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又是要來菖蒲苑住?

  玲瓏猶豫了。她不是不想來,而是事情有些複雜,往後會是個什麼情形還很難說,她住在這裡不太方便。

  如果是往常,她肯定直接好生婉拒了七叔叔的這個提議就行。可現在她真的很想去賞梅宴看看。

  這種心情太過強烈,讓她踟躕的同時也仔細考慮起來。然後她想起了個問題。

  玲瓏問郜世修:「七叔叔怎的想起來讓我住在菖蒲苑了?」雖然這種話他以前也提過,但都是小住。

  現下距離她十五歲及笄禮還有四個月的時間。一住四個月,這可是從沒有過的長時間。

  想當初她剛到京城的時候,飛翎衛也有提議讓她跟著七叔叔住在國公府的。可七叔叔覺得國公府不適合,把她安頓在了懷寧侯府。

  現下隔了幾年,她住進來沒關係了麼?

  郜世修目視前方,聲音平穩地道:「一個人住著無趣。最近總想著身邊多個人才好。」

  玲瓏本想說院子裡有那麼多飛翎衛。而後反應過來,那些都是七叔叔的下屬。和下屬在一起,確實是沒甚陪伴的感覺。

  左思右想,她確實想去賞梅宴,也確實想和七叔叔多多相見。住到菖蒲苑的話,僅僅四個月的時間,倘若她小心一點,事情應該不會被七叔叔發現,也不至於給七叔叔帶來太大的麻煩。

  於是玲瓏最終笑著仰頭道:「那就勞煩七叔叔來幫我弄一張請柬。」

  這就是已經答應要住到菖蒲苑了。

  郜世修忍不住唇角輕勾,淡淡地「嗯」了聲。

  玲瓏還要回侯府去。

  郜世修親自送她出院子。

  兩人並行而走,玲瓏想起剛才郜世修的話,思量著七叔叔一個人也著實孤單了些,忍不住道:「七叔叔,你要不娶個七嬸嬸回來吧。」

  這話來得太過突然。

  郜世修聽得心裡抽緊。

  他腳步猛然停住,側頭望向身邊少女,眼眸深邃深深凝視。

  玲瓏被他幽深的目光驚得心裡一跳。

  「怎麼想起這個來了。」郜世修的語氣透著清冷。

  七叔叔甚少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玲瓏總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低了頭看著腳前的青石板地,輕聲道:「就是覺得七叔叔總是在照顧我,沒事的時候也是陪著我。結果一直是一個人,肯定很無趣。這些年七叔叔在我身上耽擱了自己不少時間。我就想著……」

  「沒有什麼耽擱。」郜世修打斷了她,知道是自己剛才說的話讓她領會錯了,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溫聲道,「你別操心這些了。明年春後再說。」

