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拎著裙擺往前跑。
冬菱正在外頭等著。
看到小姐急匆匆地過來,眼睛濕潤潤地泛著紅,冬菱嚇了一跳,趕忙問:「怎麼了這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嗎?」說著就往小姐來的路上看過去。
「沒事。」玲瓏腳步匆匆,「先去宴席上吧。」
冬菱想到剛才小姐是和七爺在一道,看這情形兩個人怕是吵架了,頓時不再吭聲,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沒走幾步,後面傳來急切腳步聲。
冬菱回頭一看,欣喜,「七爺!」
前面的玲瓏聽到她的話後,非但沒有停下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不過須臾功夫,她手腕已經被人從後面輕輕扣住,再也無法前行。
「且等我一下。」郜世修低聲說,「走那麼急做什麼。」
冬菱看看這兩個人,識趣地低著頭退到後面去,拉開幾丈遠距離遠遠跟著。又不時地看著周圍,瞧有沒有人走過來。
玲瓏想要抽出手,拽了拽,沒能成功。
郜世修自小習武力道拿捏得很好,既不會讓她掙脫了,也不會扣得太緊讓她難受。
左試右試都不成功,玲瓏氣得直跺腳,「你這是做什麼!」
她這樣子一看就知道顯然是真的很不高興。郜世修知道哄好她怕是很難,嘆息著溫聲道:「往後我再也不搭理她了。你不氣了好不好?」
「七叔叔要搭理誰、不搭理誰,我管不著,我管不得。」玲瓏別開臉,看著旁邊的一簇小枯草,「畢竟你是長輩,我是晚輩。」
郜世修有些頭疼。
怎麼又扯到輩分上面來了。
他抿了抿唇,好生道:「我既是讓你管,你定然是能管的。只希望你信我一回。我剛才不過是……」
真實緣由說不出口,他轉而道:「總而言之你相信我,我再不會理會她。」想想這樣好似還不夠誠懇,又說,「莫說是她了。就是旁的女子,你若是不喜歡我搭理她們,我也一個都不理會。如何?」
玲瓏猛地抬眼看過來,「一個都不理會?那太后娘娘呢?郜家的女眷呢?還有,往後七叔叔成了家後,有了妻女,那又怎麼算?」
她哼了一聲,抬眼看天,「平素七爺行事謹慎說話謹慎,現下竟是忘了思量過後才開口了麼。」
因著剛才哭過,少女雙眼似是蒙了一層水汽,霧霧的。由於還在氣頭上,臉頰泛著紅。原本就是十分艷麗的容顏,此刻平添了幾分嬌氣,更是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郜世修看得有些失神。
是以,當玲瓏逼問他時,他有片刻功夫根本就沒能去思考。
玲瓏看著怔立當場的七叔叔,趁著他這須臾的失神功夫,忽地用上大力氣,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而後轉身就跑。
手中空下來後,郜世修方才反應過來。舉步想要去追,卻發現小丫頭自己又蹬蹬蹬跑回來了。
郜世修很是欣喜,疾步上前想要說出歉然之意。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玲瓏已經噼里啪啦把來意說了出來。
「瓊姐姐要去孟六叔那裡。他們那邊一時半會兒地調整不好,我讓程掌柜和魏風幫忙。以後若是中間有甚往來,還望指揮使大人網開一面,別和他們計較,護著他們一些。」
這裡是皇宮,很多事情不能明說。她知道七叔叔一定能想通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故而語焉不詳地略去了一些重要細節。
玲瓏說完後,抬眸靜看郜世修。
果不其然。
他略一沉吟就想通了其中關竅所在,頷首道:「你放心。這事兒交給我,必然不會讓他們受難為。」
玲瓏鬆了口氣。
