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天頂裂開的大縫中,猛地降下一人!
身形魁梧,眸中閃著暴虐氣息,臉上有入魔之標記疤痕,顏色卻與赤淵的紅紋不同,是慘人的沼綠。閱讀
柳卿緩緩將視線移往赤婪,蒼白的臉面卻未有意外之情,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季瀾望著赤婪一臉可怖的綠疤,驀然想起前幾日眾人在甲板談聊時,欽關峰的老道長說愈是旁門左道,階級之分愈是現實,有的邪道甚至直接將階級顯於臉面,裸於眾人眼前。
魔修,便是其中最彰顯之者。
最高階的入魔者,臉上印出烈焰紅紋,便是此道中,修為最強盛之人。
其餘的,不分中低,全為沼綠疤痕。
潭洞中央,赤婪躍下後,嘴邊儘是貪婪笑意,將交錯的丑疤襯得更為扭曲,開口道:「不枉費我等待了上百年,如今封印赤淵的東西,通通都到齊了。」
聲調嘶啞,口吻令人發怵。
季瀾不禁握緊手中的鐵玉。
另一顆,蒼刎珠則在夜宇珹手上。
赤婪朝他倆伸出掌,道:「交出來,否則誰也出不去這潭洞。」
只要他將赤淵的金丹重合,解開赤淵被封印的肉身便不是難事,屆時,魔修者將叱吒於仙門,將所有教派狠踩於地!
赤婪心頭激昂之際,柳卿的聲音忽地從桌旁傳來。
「如今你有了珠石也無用。赤淵的肉身,早已不在。」語氣不淡不咸,帶著一絲飄渺。
赤婪將目光撇向他,狂笑道:「赤淵不過是被你藏匿,如今有了他的金丹,尋到軀體不過輕而易舉。高階入魔者,金丹與肉驅本就能互相牽引。」
柳卿卻道:「我說的早已不在,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赤婪狂妄的大笑兩聲:「你以為將赤淵藏在蟲煙深處,我便永遠尋不到?如今他金丹封印一解,身軀不過信手捻來。」
柳卿眼眸朝他望去,可視線卻似乎穿透了般,淡然說道:「此趟我入蟲煙,已將赤淵肉驅焚燒毀盡。即便你有了金丹,也永遠尋不到他了。」
赤婪雙眼倏然大睜,嘴邊儘是醜惡的笑,臉面仿佛惡鬼,「你以為我會輕信你所說?倘若是別人毀他肉身,我還能勉強一信,你稚荼毀他肉身這般事情,是要說笑給誰聽!」
柳卿神情未動,眼睫卻細細顫著,仿佛正忍耐極度的心傷,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自然能親身印證。」
赤婪終於驚覺不對勁,頓時飛身至他身前,勒住他脖頸,吼道:「赤淵人呢!?」
柳卿喉頭被發狠捏握,仍是毫無掙扎,只直直看進對方瞳孔,道:「方才說過,我毀了。」
過去幾天,季瀾等人總以為他待在大船房間裡。
可房內其實空無人影。
他悄悄來至蟲煙某一處小島,望著那副熟悉至不能更熟悉的身軀與臉孔,此刻正被他封印著,藏在結界之內。
千年以來的不安穩,總要做個了結。
蒼刎珠和鐵玉封印的金丹,終有一日會被赤婪尋到。
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再度動搖。
赤婪得取蒼刎珠與鐵玉之後,首要事,定是喚醒赤淵肉身,再將珠石里被封印的金丹放回軀體中,赤淵肉軀中,還殘留了沾染魔修的魂魄。
最終的結果,便是赤婪不擇手段也要達成,想盡了千百年的醜惡意圖。
柳卿進入蟲煙後,時常獨自枯坐在房內,翻來覆去的想,既然…赤淵剩餘的魂魄,如今已安穩地待再蟲煙外頭,那麼……
也是時候了。
只要將赤淵肉軀銷毀,軀體中沾染魔修的魂魄,也會跟著煙消雲散,即便有了金丹也無濟於事。並且只要自己…永遠不再出現在巫羽城,巫傲的身份也能永埋於世,赤婪便永永遠遠,無法再威脅到赤淵。
柳卿到了小島後,呆望著赤淵的身軀好幾天,在島嶼霧氣愈發濃郁之際,他終於慢慢地抬起手,朝著心系了一輩子的人,開口說了幾個字。
一片高溫灼人的烈焰,隨之迸出!
將赤淵的肉驅包裹。
半天之後,那地方只剩下餘燼。
一排藍色的花卻憑空誕生,是赤淵軀體被咒語焚燒毀盡後,幻化出的東西。
依舊是稚荼最喜愛的藍。
稚荼知道,那是赤淵最後的執著。
不論是血肉之軀或者魂魄,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
潭洞中。
季瀾已是眼眸震顫。
他能確信,柳卿所說不假!
對方眼眸中承載的悲傷,以及此趟不再出蟲煙的話語,眼下看來,便是要殉葬在這裡,陪著赤淵被焚毀的軀體!
