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瀾聞言,面色冷靜。
視線卻是緊盯一旁棕土。
不過是!
泡澡泡到睡著而已。
不過是!
被撈出水潭而已。
不過是!
某人幫!他!穿!衣!而!已!
本讀書人……
總之不許再說了!!
夜宇珹見他明顯腦袋狂舞的模樣,驀地低笑:「你怎麼總不長肉?」
夜焰宮三餐雞湯,不同口味,可眼前人的身子仍是削瘦。
季瀾這才偏頭,道:「我練不出你那種樣子。」
對方布滿全身的肌肉線條,不是他這讀書人能望其項背的。
夜宇珹:「本座說的是一般人的長肉。」
季瀾身軀削瘦,平時入睡穿著裡衣褲時便看得出,每回抹藥露出的完整後背,連肩胛骨形狀都極為明顯,可昨日他將人撈上岸,抱回床榻替對方穿衣,手掌經過的每一個地方皆是柔韌,可也遠比穿衣時更加削瘦。
季瀾鎮定道:「從以前就這樣的,長不了。」
夜宇珹沒說話,就揚著嘴角看他。季瀾愈發覺得頰邊發熱,便移開視線。
園子邊,池緞站在那,欣賞兩人互動,雖聽不見二人談話,可他還是感覺自己扳回一城!
冤冤相報。
神醫獲勝。
一個時辰後,大伙兒終於將所有種子灑進土裡。
何涼涼興高采烈道:「什麼時候能收成?」
池緞:「下回你來菘兒谷時。」
何涼涼:「這樣是多久?」
他怎麼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再來?
池緞:「我也不知道,不過讓你去死草的生命力極為強盛,你若不採,他也只是越長越高,不會影響藥性,故何時採收都行。上回我閒來無事,也隨便收了一批,當時他們長到大腿附近,現下已磨成粉放入藥罐里了。」
何涼涼聽的是嘖嘖稱奇,不斷點頭。
安賜:「旁邊還有一區小空地,剛剛翻過土,也順便種點東西吧。」
池緞即從木箱裡隨意選了袋種子,交給大家。
季瀾手中也被遞來一把,「這是什麼藥草?」
池緞:「我還沒取名,下回有靈感的時候再取。」
季瀾:「那他的功效為何?」
「這東西開出的花很漂亮,種子多汁,熬煮後能清嗓潤喉,喉頭受傷、無法發聲者,一喝下去便能痊癒。」
何涼涼:「倘若生吃呢?」
池緞:「若是生食,發出的聲音立即轉為巨響,即便輕聲細語說話,也如打雷般,宛如鬼吼鬼叫。」
季瀾疑惑道:「神醫當初為何發明這東西?」
池緞一臉慎重:「這樣我在菘兒谷里吼叫,夜焰宮便能聽見。如此一來,爻兒說不定就來找我了。」
季瀾:「……」
這樸實無華的傳聲方式,真是非常適合你倆。
安爻眯起眼,對池緞說道:「既然這花朵的功能如此特別,不如就喚作鬼叫花,很適合你谷里的植物名。」
池緞臉色大喜:「爻兒說的對!這名字果然恰當!既是爻兒用心起的名字,眼下就用這個當花名吧。」
安爻:「……」
季瀾笑道:「雷吼花呢?聽起來稍微修飾了點。」
池緞陷入兩難:「可爻兒如此用心良苦取的名,我捨不得改。」
安爻氣喊道:「並沒有用心良苦!」
池緞朝最高的那人問道:「你覺得哪個好?」
夜宇珹懶聲道:「他取的好。」
這個他,指的是季瀾。
安賜:「那就照仙尊說的,喚作雷吼花吧。這花得長多久才能開?」
因花朵與草類不同。花開有期,無法像讓你去死草那般,放任生長。
池緞:「雷吼花生長快速,不用十天就能長出新芽。且他與一般開花品種不同,花朵就長在新芽上,一旦新芽繼續茁壯,花兒便會枯萎,故每回皆是四五天內就得採收。」
