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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半蝶教。閱讀
大廳上人潮聚集。
半個時辰前,掌門突地歸來,要大伙兒用最快的速度至前廳集合,面色凝重的表示要問事。
只是昨晚才歷經了火舌之險,弟子們半夜出神出力好不容易滅了火,睡才不到幾個時辰便又被喚起,眼下是困的呵欠直打,眼皮沉重。幾名年紀尚幼的小弟子揉著腦袋,跌跌撞撞地趕到大廳,又立即被這嚴肅的氛圍給驚住。
最前頭。
海吟吟已脫下假裝的麵皮,露出原本臉蛋,可仍是束髮整齊高冠,扮為男相,此為半蝶教一直以來的規矩,出了房便以男子面目示人,不可透漏性別。故她們除了購買吃食以外,也不常出現於雪髯城中,城中百姓對這第一大教皆是抱持敬畏。
她神情瞠怒,朝眼前一群大弟子喊道:「縱火者還不出來領罪!要是讓我親自下場揪出,便以門規處置,此人謀害霜雪門與夜焰宮,半蝶教擔當不起這罪名。」
她這話說得響亮迴蕩,讓廳中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眼神尖銳掃射,嚴厲的目光最後定格在某大弟子身上,大聲喝斥道:「還不快滾出來!非要本掌門指名道姓?我早在妳衣擺下方發現油漬痕跡,即便用外袍遮掩,仍是擋不去證據!」
廳堂正中央。
舟凝與她對視之下,同是滿面怒意,壓抑不住的火氣湧上心頭:「看來掌門人自己做的虧心事可一點兒都不心虛,仗著身份惡人先告狀,煽動弟子,倘若妳今日無愧於半蝶教,此時又何必急匆匆的現影!」
海吟吟聞言,眼角趕緊往其他人瞟了一圈,一邊也焦急舟凝會將已知的實情說出,氣急敗壞道:「本教一向以禮帶人,風評聲望皆高,夜焰宮身為半蝶教客人,妳卻仗著自己大弟子的身份,於夜半放火燒人,我絕不輕饒,這般天大之惡事是教中難容,我現在便以八代掌門之位,此刻將妳逐出仙門!永遠不得回歸。」
兩名女子在大廳上爭鋒相對,氣氛一觸即發,可謂各執一詞。眾人則是雲裡霧裡,什麼也沒明白。一群人的目光不斷在對方二人身上來回掃蕩移動,就怕漏聽半分。
早起的余倦已被火爆氣氛給燒的一絲不剩。
此刻,掌門人氣勢高漲,句句言之有理,甚至指控放火人為教上大弟子。
而另一位呼聲最高,傳聞中將接任九代掌門的大弟子,手中貌似擁有八代掌門的大秘密。
無人注意的角落,古靈兒按著前襟,一路退到牆邊柱子,對於眼下感到不知所措,圓圓的杏兒眸難掩駭懼,不明白自己敬愛的凝姐姐為何被指認為兇手。
舟凝抬頭挺胸,往廳堂前方站了一步,所有人下意識反射往後退,把場地留給她。舟凝心中一團怒火,嘴巴正欲開啟,眼角卻看見柱子邊的小女娃,那雙單純的眼眸中一塵不染,仿佛世上所有的惡事都沾染不進。
她一個恍惚,一年前,七代掌門夫婦的千叮萬囑又浮上心頭。
夫婦二人育有獨女,古靈兒依循半蝶習俗,姓氏從母,天性則純真爛漫。滿七歲之際,古莘兒便希望閨女能夠自立自強,即便爹娘疼愛,也得經過磨練與茁壯,與夫婿聶霽討論後,便決議讓女兒回歸半蝶教。
畢竟再多的不舍,都不能成為阻礙孩子發展的絆腳石。
適時放手,更是迫使人成長的基石。
而古靈兒既身為三代掌門聶氏與七代掌門的共同後代,傳扇自是義無反顧的交至她手上。
只是此番回歸,危險便是隨處可至。
舟凝聽聞古莘兒的擔憂後,便表示自己願意守護小女娃,直到對方能獨當一面為止。
再者,她一直獨身,沒有兄弟姊妹作為聊訴心情的對象,便將古靈兒當作自己親妹妹,能算一份心情寄託。但願,小女娃少知曉世間陰暗,能讓善與愛包圍著成長。
