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宇珹眉心聚攏,道:「本座猜,這珠子的作用不只打開潭境。閱讀」
柳卿淡淡應首:「外頭盛傳蒼刎珠是開啟潭境的唯一鑰匙,可其實那是我封印赤淵的聚靈之器,我將他染上魔修之氣的半顆金丹,分離出來,封於蒼刎珠裡頭。」
柳卿驀地停頓了一會兒後,又道:「可阿淵他…因誤習了更高階的魔修,已是連魂魄也受到入魔之氣沾染。」
季瀾已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便道:「所以你便將他魂魄取出?」
柳卿:「赤淵的身軀被我封於潭境深處,我單單取出他未沾魔的一魂三魄,帶著那部份出蟲煙,四處漂泊不知多少多久。幾年前,我偶然來到巫羽城,正好遇見巫鳳教準備上任的年輕教主,當時對方不過十七八歲,因意外染上重病,已是兩腳踏進鬼門關,我便將赤淵的一魂三魄注入他軀體體內,接著自己再以柳卿的身份出現。」
柳卿這般想著想著,又漸漸出神……
因赤淵的金丹被封於蒼刎珠中,留在外頭的魂魄也未帶上魔修之氣,故赤婪無法順著氣息,尋到他們。
這一次,終於是千年以來,他倆再度迎來的寧靜生活。
季瀾努力地將柳卿口中的赤淵,和花孔雀做個連結,但仍是難以想像,不禁說道:「可眾所皆知,巫傲的行為舉止…有些異於常人。」
柳卿似乎也想到那些花花衣袍,臉上終於展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道:「阿淵原本是個極其穩重之人,可因他移入對方體內的只剩一魂三魄。魂魄不全,自然性格也有變化,與一般人無法相提並論。有時言談間像個心性未定的少年,有些固執,有些不認輸,甚至總執著於一些傻氣之事。」
他一面說著,神情也浮上一抹珍視。
在巫鳳教的這些日子,赤淵終於能活的快意自由,他自然跟著歡喜。只要,能不被赤婪找到,又能自在過活,何樂不為。
從前的赤淵,成熟穩重,顧慮的太多。取出魂魄後,對方記憶半失,還留存在腦海的少數事情,便被無限制地放大。
最終,反而成了一種執著,看似痴傻。
一身亮彩衣袍,便是赤淵魂魄分離以後,少數執著的事情。
柳卿嘴邊的弧度,在想起心頭之人時,全是珍惜之意。
那身衣飾,不過是因許久以前,還是稚荼的他,曾偶然提過一句:「阿淵,你怎麼總穿深色的衣飾,偶爾花俏一點才顯得有生氣呀!」
赤淵當時笑著回他:「那種朝氣的色彩,穿在小荼身上才好看。」
稚荼窩在對方寬大的懷裡,抬手攬住赤淵脖頸,道:「可我喜愛你穿湛藍,像天空一樣,總在我周圍。」
對他而言,赤淵便是天空一樣的存在。
他希望兩人能一直如眼下這般快樂,時時刻刻在空中翱翔。
對方俊朗的面容,也因他一席話,擴散出更大的弧度,回手撫了撫他臉頰。
稚荼打趣道:「倘若阿淵能在身上掛串有聲音的珠子,這樣不論你在小院的哪一角,我都能聽見你,即便睡夢中也安心了。」
赤淵聽見這傻氣的言論,忍不住低頭親親他:「不管何時,只要小荼回頭,我一定都在。就算你不出聲喚我,我也會自己過來。」
星如畫布的夜空下,兩人站在小院中,一旁就是二人親手種的小菜圃,一面訴說著情人間最親昵的話語。
然而誰都無法預料,現實總是比話本里寫的,更加崎嶇難捱。
之後接踵而出的意外,將這份簡單美好的念想,狠狠擊碎,摧毀殆盡。
柳卿回想到這哩,已是受不住那份心傷,臉面低垂。
當年他半認真半玩笑的話語,赤淵竟真的記進心底。
即便只剩一魂三魄,也仍是執著。如同每一次,只要與他有關的事情,赤淵都不會落下。
仍是將他放在一切事情之前,未失的少數記憶,也全數與他有關。
赤淵以巫傲的身份甦醒來後,仍是叫著他以前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喚著他小荼。
在他不斷提醒之下,終於也習慣改喚他為卿卿。
