的戰鬥力跟後金相差甚遠,這不能怪他們,在明軍的作戰序列中,他們從來就不是正規軍,遇上這種萬人規模的大會戰,東江軍歷來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因為這種仗他們根本就打不起。但是在勝利的希望和血海深仇的雙重刺激下,東江軍打得異常頑強,用遼東口音發出粗野到極限的怒吼,一波波的湧上來,跟後金長矛對捅,短兵相接,交換著人命,一些傢伙甚至抱著一包炸藥滾入後金大軍的陣列中,在被後金武士亂刀砍成肉泥的同時,他們懷中的炸藥包也發出了恐怖的轟鳴聲,然後,十幾個人甚至二三十人東倒西歪,甚至騰空而起。雙方用鋼刀,用長矛,用弓箭,甚至用拳頭,用牙齒舍死亡生的扭打成一團,直至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大軍還沒有亂,但明軍中軍帳里已經亂成一團了。疲憊不堪的後金居然乘夜突圍,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要知道,烏漆麻黑的,兩萬多人夜間突圍是很困難的,能跑出去一半就算不錯了,而且在黑暗中大家亂作一團,跑出去的那一半能收攏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呢,因此古代戰爭中經常可以看到被圍困的一方帶著幾百號人乘夜突圍去搬救兵,不是他們不想一次性全衝出來,實在是辦不到。後金居然反其道而行,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實在是讓人意外。川軍將領用最惡毒的語言問候著後金合家女性,那幫王八羔子居然敢跟他們玩陰的,用馬糞和乾枯的樹枝、野草燃起嗆人的濃煙,嗆得川軍氣都喘不過來,然後白甲兵從鐵絲網的間隙中沖了過來,乘勢掩殺,川軍頓時招架不住,死傷不少。東江軍將領急得團團轉,後金把主要突圍方向放在他們這邊了,他們哪裡招架得住?萬一沒守住,放跑了後金大軍,前功盡棄,這責任他們哪裡承擔得起!關寧軍將領則摩拳擦掌,激動得不行不行的,他們還沒有開葷呢,總算逮著機會了!
「東江軍應該死守,死守!只要能撐到天亮,建奴便完蛋了!」
「你這是站著說話腰不疼!一團漆黑的,建奴潮水一樣湧上來,我們怎麼守!」
「川軍為什麼不反擊?就兩三百號白甲兵便把你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啦?你們要知恥,要知恥!」
「閉嘴!我們川軍將士很快就會將那些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東西穿成肉串的,你就瞪大眼睛瞧著好了!」
「如果你們不行就趕緊讓開,讓我們關寧鐵騎上!哼哼,不是我們吹牛,只要我們一個衝鋒,那些建奴就成肉醬了!」
……
一大幫將領炒得面紅耳赤,再加上依附過來的蒙古將領跟打了雞血似的兩眼發亮,嗷嗷叫著請戰,中軍帳內更是亂得不可開交了。楊夢龍一個頭兩個大,說到底,他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還是不夠,雖說沒少打仗,但基本上都是指揮幾千人的,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戚虎在下命令,他在點頭,沒費什麼事就把對手給打垮了,現在後金狗急跳牆,乘夜突圍,他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幾個被他扔出中軍帳的討厭鬼這次總算沒有再跳出來拉仇恨,對大家冷嘲熱諷,但都是一臉冷笑,一副要看好戲的幸災樂禍,現在他們巴不得楊夢龍打個大敗仗,最好敗得不可收拾,這樣他們就可以到溫體仁面前告狀,讓溫體仁狠狠的收拾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了。