舟凝站在廳中,心緒百感交集,此刻大廳已有陣陣議論飄散,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不斷。
有個身份與舟凝相當的大弟子,聲音明顯未壓,「據說舟凝本為孤女,是七代掌門古莘兒將其從孤院領走,甚至親身教導,此時居然對半蝶教恩將仇報,簡直愧對掌門人當初撿走你的善心。」
另一名位階較低的弟子附和道:「是阿,師兄這樣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孤院可不比半蝶教舒適,房間潮濕擁擠,還得與其他孩童搶食,舟師兄今日滿身的修為,與身上大弟子之位,皆是當年古掌門一手提拔,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舟凝聞言,手中鐵扇是越握越緊,話到喉頭之際,望了眼古靈兒的方向,原本想將海吟吟與季瀾夜談一事掀出的念頭,瞬間又硬生生給吞回。
只因季瀾的存在,對古靈兒而言便是心底最光明的一片綠蔭,而她不願往那上頭布滿烏雲。
舟凝心中忖量著用詞,朝海吟吟道:「掌門人兩個月前的叱骨谷之行,縱然當時我未參與,可卻清楚其中之事,如今妳披著掌門皮,欲行罪惡,實為天理不容,眼下不親自謝罪,竟還仗著掌門職位將我逐教,簡直本末倒置。」
海吟吟聞言,額際發汗。
舟凝昨晚肯定聽見自己與仙尊半夜談話,對叱骨谷以及蒼刎珠的線索都有底了!
她不禁暗自咬牙。
果然是好事多磨,幾月前她曾打算憑一己之力直接奪扇,可舟凝曾獲得七代掌門親身傳授,故在教中與自己的功夫水平不相上下。
且古靈兒身邊不只舟凝一人,還有少數大弟子潛藏於教,暗中保護,估計皆是對方爹娘所託付。在這般狀況下,倘若她硬搶,不只無法保證勝出,最壞的結果便是被驅出半蝶教,關於蒼刎珠的後續布局等於半途而廢
海吟吟立於眾人前頭,見舟凝不時瞄往古靈兒方向,擔憂的神情不難看出。海吟吟可謂深諳人心的高手,已能猜出舟凝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不過是因疼惜女娃,故舟凝雖話中盛怒,卻未將季瀾兩字脫口而出,估計是怕小女娃乍聽之下傷心過度,便含糊掩過。
而海吟吟本身更不可能將此事宣之於口,豈不等於招認別有二心。
她稠密的心思正精心盤算。
以下這場對峙,賭的就是霧裡看花。賭的是教中風向怎麼轉。
此刻她若能一氣呵成,將舟凝逐出,古莘兒與夫婿又遠在天邊,小女娃身邊少了得力援助,她便能取得掌門鐵扇,後續安排早已妥善,很快地她便能得到比掌門之位更高的位階。
正當海吟吟心中暗自歸納計畫,驀然間,一名小弟子撥開群從中站出。
對方年紀與古靈兒一般大,眼神卻狡獪許多,沒有小童的單純與稚嫩,「各位師兄們,靈兒她身上的扇子有問題!我上回夜半起床小解,意外聽聞她與舟師兄對談,內容與掌門鐵扇有關,從那之後,我便時刻注意著她,發覺靈兒確實特別保護自己的扇子,不只不讓人碰,更不許其餘人觀看。」
這口吻令人不適,宛如古靈兒手中秘寶是竊取而來。
大廳上,立即陷入一片倒抽聲。
掌門扇子這東西,明明已成為傳說,怎會突然出現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這謎團,仿佛擴散的霧氣,逐漸沾至所有人身上,好似每個人身上都帶了些不可述說的事跡。
小弟子見自己一席話便立即成為注目焦點,便更加尖聲的指控道:「靈兒,我與妳成為同窗不過兩年,豈料妳居然不知從何處尋至掌門鐵扇,甚至據為己有,仗著有舟師兄的疼愛,不肯將傳教寶物獻出,這般自私自利的作為,今日我便要在重師兄弟面前揭穿。」
