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突圍是阿巴泰的主意,他很清楚,等天一亮明軍就會從四面八方發動猛攻,以鋪天蓋地的炮火和凌厲的排槍、弩箭將他們這兩萬好不容易才掙扎著逃到復州的將士淹沒。眼下後金糧秣耗盡,就連箭支也所剩不多,如果明軍真的全面進攻,他們很快就會淪為被屠殺的對象,只有趁著明軍立足未穩,各部之間配合缺乏默契,強行突圍,逃往蓋州,才有一線生機。至於逃到蓋州後明軍的艦隊會不會不依不饒的追過來,依葫蘆劃瓢的將蓋州也當著他們的面炸成一片火海……阿巴泰不願意去想,豪格和莽古爾泰也不願意去想,畢竟,只有衝出了明軍的包圍,他們才有資格去想這些。
女真武士那身骨子確實異常強悍,吃了一頓馬肉,休息了大半夜,他們的體力便恢復了大半,在明軍最睏倦的時候悄悄的爬了起來。沒有鼓起勇氣逃到明軍那邊的包衣奴才在主子的嚴令之下悄悄爬到鐵絲網前,掄起斧頭拼命地砍那些木樁,或者將剩餘的馬車全部拆了,把木板架到鐵絲網上,好讓主子從容翻越。但明軍的警覺性不是蓋的,尤其是東江軍,跟後金打了這麼多年,吃了多少苦頭?雖然托楊夢龍的福打了一場大勝仗,但是對後金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還是沒有徹底消失,哪怕是睡著了也睜著一隻眼,後金這番動靜當然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他們在鐵絲網上系了不少罐頭盒,包衣奴才們這麼一折騰,罐頭盒噹噹作響,半睡半醒的哨兵頓時就被驚醒了,睡眼矇矓中看到後金的營地沸騰開來,大驚失色,拿起號角拼盡全力吹響。號聲一起,所有明軍都被驚醒了,後金知道偷叢破壞鐵絲網是不可能的了,當機立斷,由偷襲轉讓為強攻,無數戰兵手持大盾,如牆推進,包衣奴才更是掄著大斧瘋狂地砍著木樁,試圖將鐵絲網砍倒。
東江軍將領怒吼「放箭!放箭!」
東江軍的弓箭手紛紛拉開滑輪弓,照著後金猛射。他們的滑輪弓張力達到驚人的四十公斤,與著名的英國長弓不相上下,再加上精鐵鑄造的三棱形箭鏃,殺傷力自然十分驚人,一輪箭雨過去,那些包衣奴才大多被射成了刺蝟,倒在血泊之中。射士擎起山桑弩射出一排弩箭,慘叫聲震天動地的響起,僥倖沒有被滑輪弓射中的包衣奴才身上插著好幾支一尺長的弩箭,仆倒在地蜷成了個大蝦球。
剛解決完包衣奴才,一道盾牆推了過來,這些大盾寬四十公分,長一百五十公分,三厘米厚,幾乎將整個人都給遮住了。大概是被明軍的弩箭射怕了,後金戰兵還特意在大盾表麵糊了厚厚一層泥土,雖然份量增加了不少,但也加強了防禦能力,明軍弩箭飛蝗似的射在盾牌上,愣是射不穿。後金弓箭手就躲在盾牆後面,擎起複合弓嗖嗖嗖一陣拋射,數以千計的利箭破空而出,在土壘上據地而射的明軍頓時被籠罩在箭雨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倒地了。仗著盾牆的保護,後金弓箭手從容拋射,將一陣陣箭雨朝明軍傾泄過去,手持重劍的戰兵則揚起重劍,對著一根根被大斧砍掉了大半的木樁狠狠斬落。一根根木樁就這樣被斬斷,鐵絲網出現了一個個缺口。
