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幾個礙事的傢伙扔出去之後,中軍帳里清靜得多了。
傅宗龍看得目瞪口呆。誰不知道自宋朝以來,中國一直是文貴武賤的?說得不客氣一點,文臣騎到武裝頭頂拉屎武將都不敢吭聲,六品小文官指著二品武將的鼻子罵得對方頭都抬不起來都不是什麼稀奇事,至於明明就屁都不懂卻要瞎指揮,將作戰部署弄得一團糟最終導致全軍覆沒……淡定,這種事情早就不親鮮了,武將只能接受,不能反抗。說白了,軍隊的糧餉、武器供應、任免賞罰、作戰指揮等權力全部抓在文臣手裡,他們這些武將只能老老實實的服從文臣的瞎指揮,硬著頭皮去打仗,打贏了當然是文臣運籌帷幄用兵如神,文臣是立頭功的,他們這些血戰餘生的武將也跟著沾光,立點小功;萬一打輸了,也別指望文臣會負什麼責任,那是武將畏敵如虎,消極迎戰,所以才會輸的,反正責任說什麼也不可能會落到文臣身上就是了。這群活寶整天就跟你搗亂,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更打不得,還得乖乖的聽從他們的指揮,執行他們自認為非常完美,實則漏洞百出的作戰計劃,這就是大明武將的命運!楊夢龍倒好,一點面子都不給溫體仁留,直接把他的人給扔了出去!溫體仁看似溫文爾雅,風光霽月,實則氣量窄小,睚眥必報,楊夢龍得罪了他,還能有好果子吃嗎?
盧象升和戚虎卻表示淡定,楊夢龍是誰啊?還是一個小小的指揮使的時候就敢拔出狗腿刀揚言要捅了手持尚方寶劍的熊明遇,現在他已經是兩鎮總兵,手握兩萬精兵,幾個不入流的文官算個毛,隨手捏死他們都不帶挑日子的!盧象升再次向傅宗龍拱手,說「傅大人,下官還是那句話戰機難得!如果我軍能在復州城下將這兩萬已經筋疲力盡的建奴殲滅,大明將贏得至少十年喘息之機,十年,已經足夠大明騰出手來,徹底解決流寇了!」
傅宗龍一咬牙,說「好吧,既然盧大人和小楊帥都執意要打,老夫也不好說什麼了,只希望盧大人和小楊帥能夠奮起餘勇,將這兩萬建奴一併滅了!明天老夫就上奏朝廷,陳明敵情,想必聖上是不會怪罪的!」
楊夢龍和盧象升大喜,一個眼色,眾將領齊齊起立,抱拳行禮「多謝傅大人!」
祖大弼更是說「傅大人,謝了!明天老祖就去砍幾個建奴的首級送給你!」
明軍分功也挺有一套的,打了勝仗之後拿出一些首級送給並沒有參戰的高官,然後在寫捷報的時候用些春秋筆法,把功勞分一部份出來討好上司,是通用的做法,往往比什麼賄賂都要強。傅宗龍沒有拒絕,只是微笑著抱拳說「那就多謝祖將軍了!」
總算擺平了傅宗龍,楊夢龍打心裡鬆了一口大氣,下令準備酒菜,為傅宗龍接風洗塵。其實再怎麼準備也不過是些罐頭而已,就連酒也是醫用酒精兌水,但傅宗龍興致很高,吃掉了好幾個罐頭,又喝掉了兩大碗酒,這才休息。
此時夜已經深了,楊夢龍伸個懶腰,走出中軍帳,他也要回自己的帳篷休息了,明天還有一場惡仗要打呢。
一出帳篷,李岩便迎了上來,拱手叫「大人!」
楊夢龍笑著問「怎麼,還沒有休息呀?」
李岩說「睡不著。」
楊夢龍撇嘴「睡不著可以去找紅娘子嘛!你還不是我的部下,不用守那些軍紀的。」
李岩有些尷尬的說「不是,大人,在下有些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楊夢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兄弟呀,你和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只管說好了。」
他所說的「同時天涯淪落人」指的是他和李岩都吃足了紅娘子的苦頭,李岩曾被紅娘子逼婚追得連滾帶爬,而他則三天兩頭就讓紅娘子揍一頓,或者頭皮被擰得火辣辣的痛……最要命的是紅娘子從來都不會對李岩使用暴力,卻越來越喜歡對他使用暴力了,唉,說多了都是淚。
李岩啼笑皆非,只能很理智的把話題岔開,兩個人慢慢說慢慢走。李岩遙遙指向後金大營,說「大人,其實在下認為,你應該服從聖命,火速撤軍的。」
楊夢龍饒有興趣的問「為什麼?」
李岩正色說「大人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主動請纓來到旅順,不僅保住了旅順,還以弱勢兵力重創建奴,斬首七千餘,俘獲近萬,實乃成祖遠征大漠後的第一大功!此刻大人聲威已經播於四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此時就算收兵,也無損大人的威名了,大人何苦非要劃蛇添足,跟建奴一味死拼,白白天消耗自己的實力?」
楊夢龍沉默了片刻,說「李岩啊,你得弄明白一件事情不是我喜歡跟建奴死拼,實在是這幫王八蛋犯賤欠抽!如果我不把他們打疼了,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跳出來鬧事,沒個消停的時候,到那時,要死的人反而更多了!」
李岩說「可是大人,你已經把建奴打疼了!不,不是打疼那麼簡單,簡直就是把他們打吐血了!此戰過後,蒙古、朝鮮均已對建奴離心,只要大明稍稍作個手勢,他們馬上撲過來與大明結盟,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須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大人一意要將這四萬建奴全部殲滅,就不怕功高震主麼!」