舟凝聞言,瞬間一驚。對方小弟子平時看似與古靈兒交情不錯,哪知關鍵時刻居然跳出來,語帶刻薄還胡亂指控。果真大難來時,大家都選擇往自己有利的那邊靠倒。
古靈兒受此指責,只敢緊緊捂著胸口處的鐵扇,結結巴巴說道:「我不是……不是…」
畢竟是個未見過大場面的小姑娘,九歲十歲的年紀,被人如此兇狠的栽贓,已是話語都無法成句,連替自己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一旁已有大弟子受不了的瞪眼,舟凝隨即朝她搖了搖頭,表示不可透漏古靈兒身份。
海吟吟自然將這一幕望進眼底,如今古靈兒身心未強,宛如一折就斷的嬌嫩花朵,要扳倒對方,眼下便是最好不過。
於是她趁勝追擊,分明知道答案,卻故意用極為嚴厲的口氣,對牆柱邊的小女娃說道:「靈兒,掌門鐵扇可是在妳的手上?」
古靈兒壓根不敢說謊,已是急得眼淚都流出來,死命按著扇子,只戰戰兢兢說道:「這是…這是…給我的,不可…不可交與外人…」
娘親曾耳提面命,要她在外絕不可提起身世,故此刻她也不敢說出完整實情。
教上眾人見她此番不安模樣,更加印證了她懷中便是失傳寶物。探知的眼光紛紛投射,就想窺伺一眼被拼命捂住的東西,似乎隨時要出手一抓,將其奪取。
海吟吟頓時展露出得意的笑容,氣勢兇狠尖銳:「既然這掌門鐵扇的來由妳無法解釋清楚,現在還不緊將東西呈交上來!」
她眼色一使,身旁幾個大弟子已是直接動作,直接便要搶奪傳物。
兩名古莘兒同時交付過的大弟子也終於看不下去,擋在古靈兒身前,道:「眼下誰敢欺負靈兒,先過了我倆這關再說!」
舟凝已怒至滿面通紅,她萬萬沒想到,海吟吟的噁心竟能膨脹如此,便怒斥道:「保護掌門鐵扇原是歷代掌門之責,如今妳卻為了私利,企圖奪取,簡直侮辱了歷屆掌門人的風範。」
可海吟吟是何等角色,如此精於算計之人,自是掌握了舟凝這種直白個性會應答的話,思緒快速飛轉,回道:「如今我既然得知了掌門扇子的下落,便要守護,何來奪取一說,而妳身為下任掌門之選,看來也是早就知道掌門扇子一事,卻是閉口不談,據為己有的心思昭然若之,且開口閉口含血噴人,意圖抹黑我八帶掌門之清廉名聲,妳以為如此一來,便能順理成章接任九帶掌門?」
一番話繞了又繞,將所有邪惡目的全推過給舟凝,宛若所有事件都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
站於海吟吟身後的弟子聽她言之鑿鑿,臉色也正直不二,便應首回道:「我們定當支持掌門人,一同守護傳物,身為半蝶教弟子,所有人皆不可有二心,倘若得知了鐵扇下落,卻無法盡到保護之責,則不配作為半蝶弟子。」
她話一落,所有聽上弟子便一致叫好,仿佛海吟吟是帶頭要保護掌扇,而舟凝便是十惡不做,欲對鐵扇行惡之人。
另一名較為理智的大弟子,朝舟凝喊話道:「丁師兄,不如妳先回應掌門人一開始的問話,為何半夜火燒客房?仙尊他們人又在何處!畢竟教規嚴苛,容不下這般污點與迫害,倘若是妳將人藏起,眼下便趕緊把人給放出來!」
所有弟子目光聚集於舟凝,直覺認定是她將季瀾等人給軟禁。
然而舟凝一向坦白直率,不如海吟吟善於掩飾,打從對方指責她放火那一刻起便也沒想否認。
舟凝怒氣翻騰,開合著嘴唇正想回罵,憋不住的剎那,卻又硬生生將話給噎回舌口間,心底清楚,對方故意語焉不詳,先弄點朦朧的輪廓讓大伙兒憶測,再將矛頭全轉來她身上,使她成為眾矢之的。
只不過她對季瀾的恩謝,如今已全轉為怨氣。
故這把烈焰,無論如何她都會放。並不悔。