郜世修忙道:「其實我——」
不等他說完,玲瓏已然福了福身,硬邦邦地說:「那就麻煩指揮使大人了。」說罷就走,片刻也不停留。
看她決然遠走的身影,郜世修知道現下追不得。若是把她逼急了,恐怕會適得其反。
他別無他法,唯有無奈苦笑。
連「指揮使大人」這個稱呼都拋出來了,而且還接連用了兩次……
小丫頭看來這次積攢的火氣當真不小。
也不知道使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她真正消了氣。
·
沈靜玉今日得了郜七爺兩個字,簡直歡喜得不知該怎樣才好了。
她記得母親說過,好女怕纏郎,這句話反過來也是使得的。原本她還不信,現在才知道,母親的話果然有理。苦等那麼多年並非沒有用處。
有了欣喜的事情自然要和人分享。
沈靜玉去常寧宮尋沈皇后。
沈皇后現下年歲不小了。又因長久操心許多事情,前些年還只是鬢邊有了白髮,短短几年過去,頭髮已然花白。只是保養得好,皮膚狀況不錯,加上精緻妝容,在端莊氣質中依然存有風韻。
沈靜玉到的時候,沈皇后正對鏡梳妝。
「簪子不用插得那么正。」沈皇后盯著銅鏡吩咐身後擺弄髮飾的宮女,「太正了顯得死板。不過髮絲兒給我打理好了,不能有亂飄的,不然顯得不莊重。」
宮女連連恭敬地應聲。
沈靜玉恰好進屋。
她心情好,連帶著語氣也輕快起來,見狀笑道:「這可是姐姐你的不是了。那麼多要求,豈不是難為人?」
沈靜玉平素都是清冷模樣,現下突然這般歡快起來,甚至於會開玩笑了,著實讓沈皇后吃驚不小。
她是長姐,素來疼愛這個么妹。母親年過四十方才艱難生下這最小的妹妹,姐妹倆差了二十多歲,她幾乎是半姐半母地看著她一點點長大。
沈皇后笑著拉過沈靜玉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有甚事情這樣高興?」
沈靜玉想要儘快分享,可是長久的習慣使然,繃著臉說:「你猜。」
沈皇后有心讓她高興點,從得了好玉飾猜到得了好脂粉,一個個過去,都是不對。
這下子沈皇后真的好奇起來,「到底是怎麼了,你且說說看。」
沈靜玉把方才郜七爺和她說話的事兒講與長姐聽。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長姐非但沒有替她高興,反而擰眉說道:「七爺這人喜怒無常,從來不做無用之事。今日他一反常態,或許是要對沈家動手也未可知。」
這話沈靜玉不愛聽,「好歹十幾年過去,他怎麼就不能是記住了我所以肯搭理我了?」
「傻孩子。」沈皇后語重心長地說:「旁人就罷了,郜七是個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看他對誰熱絡過?」
想到長樂郡主,沈皇后覺得自己還是不戳么妹的心窩子了,掠過那個被七爺捧在手心裡疼寵著的少女,她道:「郜七是個心冷的。雖然母親和你說過與他成親的好處,但是不成的話,你還不如另找他法。」
這也是為什麼今日她把妹妹和那個五侄兒叫來宮中的主要原因。
靜玉年歲不小了,再不嫁人,往後孤孤單單幾十年的日子更為難熬。
今日皇上請了新晉進士們入宮賞梅。這些士子往後前途大好,不管妹妹從中選了哪一個,她都能想辦法扶了那人步步高升。有她做靠山,想必妹夫不會虧待了妹妹。這樣一來,妹妹想要富貴順遂地過日子,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所以,在聽聞七爺為長樂郡主要了張請柬後,她想辦法今日召了娘家這幾個孩子進宮。順便就能參宴了。
即便剛才皇上對此表現出一些不滿,她也依然堅持。
至於那個不成器的五侄兒……
想到沈年康,沈皇后就氣得肝疼。
也不知道家裡人是怎麼教導孩子的,怎能讓男子早早地就和丫鬟廝混?這都還沒成親就壞了孩子!偏偏母親不知道怎麼想的,還不肯把孩子打掉!