傅宗龍憂心忡忡,嘆息「唉,歸師勿遏,小楊帥,你這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楊夢龍怒聲說「狗屁歸師勿遏!老子就是要一個不拉的把他們全部留在遼東半島肥地!」把目光投向戚虎「老頭,怎麼辦?」
他對戚虎的依賴不是一般的深。
戚虎搖頭說「大人,你該學會自己判斷,自己指揮了。」言下之意,就是哪怕到了這個關頭,他也不打算像以前那樣替楊夢龍指揮,讓大軍化險為夷。
楊夢龍眉毛一豎就想發火,但是想到戚虎也不是沒有道理,他總不能一輩子都依賴這個老頭吧?便忍了下來,低聲說「你總得給我點提示吧?一團混亂的,我腦子也跟著亂了!」
戚虎沒有開口,李岩卻沉聲說「東江軍和川軍必須守住,後退者斬!」
東江軍和川軍將領對這個白面書生怒目而視,尤其是秦翼明,簡直想殺人了,指著李岩罵「你————」
秦良玉厲喝「坐下!」
秦翼明很怕這個姑姑,被他這麼一喝,一肚子頂到嘴邊的髒話頓時咽了回去,大聲說「我這就去督戰,除非我死,否則建奴休想從我關門川軍這邊突圍出去!」狠狠的瞪了李岩一眼,帶著一幫川軍將領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李岩的建議,等於是逼著關門川軍和東江軍拿命去填,不計代價的擋住後金,為圍殲這支後金大軍創造條件,這就太得罪人了。在現代軍隊中,犧牲局部換取整體的利益是常識,用一小部份部隊吸引敵軍的主力,為大軍圍殲敵軍主力創造條件的戰例更是爛大街了,哪怕是被當成棄子的部隊也不會有什麼怨言,想要取得勝利,必須要有人作出犧牲嘛。可是古代軍隊沒有這麼高的覺誤,那些兵都是他們的實力,是他們享受榮華富貴的本錢,打光了他們還怎麼混?所以李岩此言一出,馬上就得罪了一大堆人,要不是看在楊夢龍的面子上,大家說不得就要撲上來揍他了。
楊夢龍咬咬牙,說「關門川軍和東江軍給我死守,你們死一個兵,我給你們補兩個,你們損失一套鎧甲,我給你們補兩套,總之,給我死死守住!在你們死光之前,哪怕是用牙齒去咬,也要給我撐到天亮,只要撐到天亮,這一仗的頭功便是你們的!」他站了起來,用力一揮拳頭,大聲說「我馬上帶領重裝步兵,向建奴發動進攻,迫使他們回頭跟我交戰,減輕你們的壓力!如果有必要,我的炮兵還會開炮支援你們!需要什麼支援只管開口,只要你們能守住,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滿足!」
幾位東江軍將領對視一眼,齊齊站了起來,抱拳說「冠軍侯言重了!殺敵報國,本來就是我等的職責所在,而且冠軍侯對我東江軍可謂仁至義盡,如果我等以殺敵作要挾,那些戰死的弟兄非指著我們的鼻尖破口大罵不可!」向在座的眾將領團團一揖,義無反顧的走了出去,奔赴血肉橫飛的戰場。很快,從東江軍和川軍防線傳來的慘叫聲越發的悽厲和密集,鼓聲震天動地,不用說,戰況越發的慘烈了。
楊夢龍望向炮兵指揮官,問「我們還有多少炮彈?」
炮兵指揮官說「不多,每門炮只有二十發了。」
楊夢龍又問「還有多少發火箭炮炮彈?」
炮兵指揮官說「同樣不多了,最多只有六百發!」
火箭炮炮彈數量這麼少的原因是,大部份庫存都給了水師,步兵分到的少之又少,這次過來只帶了兩千發,在二王屯之戰中用掉了一千多,現在就剩下這麼一點了。
楊夢龍一拳擊在桌面上,怒吼「別節省了,全部給我打出去,然後重裝步兵出擊!既然建奴這麼急著去投胎,我就成全他們!」
眾將領只覺得熱血沸騰,轟然應諾,起身領命,離開中軍帳,返回各自的崗位,一場空前慘烈的夜戰就此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