舟凝理過複雜的心緒,挺直了背回道:「我不過區區半蝶教弟子,要如何贏的過夜焰宮魔尊,更沒有軟禁他們的實力,掌門人此番風向帶的果真正確,居然連其餘大弟子也一同被混淆,不愧是看透人心的高手。」
海吟吟知曉眾弟子眼下只急於一個答案,如此拉鋸的談話,只會越加浪費時間,便道:「全是推三阻四之言!妳不如直接說明白,這火到底是不是妳放的。」
一旁古靈兒也驀地發出微弱聲音,哭喊道:「凝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仙尊人呢?為何掌門人說是妳放的火呢?」
那朵淡紫色的小花,至今還放在她房裡,凝姐姐昨日還教她風乾,說之後能夾在書冊中,做成好看的花簽。
舟凝見她淚眼汪汪,一副被打擊的模樣,心底衡量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道:「靈兒,我以後便會與妳坦白所有的事情,可妳千萬要相信凝姐姐,所有的一切皆是為了妳的安全。」
海吟吟面上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道:「看來妳是承認放火了,今日我便將妳逐出教派,永世不得回半蝶教,即刻起便收回妳大弟子之扇,並除名列位弟子。」
廳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對峙了半天的事情終於有一件水落石出,眼下除了吃驚外,還有其餘眼紅大弟子之位的人,更是巴不得將舟凝給拉下。
擋於古靈兒前的兩名弟子,不斷用眼神往舟凝方向詢問,她們三人接受古莘兒之託,如今海吟吟仗著她們不能講出實情,在教上作威作福,她倆已是忍不住想要出手。
舟凝卻仍是搖頭,高聲說道:「火確實是我所放,可人並非我所藏匿,倘若妳要將此則怪罪於我,不如怪罪妳自己,夜焰宮一行人居然在妳為掌門的半蝶教上消失無蹤,掌門人是否該負起最大責任?」
海吟吟譏笑道:「我的責任?我前幾日均不在教上,對發生的事全一無所知,今日一回程便是收拾妳的爛攤子,居然還責怪到我頭上來了。」
舟凝聞此瞞天謊言,雙目氣至發脹。
分明前日晚間,她到季瀾住處找人時,才聽見海吟吟和對方談話,內容全是關於奪扇。可如今礙於不讓古靈兒難過,更不能在大庭廣眾下透漏蒼刎珠與鐵扇的關聯,故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能看著眼前人得意,滿嘴胡說。
海吟吟之她定是不敢回話,便更加放心的罵道:「總之妳先讓古靈兒交出掌門鐵扇,藏匿夜焰宮等人與縱火一事,咱們再好好算清楚,該罰的便罰,全數依照門規,可不能仗著妳是大弟子,便包庇減罪。」
舟凝已是憤怒至手抖,能說的話全被扼在喉頭。古靈兒更是不明所以,縮著身發顫。
「交不出夜焰宮的人,以及各項罪名,全數落實。」海吟吟仿佛扳著手指頭掐算,唇邊慢慢地彎起,表情展出毒辣,一面朝身旁整裝待命的弟子們,尖聲道:「我現在便以八代掌門之名,命令大家,將舟凝給拿下!」
廳上瞬間全是鐵扇唰唰展開的聲響,兩邊人馬皆擺出獨門武功姿勢,扇柄穩拿於手,扇尖朝人。
雙方混戰一觸即發。
兩邊鐵扇互對之際,門口卻硬生生岔進一道低沉的慵懶聲嗓。
「海掌門,好久不見。」
所有人對這聲音的反應皆是下意識一驚。用力撇頭,往門口看去。
一抹極高的身量就站在那,身上緞袍微微晃動,閃著細芒的金線紋路,無處不透漏著霸氣凌厲。
那張冷厲的臉龐掛著摸不透的笑意,明顯沒把誰看在眼裡。
在他身旁,是另一抹白影,面無表情,一身冷淡,臉色與周身氣質皆如霜雪。
這乍現的兩道身影,看的眾人是心驚膽跳,昨日火舌之險猶記於心,可眼下消失的二人卻完好無缺站在這兒!