「功高震主?」
楊夢龍重複著這四個字,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如果我害怕功高震主,這仗就不用打了。知道建奴一個只有幾十萬人的小部族越打越強,而大明卻越打越弱嗎?就是因為擔心功高震主的人太多了,明明有機會可以掐死建奴的,卻有意無意的放他們一條生路,甚至坐視他們發展壯大!」他對著天空憤憤的揮出一拳,發出「嗵」一聲悶響,「老子不怕!老子非滅了他們不可,誰敢阻攔,我就先一刀把他給剁了!」
李岩有些驚訝的看著楊夢龍,有點看不透他了。楊夢龍說得沒錯,後金之所以可以從一個只有區區幾十萬人的小部族發展壯大,與大明分庭抗禮,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為明軍在資敵縱敵,在玩敵養寇!他們就是要讓自己的轄區戰亂不斷,大仗小仗打個不停,這樣朝廷不僅不敢動他,還得把大量糧秣軍餉一筆筆的送過來,放進他的腰包里!像楊夢龍這種不管不顧,一門心思就是要滅了後金的將領,真的很少,太少了!他沉默了片刻,說「好吧,既然大人一意要滅了建奴,在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其實大人如果真想滅掉建奴,眼下便有一個絕好的戰機。」
楊夢龍來了興趣「哦?你說說看。」
李岩說「建奴這些天又累又餓,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吃了頓飽飯,此時必定正在呼呼大睡,大人如果抽出一支精兵,以火箭炮作掩護衝上去襲營,必定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就算不能一舉將建奴打垮,至少也能讓他們陣腳大亂,明天要收拾他們就容易得多了!」
楊夢龍沖李岩豎起個大拇指「不愧是我的軍師,果然夠狠!我正想……」
話還沒說完,突然遠遠的傳來一陣暴戾到極點的殺聲,仿佛數千頭暴怒的雄獅正在放聲狂吼,讓人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猛的一激靈,喝「扎吉,去看看怎麼回事!」
扎吉沖翁應諾,策馬飛奔而去。這此,殺聲震天動地的響起,海螺號的號聲在夜風中越發的蒼涼,嗚嗚嗚嗚,透著一股凝如實質的殺氣,一道細長的火蛇帶著尖銳的嘯聲近乎筆直的射向天空,接著又一道,再一道……接二連三地騰起的火箭,再加上那驚濤拍岸一般的殺聲,當真是讓人驚心動魄。所有明軍將士都被驚醒,拿著兵器衝出帳篷,四處張望。河洛新軍和天雄軍還好,被驚醒之後第一時間集合,沉默的握緊兵器,等待上級的命令,東江軍和川軍就沒有這麼好的紀律了,很多士兵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大喊大叫,將整個軍營弄得一團糟。這就是古代將領極力避免在夜間與敵軍作主力決戰的原因,本來士兵們的心理壓力就非常大了,有人打個呼嚕或者說句夢話都有可能引發營嘯,再讓他們深更半夜的去跟敵軍決戰,那不是開玩笑嘛!楊夢龍沖幾名匆匆趕來的將領怒罵「去,管好你們的人,膽敢亂跑亂叫的,格殺勿論!」
那幾名將領看看亂成一團的自家軍營,再看看沉默不語的河洛新軍和天雄軍,很顯然,這兩支部隊那嚴明至極的紀律給他們造成了成噸的傷害。他們鐵青著臉,拔出橫刀走向那些亂跑亂叫的士兵,揚起刀就砍。一刀下去,人頭落地,血濺五步,嚇得還在跑還在叫的士兵臉都白了,忙不迭的停下了腳步。砍人者將人頭高高舉起,怒吼「再有亂跑亂叫動搖軍心者,死!」
沒有人敢再作聲,因為沒有人敢拿自己的腦袋去賭那把橫刀會不會砍到自己的脖子上來。其實現在的情況已經算好了,才砍了幾十個人就已經控制住了局面,沒有釀成營嘯。一旦釀成了營嘯可不是鬧著玩的,成千上萬的士兵拔刀相向,自相殘殺,不殺得筋疲力盡絕不消停,一場營嘯下來,死幾百人上千人,甚至數千人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這時,扎吉沖翁騎著快馬跑了回來,跳下馬,附在楊夢龍耳邊說「大人,不好了,建奴開始突圍了!」
楊夢龍瞪大了眼睛「他們突圍了!?從哪個方向突圍的?」
扎吉沖翁說「東江軍與川軍的接合部!」
楊夢龍破口大罵「狗日的,可真是夠精明啊!」他不得不佩服後金八旗的戰略眼光和戰術素養,幾萬明軍中,東江軍是最弱的一支,不管是紀律還是戰鬥意志,都相對要薄弱很多,比較容易被擊破,川軍戰鬥力雖強,跟東江軍的配合卻談不上默契,白天當然是沒問題的,但到了晚上就很難了,選擇把這兩支部隊的接合部作為突破口,建奴的眼光真是夠毒的!
一幫將領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大人,這可怎麼辦啊?」
楊夢龍翻了個白眼「涼拌!一幫急著去找他們的薩滿神報到的短命鬼而已,有什麼好怕的?把他們揍趴下,他們自然就消停了!我先到前面去看看情況,你們一定要切實的掌握好部隊,千萬別亂,一亂這仗就沒法打了!」
眾將領連聲應諾。
楊夢龍騎上蠢貨,帶著李岩和一眾親兵,朝著殺聲最為激烈的方向跑去。那邊,帶著火焰的利箭正一排排的劃空而過,落向明軍防線,密如火雨,疾似流星!
楊夢龍撇撇嘴,有些輕蔑的低聲自語「困獸之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