弩箭拿那些該死的大盾沒辦法,鐵絲網被打開一個個缺口,東江軍都有點慌了手腳,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們一直是配合天雄軍和河洛新軍作戰,沒有獨自面對過後金排山倒海的攻擊,面對後金的瘋狂突圍,手足無措也是正常,畢竟一直以來東江軍都是游擊隊。萬幸的是,尚可喜和毛永俊雙雙趕到,尚可喜雖然沒有參與過二王屯之戰,但也詳細了解過那場戰役的細節,對河洛新軍用投石索投擲手雷,炸得後金騎兵人仰馬翻這一戰術印象深刻,見弩箭射不動糊了厚厚泥土的大盾,當機立斷,喝「擲彈兵上!把他們給我砸回去!」
五百多名東江軍擲彈兵應聲而出,咬牙切齒用投石索套住一枚枚噝噝冒煙的手雷,然後掄了幾圈,用力一甩,手雷嗖一聲飛了出去。精度自然是不要想了,除非練上十年,否則就別想有什麼精度,全世界投石兵那麼多,能打出威名的也就古羅馬軍團中的羅德島投石兵和漢尼拔麾下的巴利里亞投石兵而已。不過,他們投出去的不是石頭,而是手雷,也就不需要什麼精確度了,只要搞對了方向,將手雷掄出七八十米遠,一般都會有收穫的。只見鐵絲網前一團團火光騰起,不少後金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大盾,哀號著倒在地上,鮮血從一個個傷口裡噴涌而出。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一輪手雷被擲了過來。這些手雷製作非常簡單,就一個罐頭盒,裡面塞上一斤顆粒火藥和數十枚生鏽的鐵釘,接上髮根長長的導火索就行了,成本低廉,可殺傷力一點都不弱,被滿是鐵鏽的鐵釘打中……那滋味自己想像。這些擲彈兵的出現完全打算了後金大軍的陣腳,冰雹般砸落的手雷在帶來致命的彈片和傷亡的同時,也狠狠的打擊著他們的士氣————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隊列中間乒桌球乓的炸個不停的。後金弓箭手對著那些投石兵不斷放箭,投石兵也是死傷慘重,很多人都沒來得及將手雷掄出去就中箭倒下,手雷在自己人中間爆炸,造成相當大的傷亡。但東江軍打得發了性子,一個倒下了,馬上有人上去撿起投石索套上手雷就扔,跟後金交換著人命,而這種打法正是後金最不願意看到的。
砰砰砰砰!
在戰場的另一邊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天雄軍的陣地同樣遭到了後金的攻擊。天雄軍能夠用於地面作戰的兵力就那麼兩千來人,卻要守住老長的一段防線,兵力實在是薄弱了點,阿巴泰將這裡選作突破點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實證明,他找錯了對象。天雄軍不僅有鐵絲網保護,還利用天黑前收集到的木料建起了一道簡易的柵欄,看到後金要突圍,兩千多火槍手把火槍架在柵欄上,從容扣動板機,擊錘重重擊打著燧石,迸出致命的火星,引爆火棉,殺傷力巨大的尖頭凹底彈轟然而出……夜色中,那一道道從柵欄後面迸出的細長的火舌,就像一把把照著無數鮮活生命狠狠揮出的鐮刀。每一個排槍打過去,正試圖破壞鐵絲網的後金士兵便割麥子似的翻倒一大片。付出了三百多條人命之後,後金士兵終於確定,天雄軍的鉛彈比他們的骨頭硬多了,而他們射出的箭鏃基本上拿那些戴著鋼盔,還有柵欄保護的火槍手沒辦法。機靈的甲喇額真趕緊讓戰兵架起大盾沖了上去,如果不能一鼓作氣突破天雄軍的防線,他們肯定會被這些紅衣火槍手從容地用一個個排槍殺傷殆盡的!