  玲瓏想了想,她過生辰是在春末。

  等到春後,也就是她及笄以後的事情了。

  她在菖蒲苑的時候,就算七叔叔想考慮娶個七嬸嬸回來,恐怕也是不行的。待她及笄離開,應當就沒什麼問題,於是點點頭應了一聲。

  ·

  既然要搬動,自然得和懷寧侯爺還有侯夫人說聲。

  玲瓏原本打算自己去和他們說。

  郜世修思量著,倘若小丫頭一個不小心用錯了字句,再讓那夫妻倆察覺出什麼不對勁來,事情恐怕難辦。故而他把這「差事」主動擔了下來,親自去尋他們。

  玲瓏不知七叔叔是如何與兩人說的,總而言之當天晚上就收到消息,說是倆人都同意了。

  睡前玲瓏去請安的時候,傅氏和她說了會兒話,又給她整了整衣裳,撫著她的臉頰,嘆道:「是個大姑娘了。往後行事小心著些,莫要讓七爺為你太過操心。」

  玲瓏趁機問:「姑母同意我去菖蒲苑住?」

  「嗯。待幾天也是好的。」傅氏道:「七爺既是給你請了先生來教習,你就跟著好好去學。若是有甚不懂的地方,儘管多問。往後你開鋪子,會些算術也是好的。」

  說到此,傅氏不禁嗔了句:「你個女兒家還鎮日裡想著怎麼打理庶務,也不怕操心太多費心神。」

  玲瓏這才隱約知曉,八成七叔叔說為了她以後方便理帳,給她請了個什麼教習算術的先生。左右菖蒲苑沒人能隨便進去,怎麼說也是郜世修幾句話的事兒。

  這個主意好。

  族學裡女孩兒們沒這個課程,她又有個鋪子要打理,單獨給她請個先生說得過去。

  而且這些天來她時不時地詢問魏風,已經學會了算術里的好多知識。幾個月後回來,旁人就算考她學得怎麼樣了,她也不懼。

  玲瓏笑著挽了傅氏的手臂,「姑母不用擔心我。我好著呢。平日裡有事做,我覺得過得充實。」

  看著她開心的模樣,傅氏也不由自主跟著笑。

  細細思量,傅氏又覺得玲瓏這話有理。

  要說玲瓏和承輅在一起有甚不好的地方,唯一的就是往後承輅時常要在軍中,在家的時候少。平日玲瓏無事,怕是會寂寞。倒不如有些事情來做,也能排解一下平日裡的空寂。

  想到這兒,傅氏愈發覺得這樁親事其實是愧對了玲瓏。女兒家哪個不希望夫君能夠時時陪在身側的?

  她拉著玲瓏到身邊坐好,喟嘆著說:「過些天你三哥就要走了。下一回見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要不,你等他走後再搬過去?」

  算算時候,穆承輅離去的日子就在賞梅宴後不久。

  第二天剛好休息。

  玲瓏一大早趁著七叔叔還沒離開菖蒲苑的時候就去尋了他,說起這件事。

  她本以為七叔叔聽後一準會直接答應下來,誰知指揮使大人站了好半晌都沒有答她。

  「還要等他走後。」郜世修沉吟著說:「不能提早幾日?」

  玲瓏忍不住橫了他一眼,悄聲嘀咕:「就幾天功夫而已。忒的小氣。」

  這怨氣十足的小模樣逗笑了郜世修。

  「我若是真小氣,你就不會在侯府住到現在了。」不管這小丫頭聽得懂聽不懂,他撂下這麼一句話後,方才頷首應了,「左右也沒多少時候了。就這樣吧。」

  玲瓏忙遣了人回侯府去,把消息告訴傅氏。

  左右今日休息,既然出來了,再回去一趟犯不著。

  距離賞梅宴還有幾日功夫,時間不多了,玲瓏打算置辦參宴的各種物品。

  郜世修怕她來來回回地不好拿東西,遣了長河隨行在側,幫忙給她提提袋子拎拎匣子。

  誰知出了菖蒲苑離開國公府後,長河卻是告訴玲瓏了一個大好的消息。

  孟華瓊回來了。

  身為孟家女兒,孟華瓊自幼習武。自打前幾年隨軍出征起就住在了軍中,偶爾才能歸家住上幾天。

  自從多年前同去沈家的那次開始,玲瓏和這位孟家姐姐的關係就非常好。現下知道她回來了,玲瓏顧不上買東西,直接讓馬車轉了方向,往孟大將軍府行去。

  車輪碾過路面,車子快速行著。

  玲瓏不時地掀開一點點車窗簾子往外看。眼見再過一個街口就到孟大將軍府門口了,她四顧望的時候,卻是看到了個非常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材高挑,頭髮簡單地束在身後,不似旁的女兒家那般穿裙裝,而是著短衫和長褲,十足的英朗。

  路上行人顯然認出了這是哪一家的女子,見到她這副裝扮後,非但沒有看輕反而相當恭敬。自動讓出一條道來,讓她從中走過。

  玲瓏眼睛一亮,太過開心,顧不得估計旁的了,當即高聲喚道:「瓊姐姐!」

  孟華瓊正目不斜視地從人群中穿過,這便聽到了那軟軟糯糯的喚聲。

  不回頭她也知道這誰。

  孟華瓊笑著迴轉身,視線越過旁邊諸人,直接循著聲音望向了某輛馬車。見那車窗簾子一動一動的,她知道那姑娘肯定是在偷偷往外看。於是邊走過去邊道,「我這剛要出去,可巧你就來了。再晚一點,咱們怕是碰不著。」