想到娘家種種爛事,沈皇后就氣得頭昏腦漲。
可她人在深宮,對外只能勸解,並不好把手伸到家裡面去。
沈皇后揉了揉眉心,正想要再叮囑幾句,就聽門口響起了歡快的聲音,「皇后娘娘,六姑,你們在說什麼呢?有好玩的可得讓我也聽聽!」
聽出是沈芝雪,沈皇后暗暗放心了少許。幸好有這個活潑的侄女兒總陪著靜玉,這些年下來,靜玉才不至於太過孤單寂寞。
沈皇后招手讓沈芝雪到跟前來,笑著和她說話。
沈靜玉默默地聽著她們的笑語聲,唇角浮起一絲不屑,脊背挺得更直,端坐著。
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或許是個笑話。
從少時開始等那個男人,十幾年過去,他卻絲毫都不動心。眼看著她已經成了個沒嫁出去的大齡女子,不想被人詬病,所以稱為在家居士。
母親是一心想讓她做郜七太太的。
長姐沈皇后卻是總覺得事情走向不對,這些年來一直勸她另擇旁人嫁了。
畢竟是存了十幾年的夢想,沈靜玉根本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再說了,她如果真的改了主意,好像顯得自己之前的苦等都成了一廂情願似的,豈不是更要被人笑話?
她寧願苦苦地繼續等著,努力著。
眼看著現下已經有了轉機,卻是長姐也不信她。沈靜玉當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讓長姐看看、也讓別人瞧瞧。
不多會兒就到了宴席開始的時候。
沈皇后需要先去皇上那裡一趟,讓那姑侄倆先過去。又叮囑沈靜玉:「你等會兒瞧瞧,看看有沒有好的。若是有,長姐給你做主。」
沈芝雪聽了一臉茫然。
沈靜玉卻是理解長姐的意思。只是,聽了沈皇后的話後,她什麼都沒多說,只笑笑。
宴席的桌次已經安排妥當。
原本宴中桌案兩邊排開,只有幾位受請文臣和進士們的座位,並沒有女眷落座之處。
後來,皇上命人在郜七爺的位置旁邊多添了個小桌,桌旁置了屏風隔開,留了給長樂郡主。
今兒上午的時候,沈皇后又命人在她下手位置添了兩個桌子,給沈家姑侄和沈五少爺用。
對此,宮人私底下曾談論過。都說,還是長樂郡主更得聖意一些。
一來長樂郡主很顯然是得了皇上允許才參加宴請,二來,郡主顯然更懂得進退,特意用屏風隔開,明顯這次參宴意在賞梅不在那些進士。
至於沈家的姑侄兩個,行事方式和用意就很難說了。
更何況沈家五少爺進宮的時候時常會調戲宮女,宮女們雖然因為沈皇后而敢怒不敢言,卻是私底下會說起這些事兒來。
即便宮人們在這深宮之中沒什麼發言的力度,不過,他們總能決定自己要不要盡心盡力地去伺候一個主子。
因此,對著長樂郡主,公公們和宮女們都愈發盡心起來。
至於沈靜玉、沈芝雪加上沈年康那邊,大家交換個眼神,能怎麼湊合就怎麼湊合。左右不讓人揪出錯處來就成。
沈靜玉落座後,抿了口茶。
茶是好茶,可惜泡的不好,火候過了些,又太濃。入口之後苦不堪言。
她煩躁地把茶丟到一旁,嗓子發乾,正要發火,卻見不遠處有人正朝這邊行來。身姿挺拔,氣度矜貴。赫然正是郜七爺。
沈靜玉有心想要證明自己沒錯,也想要給旁人見識一下郜七爺當真是肯搭理她的,於是起身快步上前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快步跟著,湊著說道:「郜七爺是來參宴的?不知你現下餓不餓?我讓人給你拿點果子來。」
其實,她也不指望他能答她。
只要他給一個眼神,或者一兩個字句,就足以讓旁人覺得她心血沒有白費了。
哪知道高大男人就這麼從她旁邊越過她走了過去,根本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