赤婪似乎感覺到了柳卿的絕望,剎那額際青筋盡顯,力道也不再控制!
握緊柳卿勃頸,吼道:「你說謊!把赤淵的肉身交出來!」
他尋赤淵上千年,如今近在眼前,怎能再最後一步錯失!
柳卿被掐的幾乎無法呼吸,臉色愈發慘白,卻是一聲未吭。
赤婪手掌不斷施力,一道深色劍影卻猛然從身旁揮砍而來。
他眼疾手快,直接將柳卿往旁扔出,轉過身出劍擋下。
兩方金屬碰撞聲之大,震耳欲聾,潭洞厚岩也受不住的頻頻震動。
赤婪劍刃帶著魔修氣息,掠過身側時,便是毛骨悚然的陰寒,由幾千縷冤魂和屍身積累而成的怨氣,永注於刃上,劍刃砍過之處,寸草不生,怨氣繞樑。
赤婪嘴邊揚著猖獗笑意,其餘人對他來說,不過螻蟻,他劍尖一擊,便化作一灘血水。
隨著兩方長劍再度重擊,須臾間,赤婪劍刃散出的冤魂怨氣,全被夜宇珹手中黑劍阻擋化散!
碎霜劍氣之凌厲,匯聚了夜宇珹強勁的靈力,不旦將襲來的屍骨之氣給劈散,這股能將疾風腰斬的劍靈,甚至連赤婪都被震的後退幾步!
赤婪眼中先是閃過驚色,接著逐漸被狂喜代替,嘶啞道:「我潛於道上多年,仙門各教不過螻蟻之色,見魔修者即嚇得跪地,只會討饒活命,那些待死的螞蟻,我一個也不放在眼裡。」
赤婪語氣之瘋狂,宛若遇到知己般,眼眸閃著病態喜色,又道:「依你的修為,倘若修魔,定不在赤淵底下,不如考慮修魔,定能助你凌駕千萬人之上!」
夜宇珹眉眼閃過不耐,只道:「廢話少說。」
掌中碎霜再度注滿靈力,往前一揮。
赤婪正面接下此擊,兩方在潭洞中掀起偌大的陣風,一旁已有岩壁承受不住的崩裂,岩層深處也傳來迸裂聲響。
十幾余尺外,柳卿被赤婪甩拋出後,重重撞至岩壁上,滾落摔地!單薄的身子伏於地面,撐身不起。
季瀾雖揪心夜宇珹這頭,仍是趕緊奔過去將人扶起。
柳卿面色慘白,重咳了幾聲,嘴角已出鮮血,朝季瀾道:「我必須…確保赤婪這次…無法再出蟲煙…仙尊能能幫我…這一回嗎?」
一席話說的斷斷續續,氣息無法延續。
季瀾見他虛弱如此,心覺有異,便快速探過他腹前,眼眸一顫,詫道:「柳卿!你為何…為何…」
柳卿朝他搖頭:「仙尊不必…再問…我最終留存的這一些靈力…便是為此。」
季瀾手掌貼住他腹部,試圖阻止柳卿身軀漸衰,可對方腹中那顆金丹早已不在!
只剩最後幾絲留在血肉中的靈力!
他道:「我該如何幫忙?」
柳卿輕擦過嘴角鮮紅,道:「蒼刎珠在魔尊手上,只要我將珠子喚醒……便有辦法。」
季瀾向他點頭,抬眼瞥往不遠處。
赤婪正揚劍以夜宇珹為目標砍下,劍刃中的屍血怨氣遲遲抓不到下一縷冤魂,從劍刃中不斷發出詭異哀號。
赤婪面色猙獰,沼綠疤痕跟著扭曲,正抬手揮劍,一抹雪白色的光亮猛地從側邊晃過!
他趕緊往旁一閃,一把銀劍瞬間削過眼前,以電掣之速穿過他與夜宇珹中間。
劍尖快碰至岩壁之際,又隨即掉頭。最後,回至季瀾手上。
夜宇珹頓時偏頭,在望見季瀾眼神的那一刻,便立即明白。握於五指之內的蒼刎珠一松,柳卿在十餘尺外,見狀便抬起手,憑著最後一絲殘存的丹靈,順著雪燃方才辟出的銀光劍氣,迅速往蒼刎珠方向畫咒。
如米粒般的小珠,剎那間散出陣陣白光,不過砂礫般的大小,光束之強,將潭洞中眾人照映的眼眸眯起!
電光火石間,赤婪猙獰的臉面驀地一動,竟也跟著朝珠石注咒!
夜宇珹自然看見這幕,雙眸一眯,正要舉碎霜砍過,赤婪身前卻已出現一排畸形符咒!
頃刻間,消影在白光之中。
蒼刎珠周圍的強光突地消散,轉而代之,是陣陣黑霧煙氣迸出!
不過一眨眼,便將夜宇珹這頭全數遮掩住。
季瀾眼眶狠顫,不顧一切的欲奔過去,柳卿卻憑著最後的力氣將其攔住,「仙尊別去!蒼刎珠已被開啟,那黑霧氣息便是入魔之氣……」
原本他只是將封印開啟,可蒼刎珠卻被赤婪惡咒入侵!