  聽著這聲音已經近了,玲瓏徹底掀開車簾,笑著朝招手。

  孟華瓊正打算鑽進車裡和她同坐,抬眼看到車子旁邊騎馬守護的人是長河。孟華瓊略頓了頓,朝對方點頭示意算是打過招呼。這才上了車子。

  玲瓏給她了個靠枕倚著,問:「瓊姐姐這是要去哪兒?怎的沒坐車子?我們若是順路的話,指不定可以送你一程。」

  「去那個什麼……什麼坊來著?」孟華瓊撓撓頭,費盡心思想著,「陛下給了不少賞賜,過兩天我要進宮謝恩,祖父讓我去買幾件衣裳來。我瞧著路不算遠,走過去權當練腿力了,就沒坐車。」

  玲瓏聽後躊躇,試探著問:「霓裳坊?」

  「好像是!」孟華瓊拊掌道,說完之後臉色一垮,期期艾艾地說:「我給祖父講了,身為孟家女兒,穿著乾淨衣裳謝恩就成。偏祖父讓我好歹也打扮一下,最好再買件裙裝。我說不過他,只能跑出來了。」

  玲瓏忍俊不禁。

  看孟華瓊這般模樣,說不定不是為了什麼鍛鍊腿力而步行,很有可能是跑出來的太匆忙,沒來得及坐車騎馬。只不過再折回家還要聽孟大將軍繼續嘮叨,索性硬著頭皮走著路去。

  「我和你一同去吧。」玲瓏道:「我剛好也要準備衣裳過去。」

  孟華瓊自然說好。

  選好衣裳後,兩人又去了珠玉閣挑選首飾。

  孟華瓊不肯要多餘飾物,玲瓏就幫她選了一支白玉簪。孟華瓊覺得這東西瞧著不錯,高興地謝過玲瓏,付了銀子。

  玲瓏買的東西就多了些。三套衣裳,兩套首飾,另還有吃的玩的小東西若干。

  眼看著到了晌午,玲瓏讓長河帶著東西先回菖蒲苑。她和孟華瓊一起去了品茗閣。

  沒了長河在外「護送」,孟華瓊明顯鬆了口氣。原先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彎了些,以懶散的姿態靠在了車壁上。

  玲瓏笑問:「你總不會怕長河吧?」

  只有好友在旁,孟華瓊什麼也不顧忌了,身了個懶腰倦懶地說:「灰翎衛,總歸是要防著些。再說了,他身後是七爺。倘若七爺知道我這麼個坐沒坐姿的樣子,萬一再和祖父說聲——」

  想到此,孟華瓊搖搖頭,深深嘆息著。

  玲瓏根本無法體會到灰翎衛的可怕。而且,七叔叔也從來沒要求她什麼坐有坐姿之類的。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是好了。

  好在孟華瓊知道七爺疼愛這個侄女兒,也沒指望玲瓏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那幾句抱怨過去就算完。話鋒一轉,孟華瓊又悄聲道:「玲瓏,你知不知道,我這次回來,再回營就要去福建水師了。」

  「福建水師?」玲瓏萬萬沒料到會聽到這麼個事兒,奇道:「怎的調去那裡。」

  後來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問多了句。

  徐大人調到京城任九門提督後,孟家六爺接任水師提督。算起來也有兩年多了。

  孟華瓊這次怕是就是歸入自家六叔麾下。

  果不其然,孟華瓊喃喃說了二字「六叔」。而後忽地一嘆,輕聲道:「我六叔並不擅長於此。現下水師的狀況不容樂觀。船隻,軍隊,水上作戰。樣樣都不是特別理想。」孟華瓊把手枕在腦後,看著晃動的馬車頂,低聲說:「我六叔怕撐不過去,讓我到那裡跟著瞧瞧,幫一把。可是我哪裡知道這些該怎麼辦?」