許多對話,外人聽起來直白痴傻,可柳卿知曉,那是赤淵的真心話,只是是以巫傲的身份,不加掩飾地說出來。
--「卿卿,我今日穿了件新的衣袍,是天藍色的,你看了肯定開心,還掛了串串鈴,這樣你便能隨時聽見我了。」
--「卿卿,我記得你從以前便極為喜歡詩詞,我讓下頭弟子買回許多文人雅冊,你看了定會開心!」
--「卿卿,你若擅長筆墨作畫,前些日子我聽聞外城進了一批上好的畫卷,是各地知名畫師的作品,我已向商鋪訂購好幾幅,即日便會送達。」
--「卿卿,聽聞譽仙大會上,將會出現衣服極為古老的畫卷,我這回定會將他買下!」
每一句,他都藏進了心底。
如此美好的生活,即便短暫,柳卿不舍清醒。
別人永遠不會知曉,這一字一句,都是他曾和赤淵說過的。
也許做為巫傲和柳卿,他們都能重新迎向未來。
也許那面漆著淺藍的屋房,不會再是奢望。
他希望,時間能夠永遠靜止,別讓這份美好,成為奢侈。
可有的時候,偏偏連最無要求的日子,都是妄想。
柳卿頰面的笑意,又漸漸緩下,眼角已不自覺的泛出濕意。
季瀾聽他用平緩的語調敘述往事,明明是情人間的纏綿動人,可裡頭藏的,卻是玻璃碎片,令人不忍。
半晌後,夜宇珹才道:「你們如此形影不離,為何當時的譽仙大會,是他獨自一人參加?」
柳卿抬起眼,說道:「大會開始前,巫鳳教自然收到了邀請帖。原本我倆要一同前往蔭蘭峰,可我卻意外發覺花青冥潛藏於教上,身上全是魔修留下來的氣息。那股氣息如此明顯,我立刻便察覺出是赤婪,驚覺他竟已追查到如此近的地方!可阿淵身上早無入魔之氣,又不是以最初的軀體活於世上,赤婪壓根無法照著修魔之氣尋到他。」
故剩下的可能,只有在他身上。
季瀾也突地想到不對勁,便問:「方才你說,蒼刎珠是由你所做,可為何會落入半蝶教手中,成為他們的教傳寶物?」
柳卿看向他,口吻平靜道:「半蝶教的第一代教主,是我親姐姐。」
季瀾猛地睜大眼,腦中也快速閃過,當初自己在半蝶教作客,曾將掌門桃花秘史從頭念到尾,第一代教主,確實姓稚!
當時書上詳細記錄她每一段感情史,最終和夫婿歸隱,在東南海域一處陸地。
柳卿:「家姐知道我的難處,答應替我保管,而我從不過問她是以何種方法藏匿。對我而言,不知道遠比知道更保險。直到一年以前,我意外得知半蝶教當今掌門心懷不軌,已無保管珠子的念頭。海吟吟甚至親自到巫鳳教一趟,試圖說服我們與她共同奪取蒼刎珠,阿淵原本不想理會,可我總是擔心,便向阿淵說我特別中意那顆珠子,他才有了和海吟吟接觸的念頭。」
只不過,後來雪髯城便出了事,蒼刎珠也轉移到夜宇珹手中。
季瀾驀地將衣襟內的鐵玉拿出,問道:「那這顆珠石呢,當初藏在巫鳳教密室,難道你不知曉?」
柳卿望著他掌中圓石,道:「我當然清楚。且那幾日只要是花妖占用阿淵軀體的時間,我都能輕易察覺。花妖屬潭境生物,蟲煙的氣息是我最為熟悉的,只是這隻妖對於我倆皆起不了害處,我從前便在潭境中見過他數回,此次他附身在阿淵身上,能減輕不少他身軀斷骨之疼,我自然不會驅趕。且我也能藉此探探潭境中的情況。」
季瀾愕然道:「…所以…當時在密室里,你早知道吵架的對象是花妖,卻依然故意繼續爭執?」
柳卿:「我必須有藉口離開,你才能有機會發現鐵玉。因赤婪逐步逼近,這東西無法繼續待在我近身之處,得轉移至更安全的人手中,倘若由仙尊保管,定是安全無虞。」
季瀾握了握清涼的鐵玉,不禁問道:「這顆東西,到底是什麼?」
柳卿頓了頓,一小毀兒後才道:「是我從蒼刎珠上分離下來的聚靈之器。裡頭是赤淵剩下的金丹,未沾染入魔之氣的那一部份。」
季瀾聽了是震驚不已。
夜宇珹:「所以赤淵現在的修為,便是原本巫傲軀體內的修為?」
柳卿應首:「對方的修為雖與阿淵本身差距極大,可至少能避過赤婪追查。」
赤淵原先那顆天資卓越的丹元,早讓他全數封起,藏在蒼刎珠與鐵玉之內。
為的,便是不讓惡人所尋。
季瀾剎那間便悟通。為何鐵玉的質地與莫家鐵石不同,並非純鐵,而是冰涼玉石。
不過是因為他手上的這顆東西,千百年來,就是蒼刎珠的分.身!