何涼涼忍不住搓手:「太好了!那我們不用多久便能欣賞到雷吼花的模樣!」
安爻:「你乾脆吃上兩朵,在谷內吼一吼。」
安賜明顯不認同,道:「你還是自己吃吧,與池大夫吵架時或許能派上用場。」
季瀾在旁聽著,只覺得若是安爻肯吵,池緞就算冒著被雷吼花傷至耳聾的危險,也會立於原地傾聽。
「我很期待爻兒對著我吵架。」池緞爽朗的大笑幾聲,接著轉面朝季瀾道:「對了,仙尊在比武大會上贏來的敗禮,打算食用了嗎?」
季瀾卻搖搖頭:「我不知道那顆丹藥在何處,當時就放在客棧了。」
「在本座身上。」夜宇珹忽地開口。
季瀾被巫傲帶走後,他為確認花妖氣息,便先回了客棧一趟,見藥丸在木桌,即隨手拿上。
池緞鼓掌道:「太好了,你倆今日就對半分著吃吧。」
季瀾愣道:「對半?這藥丸還能對半?」
何涼涼也道:「藥丸若不全顆食用的話,藥性不會減半嗎?」
池緞:「自然是會,但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丹,就看心底念想有多強烈,藥性也會隨之有強弱。有人吃下一顆,做的夢仍是平平無奇,可若心中的念想劇烈,即便只吃上半顆,夢境也會激烈到宛若真實。」
何涼涼:「宛若真實!?聽起來真神奇!如果不食用這顆丹,直接對著情非得已花許願呢?」
他記得,池緞曾說日有所思丹的部分組成,便是此花。
池緞咳了聲,神色正經道:「那是什麼屁用都沒的。」
一群人瞬間哄堂大笑。
季瀾望著方才播種的土地,嘆息道:「菘兒谷的環境真好,神醫住在裡頭,如神仙一般。」
池緞搖頭道:「一個人也挺無聊,看什麼時候有人願意來谷里陪我。」
這話是對某個護法說的。
安爻視線則對準地上的種子麻袋,未發一語。
池緞望著身側低頭的少年,好一會兒,才改說道:「製藥小屋中有不少收成的藥草,等著要做成丹藥,若你們想玩一玩,待會兒便能去試試。」
何涼涼十分有興趣:「好!」
制丹做藥什麼的,一聽就是絕世神醫幹的事!
季瀾失笑道:「看來以往在霜雪門把涼涼給悶壞了,這趟出來看什麼都新鮮,都想嘗試。」
何涼涼不好意思道:「師父別笑我,之前在霜雪門都忙著修習,或抄背心法,鮮少有玩樂的時候,待我回去後定會收心的。」
安爻瞪大眼:「抄背心法?你幹嘛做這般無聊的事?」
何涼涼:「師父總說抄寫默念,能讓所學劍法更加完整,要我每本逐一寫過十遍。」
池緞驚嘆道:「仙尊教導弟子的方式真是嚴格,以往我習劍都是隨意朝樹幹砍殺,看哪一套招式能將樹砍倒,就當練成了。」
安賜破天荒的點頭。覺得這方法比抄寫默念更加有用處。
季瀾聞言是一臉茫然。他壓根不知道,原主布置了什麼困難的作業給何涼涼。總歸埋頭奮寫什麼的,確實非常符合原主呆板又高冷的氣質。
夜宇珹彎著唇,朝身側人說道:「抄寫有用?那本座之後便嘗試。」
池緞一臉不可置信:「宇珹要抄寫劍法?簡直太詭異了,興許沒寫上幾個字,那本書冊便成為一堆破紙。」
何涼涼回憶道:「最初練習時,師父也曾讓我對著天空默念心法,說在腦中想像過招的模樣,對之後實際用劍會有幫助。」
池緞蹙眉道:「有幫助?仙尊你這是認真的嗎?」
季瀾:不呢。
本讀書人只覺荒唐。
埋頭寫字,跟對著天空朗誦。他說不出哪個更無趣。
於是他輕咳了聲,冷靜道:「這都是以前之事,如今涼涼能直接提劍修習,實際上陣。」
池緞拍掌道:「不如就讓宇珹教他吧,晚點把碎霜喚出,大家實際比劃一場。」
安爻:「實際比劃?你這谷里的花草都不要了嗎?」
宮主持劍教人?