  說罷,孟華瓊沉沉嘆息了聲,滿是無奈和彷徨。

  身為孟家女兒,她少了女兒家的嬌柔,多了些男子般的英武。可是與此相對的,閨中密友甚少,只玲瓏一個。

  自打孟華瓊入伍後,兩人一年或許都見不得一次面。可是關係一直非常好。

  這些「喪氣」的話,孟華瓊無法對長輩說,無法和家人說。也就單獨和好友相處的時候,才能吐露一二。

  玲瓏知道孟華瓊很不容易。

  她挪著上前,靠到了好友的身邊,握住了孟華瓊的手。

  這雙手很粗糙。不似平常女兒那樣柔嫩,反而像三哥,關節粗大,指腹和掌心都滿是粗厚的老繭。一看便是軍人。

  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的軍中將士。

  孟六爺的處境和徐大人不同。

  徐大人任水師提督前,已經在福建任職多年,對當地極為熟悉。而孟六爺是頭一次到那裡。既不熟悉情況,身邊也沒可信之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玲瓏明白,這些事兒孟六爺不好去請教徐家。不然的話,他就不會為此而煩憂、還特意把孟華瓊調任過去了。

  垂眸細細輕撫著那手上硬硬的粗繭,玲瓏緩聲道:「瓊姐姐說的那些,我不懂。不過,我知道一個人或許懂一些。剛好他就在我店裡,等會兒讓他與姐姐聊一聊,或許能有幫助。」

  孟華瓊知道玲瓏素來謹慎。若是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玲瓏不會輕易說出這種話來。

  她猛地坐起身,單手撐著車面,期盼地望過來,「誰?」

  玲瓏不吭聲,只是用指尖在孟華瓊的手心劃了幾筆,寫下一個名字。

  程九。

  孟華瓊眼睛驀地圓睜。

  程九,原漕幫一把手。但凡水路上的,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只他前些年突然隱退,所有人不知他去了哪裡,覓不到他的蹤跡。

  既然能夠掌管漕幫,此人定然極通水性,且懂得水上作戰、自有一套管理船隻的法子。

  孟華瓊啞然無聲。好半晌才訥訥開口:「你說,程九在你那裡?」

  「嗯。」

  「做什麼?」

  「茶鋪掌柜。」

  孟華瓊:「……」

  這些年她甚少回京。就算在京城,也沒有時間去玲瓏的鋪子看看。若不是今兒巧了剛好碰到,她許是還不會有機會過來一趟。

  再者,就算她去過,也不可能知道一個茶鋪掌柜居然是這種來頭。

  ·

  今日天色正好。

  程九閒著無事在櫃檯前面看帳冊。

  聽夥計們說小東家來了,他抬眼朝打了個招呼。正想繼續看帳冊,眼睛一轉,望見了旁邊的孟華瓊。卻是視線定住不動了。

  「這位是——」程九上下打量著她,「孟家的小姐?」

  在京城,若說哪家女兒平素不著裙裝,只穿短衫長褲,一身英武之氣昂首挺然的,那必然是孟家女兒了。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壯,就算天氣寒冷,依然是薄衫在身。

  知道對方也是習武之人,孟華瓊笑著抱拳,「初次見到程掌柜,幸會幸會。我有幾句話想要請教掌柜的,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程九蹙眉,望向玲瓏。

  玲瓏很小聲地說:「瓊姐姐將去福建水師。」頓了頓,又道:「她知道你是誰了。」

  程九瞪她。

  玲瓏訕訕地笑,「你就幫忙指點一下唄。對程老大來說,也沒那麼難吧?」

  程九回頭望向孟華瓊。好半晌後,揉揉後頸,點頭應了下來。

  兩人去到屋子裡商議許久。最後還把玲瓏和魏風叫了過去。

  程九自然是決定幫這個忙的,還特意給了孟華瓊一份名單,讓她去尋名單上的人,以程九的名義請他們出山,幫助孟六爺。

  另外,其間肯定有不少變動,不能斷了聯繫。所以需要魏風用金玉鏢局的人,借了運鏢的名義,暗中幫忙傳遞書信。

  玲瓏有些擔憂,「這來回傳遞軍中消息,萬一被查出,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孟華瓊把名單折起,「不必擔憂。凡事有我六叔在。再說了,」她拍拍放置書信的袖袋,朝玲瓏笑笑,「還有件事得麻煩你。」