柳卿將蒼刎珠交由姐姐保管,自己則帶著這一小部分,以不起眼的方式,收在巫鳳教密室里。
季瀾:「莫仙島曾有第一名闖入者,硯叔說是名青年,就是你對吧?」
柳卿:「赤婪尋不到解開赤淵的聚靈之器,便嘗試自己製作,因而盯上了莫家蕪石門的聚靈鐵石,將他們擄進蟲煙,可因蟲煙的結界對外頭仙門來說,只進不出。我為保他們不被赤婪所傷,將他們帶進蟲煙中一處較為豐饒的小島,里外下了層層結界,以結界紅花作為保護,確保赤婪追尋不到。」
赤婪執著於魔修,幾乎是瘋狂的地步,貪圖赤淵體內的魔修修為,糾結著那些魂魄不肯放手。他後來為了確認莫家人的安全,便佯裝成誤入莫仙島的青年。
潭境外頭的那隻花妖,則是結界紅花的品種,故他在巫鳳教上遇見花妖時,並無損害的想法。
只是外頭仍時不時流出滅口之事,甚至是前些日子,滿島爬行的藥人。上回他首次見到藥人島,心底震撼,並不比其他人少。
夜宇珹語氣極沉,道:「當年的雪地屠殺,赤婪為奪取蒼刎珠消息,攔截霜雪門弟子。本座猜測,花令門被屠也是相同原因。此教派以符咒傳家,赤婪尋找聚靈之器未果,便改而想尋找惡咒,強硬突破赤淵封印,可到達花令門後,卻發覺沒有想要的東西,憤而屠盡滿門,卻唯獨留下花青冥一人,便是要花青冥將此事帶出花令門,讓藏在巫鳳教的你知曉。」
柳卿垂下眼:「不愧…不愧是夜焰宮首座。近期赤婪動作頻繁,潭境中也屢出異狀……故我想,離最終那一日,不遠了。」
季瀾則有些不解,朝身側人問:「為何赤婪殺人要讓柳卿知曉?」
夜宇珹道:「做為警告。」
激進之人的最後手段,便是以血為信。而這封信不直接傳與對方,卻能讓收信人心驚膽戰。
柳卿頷首,苦笑道:「沒錯,因他四處尋找聚靈之器皆未成功,已是憤怒交織,倘若我不主動解開赤淵的封印,他便要再次攪亂全仙門。」
季瀾望著他,只覺得那副單薄的身子,似乎就快受不住,隨時要往旁倒去。
可往事早以塵埃落定。
一層一層剝開後,已分不清楚,赤屠與稚荼,究竟是哪個身份更加沉重。
柳卿望著潭洞漆黑的天頂,說道:「池緞他們就在外頭,我方才用咒將他們擊昏,所有人都待在冰層下一處地洞。還望仙尊出蟲煙以後,能替我……帶些話給阿淵。」
季瀾:「為何你不一同出去,難道就這樣將巫傲一人留在外頭!?」
柳卿眼睫不斷發顫,漸漸溢出耐不住的悲傷,「倘若可以,我自是想一輩子留在阿淵身旁,可我沒想到,阿淵的金丹雖被我封印住,但我自己體內的金丹,是經由他修魔所恢復,赤婪同為魔修,便能循這一點找到我!」
他曾想過用惡咒將自己的金丹損毀,可赤淵當初用魔修補全他金丹的同時,也給了他額外的保護,讓他的金丹,永世不再受任何咒體入侵。
這是赤淵的珍視,和執著。
可所有事情不斷堆疊……這一層保護,竟是赤婪最終能尋到他們的唯一途徑。
既然如此,所有的一切,不如留在潭境中。
作為結束。
這份結束,也能當作赤淵人生,新的開端。
夜宇珹猛地皺起眉宇:「你打算和赤婪同歸於盡?」
柳卿並未點頭,可那份繞於周身的悲傷,已然說明一切。
季瀾仿佛能看見他心底深處的痛苦,正要開口,潭洞頂卻傳來一聲極大巨響!
柳卿卻面色未改,表情未顯驚訝。
夜宇珹隨即環住季瀾,往旁躍身。
季瀾瞬間便反應過來,驚詫道:「是赤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