大約不用半刻鐘,周圍便夷成平地。
何涼涼聽聞碎霜兩字,又想到夜宇珹要教他,頓時有些驚悚。
池緞卻不嫌事大:「涼涼擔憂的話,不如先讓你師父把雪燃喚出,和宇珹過個幾招。你在旁邊看著做練習,這比對空朗誦心法什麼的都強。」
何涼涼連連頷首,表情也轉為期待。
季瀾:「……」
餵。你倆可知,起鬨是件不可取的事!
池緞拍了拍涼涼:「我猜,你師父不一定會輸。」
何涼涼立即挺直胸膛:「師父封靈剛解,即便落敗也不可恥!」
安賜頷首:「仙尊的雪燃劍在道上名氣極大,我也想再見識一下。」
夜宇珹隨即揚唇:「行,就晚膳過後。」
季瀾:…不是。本讀書人答應了嗎!?
居然就這般隨便訂了時間!
你們!這群!
無視於我的傢伙!
大家友誼翻船吧。
摔。
於是在大伙兒吵吵鬧鬧下,當日晚膳,已演變成所有人邊吃邊下賭注,看看最終誰會勝出。
池緞與何涼涼聊得火熱,安爻也不時加入,配上安賜偶爾精闢的分析,飯桌上可謂熱鬧非凡。
何涼涼:「我師父有套功法可厲害了,展妖除魔都行,尤其雪燃的劍色雪白,倘若在艷陽底下,那亮晃晃的銀光能讓對方連眼眸都睜不開。」
安爻:「仙尊勝算確實很大,可宮主的碎霜連劍鞘都不必卸,光以靈力注入,便能憑空斷柱,故即便仙尊持雪燃,也得當心。」
兩人一來一往,可謂爭執激烈。
池緞綻笑,一臉莫測道:「你們說的都是實力方面,可若除去這東西,誰贏誰輸還不定。」
何涼涼不禁疑惑:「除去實力?那要比什麼?」
安爻順著他話尾,道:「是啊,過招比的不就是實力?」
池緞大笑道:「爻兒與涼涼真像親兄弟,發言如此互襯!」
被點名的兩人瞬間對視,接著又極有默契地露出嫌棄,撇過頭,互哼一聲。
安賜語中帶笑意,道:「你倆確實常常撞話。」
「你別岔開我。」安爻試圖將話題拉回,道:「方才說除去實力外,輸贏不定。指的是什麼?」
何涼涼頷首:「是阿,神醫還沒解釋呢。」
池緞卻面上神秘,道:「待會看看便知道了。」
安爻見他賣關子,即瞪眼過去。
季瀾身為當事人,在桌邊淡定喝著湯,嘴裡嚼的是某人夾進他碗裡的魚肉。挑的全是最嫩的,入口即化。
池緞朝他問道:「劍招都記起來了嗎?聽說你失憶後忘了大半。」
安爻:「仙尊在蔭蘭峰上,持雪燃劍退了花妖,應是沒忘太多。」
季瀾應首,回道:「下午回房練了一段時間,眼下約莫記起七成。」
今日午後,大伙兒播種完便各自回院休憩,季瀾一踏入房,即望見一把銀白色的劍,斜放於桌面。
夜宇珹就靠在牆邊,好整以暇地看他。
季瀾想起池緞起鬨的比試,只剩不到幾個時辰,便握起劍柄,到小院外的空地處練習。
總歸身體對雪燃有記憶,練了一個時辰後,已能順著揮劍方向知道下一招該往哪裡砍,比起蔭蘭峰上與巫傲的對戰,以及退散花妖時的驚險,此刻在菘兒谷,季瀾心態是完全放鬆,故身軀記憶也悉數回歸。
於是小院空地上,就見雪白劍影閃來閃去。碎霜的主人也陪在身側,看他舞了整整幾個下午的劍。
待收鞘之後,季瀾便已十分順手,加上某人偶爾漫不經心地提點兩句,在天色暗下後,注靈入雪燃這動作,對他來說已是信手拈來之事。。
…
製藥小屋的飯桌上。
季瀾分神想著今日下午的過程。
池緞驀地一個擊掌。
「乾脆大家下注吧,賭仙尊和宇珹的比試,誰能勝出。猜錯的人明天得負責做飯!」
「好!」何涼涼大喊出聲,即有信心的握拳,道:「勝者定是師父。」
安爻則道:「我猜宮主。」
安賜:「大概率是平手。」
池緞則是陷入思考,眼眸在對面二人身上瞧來瞧去。
還未做出選擇時,他倏地來了句:「仙尊,剛才宇珹夾給你的菜,好吃嗎?」