  「我?」

  「嗯。」孟華瓊道:「這些事兒得和你七叔叔說一聲。有他點頭的話,基本上就沒大問題。想來想去,由你去說最為合適。」

  因為,由玲瓏去說的話,七爺八成不會發對。

  比他們去說的成功機率要大很多。

  ·

  雖然玲瓏把事情答應了下來,可再次見到七叔叔的時候,已經是賞梅宴的那天了。

  之前的日子裡,郜七爺帶著飛翎衛出京辦事。她就算想要去尋七叔叔也沒有法子。

  不過七叔叔到底沒有忘了雙方的約定。在他離京後的第二天,長湖給玲瓏送來了請柬。

  與請柬同來的還有一張信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寥寥數語。

  「莫要忘記。」

  即便沒有明說,可玲瓏一眼就看明白了七叔叔的意思。

  這分明就是在提醒她,他已經做到了,她也別忘了將要搬去菖蒲苑的事兒,早點收拾東西,早做準備。

  玲瓏輕哼一聲。

  七叔叔也太小看她了。既然答應,她又不會反悔。

  也不知道他緊張個什麼勁兒。

  腹誹歸腹誹。收好信箋後,玲瓏還是吩咐下去,讓顧媽媽帶人把她的東西歸整歸整,提前準備著,過幾日真要搬去的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宴席的那天,玲瓏一大早就去了菖蒲苑。因為七叔叔答應她,今日他也會去,免得她在那邊太過無聊。

  可是玲瓏到的時候,郜世修已經去了衛所處理飛翎衛的一些事務。不過他留了話,說是讓玲瓏先去宮裡,他晚一些就到,宴席開始之前必然能見到。

  有他這話,玲瓏徹底放下心來,毫無顧忌地坐車往宮中去。

  其實孟華瓊進宮謝恩也是在今日。

  玲瓏去給郜太后請安的時候,恰好在靜安宮裡遇到了孟華瓊。玲瓏順口提了幾句賞梅宴的事情。

  因著玲瓏要參宴,郜太后想著這丫頭獨自沒甚好玩的,索性問孟華瓊:「要不要一會兒一起參宴?好吃的好玩的應當有不少。臘梅也開得正好,不若一起過去?」

  孟華瓊頓時一臉的嫌棄,「一幫酸腐書生,平日裡沒事兒就要拽文寫詩,忒的無趣。我還不如回去練箭呢。」

  郜太后聽聞,哈哈大笑。

  玲瓏本就知道孟華瓊不肯參宴。那天兩人一同出去買東西的時候問過她。

  現下聽了孟華瓊的回答,玲瓏並不奇怪,而是拐著彎兒地「哦」了一聲,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要告訴七叔叔,你覺得他是酸腐書生,沒事兒就拽文寫詩。」說著就作勢起身要走。

  孟華瓊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想起來幾年前郜七爺以未到弱冠之年得了狀元。

  她趕忙去拉住玲瓏,告饒道:「七爺能文能武,不是今天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們能比的。」

  玲瓏樂呵呵地笑。

  郜太后想起一件事,「好似那狀元郎也會點功夫,挺厲害。也不算是窮酸書生。待會兒長樂若是想看,我叫了他過來給你舞劍。」

  郜太后是把玲瓏當自家小孫女兒一樣疼愛著。所以瞧見了極為優秀的年輕郎君,就都替她相看著。

  越瞧越覺得那狀元郎好。思量著再等等看,若那喬玉哲真是個爭氣的,不若就指給了玲瓏。

  玲瓏笑道:「狀元郎舞劍我可不敢看。如果傳出去了,我少不得要被人羨慕的眼光壓壞。這事兒我不干。」

  孟華瓊不明白,奇道:「為什麼?」

  郜太后知曉玲瓏的意思是那喬玉哲深得貴女們的喜歡,所以不願和他走得太近。

  見玲瓏不甚開竅,老人家就也沒有多提這個,轉而說起了旁的。

  出了靜安宮後,玲瓏和孟華瓊去往御花園旁的一個小花園玩。

  因為郜太后說了,現下皇上應當正和士子們在宮中閒走著散步,指不定在哪個地方。她們不想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遇到那些人,問了聲小花園裡應當沒有士子過去,就決定到小花園去消磨一會兒時間。