雖然皇上、皇后和太后都沒來。可是這兒已經來了幾位大人,正在旁邊梅林邊低聲談論。
另還有許多宮中有頭有臉的嬤嬤和公公在。
沈靜玉臉色頓時又青又紅,甚是好看。
沈年康恰好經過,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忍不住哧哧地笑,「哎呀我說六姑啊,你就別上趕著找不自在了。郜七爺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十幾年了你都沒啃下來的硬骨頭,還指望老樹開花一把給吸引過來?瞧瞧你現在的模樣。別了。要我說啊,有長樂郡主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在,郜七爺哪裡還需要看別人。」
他葷素不忌地一通渾說,直接把沈靜玉氣得渾身發顫。
「你先管好你自己。」沈靜玉冷冷地說:「如果你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把你做的那些醜事抖出來!」
沈年康的丫鬟懷孕一事還未對外聲張。
因為沈老太太想看看是不是個男孩。倘若是的話,就留下來。倘若不是,再處置掉。
在這之前,還打算瞞著這醜事,先給沈年康尋個媳婦兒回來。有了正妻後,長子再出生就沒了什麼大礙。
沈年康搓著手嘿嘿地笑,眼睛四處亂飄。
沈靜玉眼神涼涼地看著他,「我勸你還是別想長樂郡主了。」
「為什麼!」沈年康不服氣。
沈靜玉嗤了一聲,「郜七爺連我都看不上。你指望他能看上你、把侄女兒嫁給你?」
沈年康被她噎了個半死,梗了好半天沒緩過勁兒來。轉而一想,那長樂郡主他肖想不得,不如就湊近打打主意,考慮下長樂郡主那個好友?
雖然那女孩兒小時候結巴,這幾年已經好些了,長得還不錯。再說了,她爹是大將軍,也算是配得上他。而且郜大將軍好些年沒回來了,她在定國公府沒甚存在感,也沒有太多人護著。說不得這親事就能成。
若是親事能成,往後他也就能多見那長樂郡主幾回了……
沈年康暗自思量著,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恨不得立刻回家去,和祖母好好商量對策。
·
郜世修目不斜視地從沈靜玉身邊經過。此刻的他,全部心思都在臘梅樹林的另一邊,那嬌俏少女的身上。
剛進院子,他就看到小丫頭不知怎麼地停住步子整理衣衫。正擔憂著想要過去,便見那些新晉進士中,恰好有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那小丫頭身邊走去。
正是今年貴女們最關注的倜儻狀元郎和儒雅探花郎。
郜世修不由地加快腳步往那邊趕。
眼看著他就要走到梅林近處,再轉過彎就就能到了小丫頭身邊。卻在這個時候被人從後喚住。
「七爺請留步!七爺請留步!」追趕過來的公公氣喘吁吁,抱著拂塵上氣不接下氣,「皇上正到處找您呢。您趕快去吧。」
郜世修腳步微頓慢慢停了下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眉目俊美倜儻風流的狀元郎已經走到了小丫頭的身邊,躬身和她低聲細語。
郜七爺鳳眸微眯。
無奈皇上派來的公公催得急。他也只能一步三回頭地快步往皇上那邊行去。
·
玲瓏也不知道自己的裙擺什麼時候沾了那麼多的泥土。走到梅林邊上她才發現,忙彎身去看。
仔細想想,可能剛才與七叔叔道別後跑得太快,一時間沒有注意所以導致。
旁邊冬菱拿了帕子給她細擦,無奈那些泥還是濕軟的,用帕子擦起來倒是蹭得更大了些,顯得也更髒。