季瀾喝了口熱湯,神情特別冷靜,淡定點頭。
於是池緞仿佛得到了解答,歡快地說:「好,那我打賭仙尊不會輸。」
安爻不解:「什麼意思?贏就贏,什麼叫不會輸?」
何涼涼:「是啊,輸贏自當得講清楚。」
安爻眯起眼:「總歸輸贏就兩個字,既是打賭,便得說個明白。」
何涼涼也認真道:「對對對,神醫趕緊下注!」
池緞見他們一搭一唱,不禁哈哈大笑,「好吧。可我想法依舊,就賭仙尊不會輸!」
安爻與何涼涼隨即用不平的眼神望向他。
待桌面菜盤漸漸清空後,一群人即輪番起身,鬧哄哄地往谷中另一處走去。
夜宇珹揚著唇,朝身側人道:「待會要本座放水?」
季瀾:「還是你乾脆不拿劍?」
他這話問得十分認真。
夜宇珹揚起嘴角,懶懶說道:「你已將劍法記起,本座未必能勝。」
季瀾:好的呢。會唬人就多唬點。
最好是!
能贏過!
哼。
池緞帶著大家步至一處空曠地,旁側全是低矮樹叢,較近的高樹只有一棵,整體看來,非常適合決鬥。
池緞滿意的頷首,轉面朝二人說:「到了,開打吧。」
季瀾:「……」
如此隨便。
夜宇珹懶洋洋地抬起胳膊,一抹金色劍柄、劍身全黑的長劍便憑空顯現,長指慢慢的將其握住。
季瀾也輕聲喚了聲雪燃,銀白長劍也隨之迸出。
安爻小聲問道:「仙尊和宮主的劍,還放一起嗎?。」
安賜頷首:「看來是這樣。」
兩把劍現出後,點點餘光皆散於夜宇珹周圍,代表兩劍皆是從他那兒迸出的。
池緞費解道:「還放在一起?那幹啥還打,讓這兩劍自各兒吵架去不就得了。」
季瀾面色冷靜,朝對面人說道:「你先出招嗎?」
夜宇珹勾唇道:「都行。」
池緞將兩手放於嘴邊,做出喊話模樣:「我建議你倆把劍放地上,讓劍自己打吧!他倆應該能玩得挺開心!」
季瀾閉了閉眼,感覺自己要再不開打,池緞能瞎扯上一個時辰。
只得提起長劍,腳步微點,往夜宇珹方向過去。
兩劍互撞之下,發出清脆聲。卻不是很響亮,明顯聽得出其中一人沒用什麼力氣。
池緞聽這撞擊聲軟綿綿的,仿佛未使力,便嘖嘖兩聲,「仙尊你沒吃飯嗎?還是宇珹沒吃?」
季瀾朝面前距離半尺的人說道:「要不你先攻擊吧,照這樣下去,神醫能喊上幾個時辰。」
他方才躍來時速度不快,宛若飄過來那般,揮劍向對方時,夜宇珹則是連擋都沒擋。
夜宇珹沒開口,手中俐落一翻,劍身便在空中轉了圈,季瀾即感覺有股巨大的靈力,迎面朝自己衝來。
可卻宛如暖流,流過身周,沒有半絲殺傷力。
從外人看來,兩人持劍模樣頗有打鬥之感,只是直到半刻鐘後,仍是無人落敗。
在何涼涼憂心分不出勝負之際,驀然間,夜宇珹另一側胳膊一伸,直接便攬住季瀾後腰,往上空躍去。
何涼涼頓時睜眼,緊張地朝安爻道:「喂!你家宮主怎麼把我師父拽到樹上去了!」
安爻聳肩:「你幹啥這麼緊張,打架不就是這樣?換個場地罷了。」
池緞簡直懷疑自己雙眼,「他們這是在打架?若宇珹真的出手,怎可能是這副溫和模樣。周圍景觀毀半還差不多。」
安賜道:「宮主放水了。」
安爻提醒:「是放海。」
何涼涼一臉疑惑:「可我見他倆一來一往,劍刃互對,看上去十分驚險。」
隔壁三人霎時間極有默契的一同搖頭。
此時,半空的樹頂枝幹上。
往下看去,是一片濃密枝椏綠葉。
不時有涼意微風拂過,季瀾背後的雪色髮絲也不斷飄揚。
「上來這兒,他們不會發現我們沒在打嗎?」季瀾問道。
夜宇珹將人撈近了些,寬大黑袍擋去大部分寒意,懶聲道:「你徒兒估計以為我們在樹上搏命。」
季瀾覺得這話有理,何涼涼極有可能正在底下跳腳。