  小花園中景致最好的時候在春日。現下是冬天,這兒沒有大片的梅林,缺了繁花的院子看上去有點清冷。不過,這裡植株繁茂,多有松樹,綠色倒是不少,空氣十分清新。

  兩人從中間尋小徑走著,倒也愜意得很。後來看看時間不早了,孟華瓊便道別離去。留下玲瓏獨自在園子裡玩。

  沒多久,她聽到有人和守在外頭的冬菱說話:「裡頭有人?」

  這聲音玲瓏識得。

  正是沈家五少爺沈年康。

  玲瓏很不喜歡他。

  沈年康行事毫無章法,什麼混帳事兒都能做出來。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倘若和他對上,保不准他會不會有過分舉動。

  玲瓏期盼著他能儘快離開,停下腳步暗中留意著外頭的動靜。

  冬菱說道:「沒人。就婢子在附近走走罷了。」

  沈年康卻不信,「你在這裡,那長樂郡主一定也在。你是張口就能說謊,我還是到裡面找一找再說。」

  冬菱趕忙阻止。

  沈年康不敢對她動手,只吩咐人把她攔住,而後他獨自往院子裡來。

  這個小花園只有一個出口。

  玲瓏聽著腳步聲漸近,急急地想要往後撤。誰知後面是一叢松樹。松樹的刺扎了她的背,她差點驚叫出聲。忙捂住了自己的口,卻是不小心踩到了旁邊一片枯葉。

  「誰!」沈年康循著聲音找過來。

  玲瓏把心一橫,暗道這是在宮裡,諒他也不敢亂來。於是雙拳緊握,打算和他好好對峙一番。

  哪知道右後方斜刺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捂住她的口。而後那人手中用力把她往旁邊輕輕一帶,半攬著她往後退了幾步。

  玲瓏緊張地屏住呼吸,抬眼望過去。

  眼前男子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眼角有顆淚痣,五官俊美眉飛入鬢,未語已帶三分笑。一雙含笑桃花眼靜靜地朝她看過來,目光灼灼。

  他朝玲瓏比了個「噓」的手勢,而後大步邁出,朝著剛才她踩到落葉的地方行了過去。

  沈年康快步走了過來。

  誰料面前的不是他在找的長樂郡主,而是另有其人。

  沈年康退後兩步,問:「你怎麼在這兒?」

  男人輕笑道:「我在這裡想要偷采幾顆松果,誰料被那個你們攔著的婢女發現了。她斥責了我幾句。我還沒來得及跑走,你就來了。這可是麻煩。倘若陛下責問起我來,我該怎麼答?」

  三言兩語,不只是掩護住了林子裡的玲瓏,而且也把冬菱給摘了出去。

  玲瓏心跳得很快,很快。

  她沉默地等著。

  待到沈年康和那男人一同離開了,方才腳步不穩地慢慢走了出來。

  「小姐。」想到沈年康做的那些出格事情,冬菱猶有些後怕,拉著玲瓏上下打量,確認她沒事了方才問:「那喬狀元怎的在林子裡?」

  玲瓏也不知道喬玉哲什麼時候過來的。

  剛開始她在院子裡玩的時候,他分明還沒在這兒。

  「我不知道。」玲瓏握緊了冬菱的手,快速道:「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比起喬玉哲,她更在意的是沈家人怎麼會在宮裡。

  當初分明說的是只請了恩科得中的士子,怎的還會有沈家人?

  若是知道這些人也來了,她斷然不會這樣疏忽大意,最起碼不會獨自在這樣偏僻的地方。

  玲瓏急急地往外走著。沒多久,遠遠地看見了個熟悉的女子身影,穿素色衣裳,戴著碧色玉簪。

  是沈靜玉。

  只是沈靜玉不知為何一改往日的鎮定自若,神色間有幾分慌亂,還有幾分羞赧。仔細去看,好似臉上還泛著的緋色。

  玲瓏暗道晦氣,怎的又碰上了個沈家的。正欲遠離,卻在看見沈靜玉對面的那個身影后改了主意,停下步子。

  ·

  太陽正烈。

  沈靜玉微微低著頭,望向陽光透過樹枝照出的斑駁樹影,捏著手中帕子,絞得很緊。

  她悄悄地瞥了眼跟前的高大男人,一改平日裡在旁人跟前的清冷高華模樣,臉上帶著羞澀,語氣柔弱地說:「我剛才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所以才身子不穩,差點撞到了七爺。還請七爺恕罪。」