「婢子去弄些水來。」冬菱說著,起身喚了個小宮女過來。
玲瓏繼續低頭打理自己的衣衫下擺。
不多時,她聽到旁邊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又停在了她的身邊。
因為專注於那些泥土痕跡,她頭也沒抬,直接說道:「拿來水了嗎?」
本等著冬菱的回答,誰知冬菱的聲音沒有響起,反而傳來了個帶笑的清朗男聲。
「水我沒有。不過我有帕子,你用不用?」
這自帶三分笑意的聲音讓玲瓏愣了下,驀地抬頭,望向身邊的男人。下一瞬,便直直地對上了那含笑桃花眼。
玲瓏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婉拒道:「不用了。多謝喬公子。」
「不用?」
喬玉哲探身向前,又毫不顧忌地俯身下去,仔細盯著裙擺和泥點,發現裙子布料的縫隙中亦是有泥。
他道:「你這些泥好像黏進去了。要不要洗一洗?不然的話,恐怕沒法弄乾淨。」說著就挽了衣袖,作勢要幫忙。
玲瓏連連後退,直到靠在了身後遠處的一棵臘梅樹上才停下。
喬玉哲直起身來靜靜地看著她。眉眼帶笑,唇角微彎。
玲瓏沒理他,反而朝向另一個方向福了福身,「見過方公子。」
一名身穿月白色團花紵絲直裰的男子繞過跟前的喬玉哲,走上前來。
行至玲瓏跟前,方德政回禮道:「見過長樂郡主。」而後道:「清淵兄也在?」
喬玉哲正抬手去夠梅枝,聽了這話後似是才發現了對方一般,側頭稍一挑眉,「喲,你也來了。可是真巧。」
方德政朝他拱了拱手。
玲瓏趁著他們說話的這一小會兒功夫,直接貼著梅林的邊,快步離開了。
喬玉哲捏著剛折下的梅枝,輕笑,「晚了一步。」看旁邊有名少女經過,他隨口一喚,把梅枝丟到了對方懷裡,「送你吧。」
沈芝雪沒料到居然平白從空中掉下來一枝梅。
正想要發火丟回去,她扭頭一看,卻看到了喬玉哲剛剛轉過身去的側影。
男人身材高瘦,自帶風流。即便是隨意地倚靠在梅樹旁,也著實好看得很。
沈芝雪的臉騰地下紅了,拿著梅枝轉了兩圈,終究沒捨得丟棄,而是好生握在手中,低著頭一步步走遠。
方德政望向喬玉哲,「幾日不見,清淵兄愈發風流倜儻。」
喬玉哲正尋覓著那抹身影,左看右看瞧不見,只敷衍地略點了點頭,「好說好說。正澤兄也是越來越一本正經了。」
兩人關係著實不算好,因此只以字相稱。
話不投機半句多。
眼下是在宮中,方德政不願和喬玉哲起衝突,又隨意寒暄了幾句便作罷。
喬玉哲遙望著長樂郡主的背影。
不遠處,有另外兩人原本正緩步而行,瞧見這一幕幕後又停下了步子。
郜太后駐足,拉住了身邊攙扶著她的重孫,問:「繁時啊,你瞧瞧,那是喬狀元在看長樂嗎?」
打從剛才玲瓏看裙擺開始,宋繁時就已經遠遠地看到了。只不過距離著實不算近,所以有心無力幫不上忙。
之後玲瓏跑走,宋繁時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卻見那姓喬的猶不死心,還在那邊繼續不知好歹地看著。
他氣不過,隨意應了一聲算是回答了皇□□母的話。
這邊重孫不高興,郜太后沒發現。
她頗為興味地看著喬玉哲的模樣,說道:「繁時啊,我瞧著這喬狀元不錯,而且好似對咱們玲瓏也有意。你看呢?讓他做你表姑父好不好?」
宋繁時氣得嗓子冒火。
恰好冬菱從旁經過。
宋繁時叫住了她,問:「你們小姐什麼時候認識喬玉哲的?」
這個事兒,冬菱剛好可以回答。看旁邊沒旁人,就把之前沈五少爺特意尋小姐、喬狀元幫忙解圍的事兒給說了。
宋繁時這時候倒是不惱那喬玉哲了。畢竟玲瓏漂亮了也不是一天兩天,嗡嗡叫的蜜蜂也繞了她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早就習慣。