雷時聲獰笑「哼哼,學精了,知道用大盾來防彈了是吧?可惜,沒用!」大聲下令「加三成藥量,放!」
天雄軍火槍手所使用的彈藥都是定裝的,一個人帶著兩小袋發射藥,一小袋專門用來對付那些不持盾或者手裡只有輕型盾牌的目標,另一袋專門用來對付手持重盾的目標。情況危急,天雄軍也沒興趣去試試標準裝藥能不能在打穿大盾之後再打死人,他們毫不猶豫地換上了多加三成的裝藥,瞄準,發射!在這一刻,槍聲當真是震天動地,整道柵欄幾乎成了一片火海,鉛彈呼嘯中,木屑亂飛,血沫噴濺,後金寄予厚望的大盾在半線膛燧發槍面前不堪一擊,鉛彈攜帶強大的動能在鑿穿大盾之後再撕裂他們的身體,變形甚至破裂的彈頭對人體造成了更加可怕的傷害,被打中的後金士兵胸口或者腹部炸出一個個碗口大的窟窿,鮮血混合著肝腸碎片從中噴涌而出,令人作嘔。當然,天雄軍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他們也不會同情這些後金士兵,只管按照雷時聲的命令,分成三排輪番上前開火,每一個排槍打過去都要撂倒數十人甚至上百人。鐵絲網加排槍的戰術發揮出了巨大的威力,就因為那該死的鐵絲網,後金無法前進,在鐵絲網前人擠人的,全成了靶子,每一個排槍過來都是血肉橫飛,而他們卻沒有辦法對在一百米外不停地朝他們開火的天雄軍造成多大的殺傷,只能幹挺著挨打,這種情景,讓後金武士無比憋屈,他們甚至夠不到對方!
一名牛錄額真快要瘋了,對面幾個排槍過來,他的牛錄便沒了一大半,而他們卻沒有辦法殺傷天雄軍!這些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的,可都是他的牛錄賴以生存的資本啊,每一個都是驍勇善戰的勇士,馳騁沙場,所向無敵,如今卻被鐵絲網擋住,然後被廉價的鉛彈一排排的打翻!狂怒之下,他把一名胸口中彈,眼看就活不成了的士兵推到鐵絲網上,手往屍體一撐,縱身躍過鐵絲網,揚刀狂嘯,朝柵欄衝過去,怒吼「明狗,有種出來跟我————」
砰!
咆哮聲戛然而止,一發鉛彈無情地掀飛了牛錄額真的天靈蓋,將他撂倒在地。雷時聲很無語的放下火槍,一個勁的搖頭「居然還迎著槍口衝過來?是怕我打不中還是怎麼的?建奴的智商啊……」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轉身,只見盧象升面帶微笑的站在他身後。他一個激靈,立定,敬禮「大人,你怎麼來了?」
盧象升說「你們都打翻天了,我能不過來看看嗎?情況如何?」
雷時聲說「已經放倒了好幾百了……建奴都瘋了,打倒一批又來一批,不顧一切要從我們的防線衝過去。」
盧象升問「擋得住嗎?」
雷時聲說「沒問題!鐵絲網限制了他們的機動,他們根本就過不來,一大堆人擠在鐵絲網前,完全就是靶子,打起來再輕鬆不過了。」
盧象升笑說「那就好!」這時天雄軍又打出了一個排槍,正如雷時聲所說,鐵絲網後的後金武成齊刷刷的倒下了一片。有十幾名後金士兵踩著屍體翻過了鐵絲網,他們渾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從中彈的士兵傷口裡噴濺上去的,反正成了血人,面目扭曲,怒目圓瞪,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挺著刀槍不要命的朝天雄軍的防線衝過來。天雄軍第二排火槍手上前,冷漠地開火,這十幾名勇士被鉛彈打得向後飛了出去。野蠻與文明的碰撞從未停止過,在機緣巧合的時候,野蠻也許可以毀滅文明,征服文明,但最終的勝利者,永遠是文明,現在天雄軍火槍手與後金武士的碰撞便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面對半線膛燧發槍這等先進的武器,蠻族的凶頑是沒有什麼作用的,只會給他們帶來更可怕的打擊,更慘重的傷亡。
盧象升沒有干預指揮,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看著後金武士一波波的衝過來,然後一片片的被排槍打倒,心中竟有幾分兔死狐悲之感。他也是習武之人,有萬夫不當之勇,看著那麼多後金武士倒在排槍之下,毫無還手之力,說沒有觸動,那是不可能的。
武士統治的冷兵器時代真的要成為過去了,火槍和火炮將牢牢統治戰場,「短兵相接」即將成為永遠的記憶。
「也許應該削減掉橫刀手的編制,增加火槍手的數量?甚至長槍兵的編制也可以減一減,跟火槍手的數量持平,甚至四六開?」
槍炮聲震天動地中,他腦海里閃過的,竟然是這麼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