  郜世修沒料到那沈靜玉居然專程躲在了他要走的路旁,趁他不注意把他攔了下來。

  他本沒打算搭理沈靜玉,甚至於很厭惡眼前這個女人,連多看一眼也是浪費時間,於是打算離去。

  誰知還沒來得及走,抬眼便見到了不遠處躲在樹後的嬌俏身影。

  郜世修搖頭失笑。

  那丫頭八成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所以往這邊偷偷地看。殊不知他搭眼就能瞧見她。

  郜世修正欲行過去,不經意間發現玲瓏望過來時的警惕眼神。這眼神讓他有所了悟,心裡一緊,突然就想到了那日她主動提起他的親事。

  心念電轉間,他忽然改了主意。

  倉促之中做下一個決定。

  郜世修慢慢轉回身去,並不看沈靜玉,只望向旁邊的一枝臘梅,淡淡說道:「沒事。」

  這便是接了剛才沈靜玉賠罪的那幾句道歉。

  不過是仿若冬日裡的寒霜一樣冰冷的兩個字而已,極其簡短,卻足以讓沈靜玉欣喜若狂。

  她驚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分毫都不敢相信,那麼多年過來,他居然終於肯搭理她了。

  沈靜玉無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喜悅。雖然她之後再說什麼,這男人都沒搭理她。她依然難掩興奮,紅著臉低著頭快速走遠。

  不遠處,梧桐樹下,玲瓏卻是愣在了當場,呆呆地看著剛才的一幕幕,滿眼的不相信。

  當郜世修來到她跟前的時候,她還看著剛才兩人駐足的地方,脫口而出問道:「七叔叔,你剛才……是在和沈靜玉說話?」

  郜世修朝冬菱看了過去。直到冬菱離開得足夠遠了,方才「嗯」了聲,道:「你既是提到了我的親事,我總該早點做準備。」

  他意有所指。

  玲瓏卻以為他說的是表面意思,不敢置信地問:「你總不會是想娶她吧?」

  郜世修暗暗嘆息,「你說呢。」

  他本意是想讓她自己想通,他怎麼可能會娶沈靜玉。

  玲瓏卻是經歷過剛才緊張的一幕幕後,腦中紛亂一片根本無暇思考。

  她下意識地以為,七叔叔這是順勢確認了她的話,肯定了她問得對。於是淚水一下子涌了上來。

  郜世修暗道糟糕。

  他並不知道玲瓏之前剛剛被沈家人嚇過一遭,所以會臨時起意想要「提點」她一番。現下看到她的淚水,他恍然驚覺,自己今天選的這個時機恐怕非常不恰當。

  郜世修心疼得緊。伸手想要把她擁在懷裡好好安慰,結果還沒能成,胸口就被她推了一把。

  下一瞬,玲瓏已經自顧自地轉身跑遠。

  看著被推後空蕩蕩的手臂,郜世修懊悔自責著。正要快步追上去的時候,忽地心思轉過,想到另一種可能。仔細考慮了下,他的心情開始漸漸明朗。

  記起剛才她氣呼呼委屈指責的模樣,郜世修明知不該,又忍不住搖頭失笑。

  這傻丫頭。

  之前她還問他為什麼不娶妻。

  現下倒好。

  不過是和心儀他的女子略說兩個字罷了,小丫頭就這般的不樂意。而且八字都沒一撇,只憑著幾句話的猜測就發脾氣。

  如果他真娶了旁人,指不定她會被氣成什麼樣。

  不過高興歸高興。

  指揮使大人可不願小丫頭真的和他賭氣太久,不然往後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於是趕緊長腿一邁追了過去,暗自思量著怎麼才能哄得她開心些。

  也不指望這傻丫頭能想通什麼了。

  只求她別惱了他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