反倒是那沈五少爺的做法讓他尤其厭惡。
郜太后亦是如此。
「讓老七查查那沈五在做些什麼。」郜太后拍了拍宋繁時的手,低聲道;「給沈家添添堵,好歹讓那些人忙起來。省得沒事就來打我們玲瓏的主意。」
宋繁時連聲說是。
冬菱笑道;「婢子去給小姐整理衣裳去。」抬了抬手裡的小水盆,「衣裳沾了泥點兒了。」
「何至於擦洗那麼麻煩。」郜太后吩咐著,「帶了她去我那兒,讓人選一身新衣裳過來給她換上。」
而後她目光微冷,寒聲道:「咱們長樂,可是要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開心著。任誰想要打她的主意、想給她沾上一點半點不好的髒污,哀家都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
穆承輅離去的日子就在賞梅宴後不久。
玲瓏之前答應了傅氏,等三哥離開後再搬去菖蒲苑。因此之前都只是零零星星收拾著搬家要用的東西,並未大動干戈。
眼看著到了離別這一天。
一大早天還沒亮,傅氏就已經起來了。眼圈紅紅地吩咐著丫鬟們梳洗。
玲瓏知道姑母恐怕心裡難受所以一夜沒睡,也不點破,只好生在旁陪著。
其實她也沒料到三哥會突然接到回營的命令。當時已經答應了七叔叔後方才知道的這件事。不然的話,她為了陪伴姑母,不一定會和七叔叔談這個條件。
想到姑母到時候大部分的時間獨自一人,玲瓏愈發愧疚,努力想著有趣的事情說給姑母聽。
穆承輅過來給母親請安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少女笑容明媚,挽著母親的手臂,扶了她在旁邊同坐。兩人不時地說著話。母親雖然眼圈紅紅,卻是面帶笑意。
穆承輅暗嘆著幸好有玲瓏在。有她陪著母親,他出門在外,也能放心不少。
他了解這個妹妹。知道她即便住在了菖蒲苑,也會常回侯府來陪伴母親的。
穆承輅上前去,等到傅氏和玲瓏又說了會兒話,方才給傅氏道別。跪下後,給母親重重磕了三個頭。
傅氏拿著帕子轉過身去,眼淚直流。
玲瓏在旁溫聲寬慰。
傅氏情緒穩定一些後,握了穆承輅的手,道:「你出門在外,一切放心就是。左右有玲瓏在,你不用擔心我。」
穆承輅應著聲。
待到傅氏去旁邊安排車馬了,他又和玲瓏說了會兒話,一行人便往城外去。
寒冬天裡,枝丫上僅存的些許枯黃落葉紛飛飄下,停在地面橙黃一片,平添幾許愁緒。
路上無人說話。
玲瓏陪著傅氏同坐一輛車中。每每傅氏落了淚,她便上前遞上帕子。
出了城門,侯府眾人便見一行英武兒郎正騎馬候在不遠處。離近了方才發現竟是飛翎衛。
為首的,赫然是郜七爺。
玲瓏沒料到七叔叔也會來送三哥,登時有些發愣,站在穆承輅的身邊竟是停止不動了。
這幾天她忙著課業,忙著收拾東西,忙著給三哥送行。都沒去過菖蒲苑。
其實她心裡也明白為什麼。但是一想起來那日的情形,心裡頭就是硌了個石頭子兒似的,總覺得不舒坦。所以有時候都走到菖蒲苑門口了,也腳下轉彎繞開去了旁處。
馬兒的嘶鳴聲響起。
玲瓏回過神。視線掃過去,才發現是七叔叔的那匹坐騎正打著響鼻揚起馬蹄。
轉眸一瞧,見七叔叔正凝視著朝她望過來,玲瓏趕忙抬眼往上。看天,看飛鳥,看白雲。無論如何視線就是不往他那邊下落。
郜世修無奈地嘆了口氣。策馬前行到了兩人身邊,翻身而下,把馬鞭丟到旁邊穆少寧的懷裡,這便行上前去。
先是深深地朝玲瓏看了一眼,片刻後,他才轉眸望向穆承輅,「聽聞今日你要走,特意來送你一程。」
穆承輅抱拳向他道謝。
兩人說了幾句話,穆承輅就回頭和侯府眾人道別去了。
眼看著玲瓏緊隨在穆承輅身後要跟過去,郜世修忙探手一把將她拉住。