釋放入魔之氣已屬意外,無法確定夜宇珹能不能安穩保身,他不願季瀾也赴險。
季瀾見黑霧不過轉瞬內便將人吞噬,顧不得其他,只將用力手臂從柳卿掌中抽開。
此時此刻,他只在乎霧氣裡頭的黑袍身影!
然而往前奔沒兩步,那股黑霧卻忽地靜止。下一瞬,疾速返回!
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內回吸!
霧氣中傳來赤婪猖狂笑聲,醜惡眼眸中儘是狂喜,嘶聲吼道:「赤淵的金丹,終究在我手中!」
他施放的咒體,便是魔修中的引丹惡咒。
如今赤淵肉身已毀,轉念一想,不如將對方金丹先行接收!
即便他這副軀體沒有赤淵的資質,可修魔之人,一切皆能再造!殺了另一副身驅為自己所用,也非難事。
所有一切即將手到擒來!
外頭的天下,盡在掌中。
赤婪臉龐的沼綠疤痕,因醜惡笑意,在黑霧之中更顯猖獗張狂。
只是他與夜宇珹都仍在霧氣當中,兩人互看不清對方身影。
黑霧外圍,季瀾亟欲靠近中央,卻是無法辦到,仿佛有道無形結界,隨著那股氣息油然而生。
柳卿按著腹部,虛弱地靠在岩壁邊等待。
雖赤婪以惡咒襲擊蒼刎珠,可他原本的法子應仍是有效!
直到潭洞中央的黑霧漸漸消跡,露出裡頭兩道身影。
柳卿蒼白的面色一變,倏然間展出驚駭。
季瀾也終於看清眼前。
那團入魔黑霧,並非由蒼刎珠收了回去,而是消影於夜宇珹腹間!
英挺的臉龐上,顯出烈焰紅紋,交錯於臉面。
赤婪表情隨之劇變,顯出不可置信。
柳卿不顧氣弱,急促地朝季瀾道:「他是否、是否曾注靈於蒼刎珠里!?」
季瀾被他扯住袖擺,卻是無法集中心緒。夜宇珹仍站在剩餘的黑霧之中,身旁未散的煙氣,宛若為他所生,絲絲繞纏著那高大身軀。
柳卿額際全是汗滴,又喃喃說道:「怎麼會…以往我不曾解開珠子封印,可蒼刎珠…已入他身,代表珠子被他喚醒過…原本只有我能解除封印,為何眼下…」
季瀾聽見這話,瞬間回神!
朝他喊道:「什麼叫做已入他身!?」
柳卿閉了閉眼,用力換過一口氣:「他臉上的疤,便是赤淵被封印前…曾出現的東西…代表入魔之氣深入金丹。」
方才他未說出的最後一事,便是在焚燒赤淵肉軀以後,他於同一座島上,刨出自己金丹。
因赤淵生前曾以魔修強大的咒體,修復他的金丹,不只修補完成,這顆丹元更永世無法再被其他東西入侵。
用不了咒的情況下,最終辦法,只有回歸最原始的方式。
以刀,將原本的金丹整顆刨出。
空蕩的軀體,即能接受蒼刎珠里,被封印的入魔金丹!
一直以來,稚荼的修為雖屬上乘,可赤婪身為入魔者,即便魔修只有中階,已是未入魔的仙門無法批敵。
故稚荼本想藉由喚醒蒼刎珠,讓那半顆入魔的金丹入自己身軀!
因魔修入體,以魔敵魔,便是拿下赤婪的唯一辦法!
季瀾聽聞這番話,面色更加不穩。
入魔之氣深入金丹!?
這般自毀式的辦法,難怪柳卿一開始便說,這趟便沒想著回去!
可事以至此,不論是哪一件,都無法回頭。
在二人眼前,夜宇珹臉上的紅紋,顏色也已愈來愈深。
柳卿急的又問了遍:「他曾注靈於蒼刎珠?」
季瀾淡睫發顫,道:「當初…蒼刎珠從三扇扇體中浮現,一開始確實毫無動靜,是丹靈注入後,才發出第一道光束。」
而那道靈,便是由夜宇珹所注!
柳卿霎時睜大眼眸,氣虛道:「一定是…定是他體內修為程度…與阿淵有九分相像,珠子因而被喚醒…」
夜宇珹注靈入珠當下,強勁的丹靈貫徹。
這顆飽含高階魔修力量的金丹,便在無人知曉的狀況下,悄然無聲地易主,完全服從於他!
此刻,潭洞裡頭的黑霧已完全收斂,一旁,赤婪眼眸全是瘋狂,發出響徹洞穴的詭異狂笑。
中央的黑袍人影,臉上烈焰紅紋一閃一動,接著,緩緩地睜開狹長眼眸。
同一張臉龐,眼神卻不再是季瀾所熟悉的閒散,與懶意。
而是帶著殘厲光芒,盛滿嗜血與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