季瀾靜靜地回望眾多吃驚眼神,臉色仍板著沒動。
那淡色高冷的神情……
其實不過一隻被凍傻仙尊。
畢竟他剛歷經一場涼寒貫身的旅程。身為囚鳥,卻紮實體會了一把真鳥的感覺。
他這讀書人十分勞碌,寒天凍日的,還被拎出來在空中亂跑。
眼下秋季清晨的低溫,所有鳥禽皆縮著翅膀,窩在巢中的枝葉里禦寒,偌大的天空,就他與夜宇珹在飛。估計連鳥兒看了都嫌冷。
可幸好,魔頭身上還頗熱。
方才他凍的忍不住拽緊對方腰間,下意識尋找溫度來源,欲憑藉一些體溫傳遞來抵擋寒意。以至於環著他的那人,騰躍至高空時還挑眉看了他一眼。
季瀾也在風中回望。
對方身上到處硬梆梆,他回拽著都覺得硌手。興許夜宇珹梳洗時也常硌到自己,想必此刻投向他的眼神,就是羨慕他這讀書人,沐浴過程順暢。
不過夜宇珹身軀的溫度,確實降低了涼寒,仿佛冬日木炭。
季瀾忍不住贊同的點頭,如此看來,走火入魔其實也有些好處。
總歸體熱。
沒柴火時,加減用用。
半蝶大廳中。
古靈兒見到掛心已久的仙尊身影,頓時飛步往那方向踏奔,一面喊道:「仙尊!您沒事吧!」
一旁舟凝見到季瀾的身影,眸中隨即露出敵對姿態,恨不得上前抹了他脖子般,一面用力奔至古靈兒身邊,將她往季瀾飛撲的動作給攔下。
季瀾心中嘆了口氣。
原主的鍋,又砸往他這方向了。
本讀書人,嗅到了淡淡哀傷。唉。
不遠處,古靈兒蜷著身,一臉茫然地待在舟凝懷中,毫不理解眼下到底怎麼了,一雙圓眸仍是直直瞧往季瀾方向。
夜宇珹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廳堂眾人,最終懶聲朝海吟吟道:「本座就在這,不知海掌門心急尋找夜焰宮,有何貴幹,不如現在說來聽聽。」
海吟吟臉上吃驚,被乍現的仙魔兩尊嚇得勝利表情全失。
尤其是夜宇珹。
對方向來是令道上忌憚三分的存在,此番她終於近距離正對本人,那股壓迫人的冷厲,逼得她幾乎抬不起頭。
季瀾見她一副怯愣的姿態,不禁心道,沒什麼,魔頭現在的模樣還算是好相處,百年後的兇殘程度可是妳無法想像呢。
↑↑【來自准受害者的仰天長嘆】
廳上剎那間瀰漫沉默。一會兒後,竟是舟凝先發聲了。
她面向著季瀾,說道:「半蝶教為小教,已容不下仙尊這尊大佛,還請仙尊理解,儘快離開雪髯城。」
一席話簡短,帶著顯見的怒意與不滿。
季瀾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夜宇珹在旁,他壓根無法好好解釋自己與海吟吟的對談。
夜宇珹驀然間唇角一彎,壓根沒理會舟凝趕人的發言,只道:「看來海掌門急於找夜焰宮,是為了關心。」
語氣毫不走心,笑意更是未達眼底。
海吟吟不知這話底下的用意為何,也不敢隨意回答,一面斟酌著字句,說道:「魔尊,我已查出昨日放火之人,眼下正用教規懲處,倘若魔尊不滿意吟吟的處理方式,也可將人帶回,一併審問。」
舟凝瞬間驚駭地望向她。海吟吟居然絕情至此,要將自己丟給夜焰宮審問。
傳聞間,夜焰宮的地牢堪比地府,審問之人便是黑白無常,而最終的宿命都是去見閻王。
夜宇珹卻連望向舟凝一眼都無,只道:「本座早已知曉縱火之人是誰,只是如此小事,夜焰宮並無興趣。」
一旁季瀾也終於稍稍放心,眼下他同樣擔心舟凝被拉回夜焰宮地牢。畢竟對方所有的意念,都是出自於保護古靈兒,並非為一己之私。
於是他也接著發話:「海掌門,這縱火案先擱於一旁不提,如今半蝶教全體皆中了毒,掌門既已回歸,不如先帶領弟子們一同解毒。」
既然海吟吟不肯私下贈他解藥,他便檯面上一問,用眾弟子之毒,做個小小要脅,看對方交不交出。
海吟吟望著大門邊的白袍仙尊,分明對方前日才與自己談完話,今日卻是一副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模樣,這讓她無法判定,季瀾是否還願意與自己合作。
更或者,仙尊早已對她那番精心策畫的說詞產生懷疑。
眼下她拿不準季瀾用意,眾弟子視線又都聚集於自己,海吟吟便正義凜然道:「仙尊這話有些誤會了,吟吟剛歸教不久,尚且不知中毒一事。」
接著她轉面朝向眾人,義氣澎拜的說:「如今師兄弟中了毒,為何無人告知我,趕緊讓個人上來說!」
季瀾早與海吟吟對談過,自是清楚對方謊言,而舟凝則是旁聽過他倆談話,同是知曉。
可他倆卻礙於各自的顧忌,無法直接將實情道出。
一名半蝶教的弟子聽了海吟吟問話,立即奔上前,恭敬的向對方敘述這幾日來教中毒發狀況。
海吟吟裝作頭一次聽到般,露出了憂慮的神色,用關切的語氣道:「這毒藥是如何進入弟子體內?為何大家會粗心如此。」
弟子回道:「不清楚,是、是前幾日晚膳時候,由仙尊徒弟告知,大伙兒劃破手腕後才驚覺血中帶異香。」
海吟吟面上頓時露出憂愁與焦心,看上去一副摯心關懷的模樣,儼然掌門大家長的架式。
季瀾見她演技滿點,不禁重重蹙眉。此女絲毫沒有正派作風,究竟憑哪一點隸屬正道?