他望著被樹葉遮擋住的地面,覺得樹上一點動靜都沒,肯定會讓人起疑,便道:「要不隨便弄點落葉下去?」
看起來更有真實打鬥的感覺。
身側人隨即揮過袖擺,掌風之強勁,與方才在下頭與季瀾比試時完全不同。一旁粗干立即劇烈搖晃,大把的葉片跟著掉落,宛如強風過境。
緊接著,季瀾即聽見底下何涼涼的驚呼,忽地有些想笑。
夜宇珹朝空中揚了揚下巴,道:「今日也是上弦月。」
季瀾頰邊掛著淺笑,「自從進菘兒谷後便無落雪,冬季月空如此晴朗,實屬難得。」
夜宇珹驀地說道:「你何時要回霜雪門?」
季瀾賞著夜色,聽見這一問,不禁訝異道:「我能回去嗎?」
「自然是本座同行。上回有人說裡頭全是雪貂,就抓幾隻出來和雪松鼠作伴。」夜宇珹道。
季瀾懷疑道:「你確定不會嚇到他們?」
其實他也未回去過,不曉得那些雪貂是否有顆勇敢的心臟。至少別像菘兒谷的魚,一見魔頭便連擺鰭都不會了。
夜宇珹彎唇道:「那便讓踏湮駒教教他們。靈獸自有溝通方式。」
季瀾覺得那畫面想像起來頗為滑稽,面上弧度不禁更加綻放。
「既然要拜託踏湮駒,那得多餵他幾袋髯松子了。」
遠處的月兒笑靨柔和,兩端小角淺淺上揚,周圍點綴的繁星不斷閃爍,一點一點,布滿整座天際,伴隨菘兒谷飄散的淡淡藥香,深冬夜空傾瀉的溫柔,繾綣而朦朧。
樹頂的兩抹身影,談笑間,黑白相疊交融,融合於夜色之中。
樹底下。
大伙兒則是引頸張望。
安爻:「宮主和仙尊到底在做什麼?這麼久還不下來。」
何涼涼十分緊張:「樹頂掉了這麼多葉片,看來打的很激烈,不知師父怎麼樣了。」
池緞:「唉,就說了放心,仙尊不會輸的。」
何涼涼卻一點兒也未被說動。
眼前落葉已堆積,上頭定是激烈對決。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中,半刻鐘後,樹頂終於緩緩飄下兩人。
二人腳一沾地,何涼涼便衝上前問道:「師父你還好嗎!」
安爻也急道:「誰贏了呢?宮主?還是仙尊?」
季瀾眨了眨眼,只道:「總歸我沒輸。」
可也沒有人贏。
池緞歡快道:「你們瞧瞧,我說對了吧,反正仙尊不會輸。」
畢竟這輸贏兩字,得建立在「有人想著要贏」的前提下。
何涼涼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總之沒受傷就好。」
池緞用理所當然的語氣,朝何涼涼道:「敗禮是什麼?」
何涼涼一頭霧水:「沒有輸贏,哪來敗禮?」
池緞:「我指的不是仙尊他們。是你們和我打賭賭輸了,當然得付敗禮。」
安爻沒好氣道:「想要什麼不如直接說。」
池緞眼眸瞬間一亮。
一旁安賜迅速說道:「既然如此,便讓安爻代替大家付敗禮吧。」
池緞聞言,覆手朝他示謝。
何涼涼也鼓掌叫好,總之師父既沒輸,還有人替他付賭輸的敗禮,心情簡直不能更愉快。
於是這場比試,便在安爻的罵聲與何涼涼歡欣鼓舞中落幕。
回房途中,直到季瀾離他們有數十尺之遠,還能聽見安爻不平的大喊,以及何涼涼看戲般的胡鬧發言,偶爾傳來的笑聲,環繞了整座菘兒谷。
回至小院後,一開門,裡頭暖意便瀉出。
因炭盆一直是點燃的狀態,故房內無時無刻皆是溫暖。
雪松鼠約莫是等人等太久,在床角窩著睡著了,毛茸茸的身軀又蓬又鼓。
桌邊放了一疊季瀾中午和池緞借來的書,他便隨意挑了本,坐到床上。
其實菘兒谷內書籍不少,除了醫書藥冊外,也有零星話本,不是狐妖書生那一類,而是江湖高手與劍客的故事。
季瀾看了兩頁,便拍手叫好。
沒錯的呢。跳崖和中毒,就是成為高手的必經之路!