兩人暗中拉扯幾回,好不容易把小丫頭給拐到自己這邊,郜世修悄聲問:「怎麼?還沒消氣?」
玲瓏橫了他一眼,不吭聲。
「那就是沒消氣了。」郜世修道:「我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你下午搬去菖蒲苑的時候,讓他們幫你搬東西就行。無需動用侯府的人。」
「下午就過去?」玲瓏愕然。
「嗯。」見她總算肯搭理自己了,郜世修唇角含笑,溫聲道:「不是說好了你三哥一走你就過去?」
玲瓏無語得很。
雖然是這麼商量的沒錯,可也不至於前腳人剛走,後腳她就去菖蒲苑吧?這也太趕了些。
郜世修就道:「其實讓你下午過去還有個原因。齊天的算術不錯,我讓他今日下午去菖蒲苑教你。往後有人問你的算術先生是誰時,說他即可。」
玲瓏認識齊天。
這位大伯是當初去蜀中救了她的飛翎衛之一。因為已經成家,平時很少來菖蒲苑。他家孩子有的年紀比玲瓏還大。
不過玲瓏倒是頭一次聽說齊天算術不錯。
她狐疑地望著郜世修。
郜世修笑道:「他父親是先戶部左侍郎,自小對這些就熟悉。你且放心就是。」
玲瓏頭回聽說這個。默了默,沒再多言。
郜世修還想再和她多說些什麼,未來得及開口,旁邊穆承輅又折轉了回來。
離別在即,穆承輅向玲瓏允諾:「等你及笄的時候,我一定趕回來參加。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一定給你辦得熱熱鬧鬧的。」
現下已經是冬日,玲瓏的生辰在春末。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
玲瓏笑著說「好」,叮囑道:「三哥在外面一定當心些。注意身體。」
她言辭懇切。
穆承輅溫和地應了一聲,去到馬旁,準備離開。
玲瓏打算跟過去送行。
郜世修記起侯府時不時提起的親事,眉心緊皺,三兩下把小丫頭又給拉了回來。
這回玲瓏可真是火了,回頭怒瞪他,滿臉的不樂意。
郜世修語氣淡淡,「那邊人多,你擠過去怕是要傷到。再說了,你畢竟是傅家的,不如讓出位置給穆家人,讓他們好好親近些。」
「姓傅又怎樣?」玲瓏不樂意,「三哥和我親得像一家人似的。七叔叔剛才沒聽三哥說麼?他還要給我辦及笄禮呢。」
一聲「哥哥」,一聲「叔叔」,簡直涇渭分明。
而且那句「一家人」忒的刺耳。
郜世修臉色不太好看,聲音沉沉地說:「有我在,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什麼?」這話題轉得太快,玲瓏一時間沒聽明白。
郜世修好心提醒她:「及笄禮。」
「原來是這個。」玲瓏點點頭,本想說那就七叔叔來辦吧,轉眼看到郜世修臉色不善的樣子後,她的脾氣也上來了。
玲瓏認為三哥沒做錯什麼,七叔叔偏要找不自在,怎麼著她也得幫三哥說幾句話,於是頂道:「三哥辦也沒什麼。他一番心意總是好的。」
郜世修淡淡笑了,「旁人的心意,多了也是無用,反倒是累贅。我自然會給你安排好一切。無需旁人插手。」
玲瓏哼了一聲,「這可真是太霸道了。」
霸道到不許旁人來親近她。
原來的時候七叔叔也不這樣啊!最起碼七叔叔以前不反對三哥和她一起玩。
難道說……
「或許年紀越大越小氣?」玲瓏自顧自地喃喃思量著:「等老到一定程度後,心眼兒就跟芝麻綠豆一樣小了。」
她是說給自己聽的,所以聲音很小。
可郜七爺自幼習武耳力甚好,這音量足以讓他聽清。
望著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年輕的指揮使大人無話可說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