是的是的呢,如此這般出奇不意,壓制敵方,才算的上決鬥一幕!
夜宇珹見他讀得津津有味,道:「第一本看完了?」
季瀾點頭,一面將視線抬起。
剎那間便望見一片結實的胸膛。
夜宇珹上身,未著吋縷。
昨日藥潭裡,雖然對方也未著衣袍,可畢竟是在外頭,光線不如室內清晰。
可現下這一眼,便是一覽無遺。
夜宇珹唇邊弧度懶散,高大的身量橫在床沿,將內側那人下床的路線全擋住了。
也因季瀾一向都睡裡面,故看書時都是自動坐進靠牆的床位。
夜宇珹:「你對江湖俠客故事有興趣?」
季瀾目光專注於頁面上,努力忽視身邊一大片坦露的肌肉線條,道:「行走江湖挺有趣的,以往沒看過這類話本。之前在夜焰宮讀的,都是狐妖類型。」
然而話雖這麼說。
此刻他!
根本!看不進書!
昨晚他泡藥潭泡到睡著,雖是被夜宇珹撈起來,可因陷入熟睡,連被子都不是自己蓋上,自然避過各種情緒。
眼下他心神清醒,已是無法假裝鎮定,只能睜著眼使勁看向書冊。
卻怎麼樣都讀不進上頭字句。
好半晌後,即有低笑從身邊傳來。
「這頁這麼好看?」夜宇珹懶聲問道。
有人停留在同頁,一炷香之久。
季瀾聞言,偏白的手指這才淡定翻過面,可對於上頁的內容,壓根一點印象都無。
在他努力集中心緒,試圖將書本文字看進時,驀然間,嘴角被遞來一顆藥丸,對方指腹就定格在他唇邊。
那藥丸散著淡淡花香,季瀾視線未移,唇瓣微啟,直接順著吃下,咽下後才問道:「這也是池神醫剛才給的嗎?」
菘兒谷里補氣強身的藥丸有許多,這幾日來,他見安爻每回進到小屋,皆會隨手拿瓷罐倒幾粒出來,扔進嘴裡。連帶何涼涼也開始這麼做,總歸吃多了有益處。
夜宇珹卻道:「這是你在譽仙大會上贏得的敗禮。」
季瀾剎那間,用力偏臉,往他方向看去。
…敗、敗禮……
「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丹!?」
夜宇珹望著他震驚臉面,道:「方才你吃的是半顆,剩下的,在這。」
季瀾淡眸愣睜,感覺一片混亂。
腦子打結之餘,夜宇珹忽地將指間剩餘那半顆,放入口中。
低嗓說道:「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季瀾眼眸定在夜宇珹突出的喉結上,淡睫已是不由自主地發顫,耳廓也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泛起紅緋。
夜宇珹吃下丹藥後,就好整以暇地靠在床頭,長腿橫過整整半側的床榻,懶洋洋的看著他。
季瀾忍不住垂下眼,將手中書本胡亂塞至床角,有些慌亂的抱著被子滾到里側,以背示人。
心緒翻騰。
是意亂,也是心慌。
夜宇珹望著那抹削瘦背影,伸手一揮,將室內油燈盡數熄滅。
室內霎時整片黑暗。
這一回,連一盞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