簡直人間迷惑。
他衡量著該如何將對方下毒一事給側面道出,又能不讓身邊魔頭髮覺自己曾與海吟吟對談。
苦無計策之際,驀然間,身旁那人再次開口。
「聽聞半蝶教中毒,昨日本座便特意讓人買了幾袋髯松子,全贈於半蝶教了。」
懶洋洋的語氣,就飄散在所有人耳邊,且明顯還有下文。
海吟吟敏銳的察覺話中不對勁,剎那間心驚。
夜宇珹唇角一彎,又道:「這髯松子既然屬雪髯城稀有藥材,想必對解毒有益處,可本座聽聞海掌門極為厭惡髯松子之味,便讓左護法將其磨成碎屑,灑於教上各地方,幫助解毒,這風乾的果實未經燉煮,味道較淡,混於無腥粉中,如此一來,應是不會擾了掌門。」
季瀾聞言眉眼一顫。
不愧是魔頭!
黑吃黑、諜對諜,比的是誰的話更能氣死人。
駭然的神情慢慢浮現於海吟吟面上,她明白過來的剎那,立即嘩一聲展開鐵扇,用俐落的扇沿往自己腕上一划。
眾人見她此番動作,雖是看得懂在驗毒,可卻是不解,分明掌門已出教半個多月,為何須多此一舉?
鮮潤的血液流出,詭異的殘香從海吟吟腕上飄出,味道已變得濃厚,代表著受了引子牽動,毒相已顯。
而她昨夜居然尚未發覺!果真大意了!
其餘弟子見狀,也是一臉驚訝,海吟吟血中的香味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濃郁。即使他們當中某些人已嗅感漸薄,可仍是能依稀聞到。
舟凝見海吟吟驚惶失措的面色,清楚拆穿的時機成熟,便高聲說道:「掌門人不是說自己今日剛歸來,怎麼會與眾師兄弟一同中了毒呢,還請掌門解釋。」
眾弟子紛紛露出疑惑,似乎心底也正在思考這件事,試圖找個合適的理由。
海吟吟理所當然道:「清晨我歸來時,喝了些教中茶水,也一同吃了弟子買回的餅,約莫與這有關。」
她之前偽裝出教,實則易容成一般弟子,持續潛藏於教中,為了不讓其餘人事後起疑,關於下毒一事自是安排縝密,自己也同樣故意吃了些毒藥,總歸不碰到引子便成。
故她還特別選了髯松子做為引子,下去配毒,這幾日的膳食,髯松子菜餚皆由她精心安排,因教中弟子皆喜歡此味,唯獨她對這果實的味道退避三舍,故能防止自己不經意間吃到或碰到。
除了教上茶水之外,她甚至挑了城中一家生面孔的餅鋪下毒,然後與買餅弟子一同出教,從中牽引,引導大伙兒向那面罩大娘購買。
舟凝聽對方說自己喝了茶,隨即發覺破綻。
她定眼瞧著海吟吟,一面將這幾日與眾弟子議事的內容給說出:「可這毒藥還需引子,倘若沒有引子,便只是身軀中毒而無毒顯,雖眼下未知引子是何物,可就發作的時間來看,也要半日以上,掌門人既是一個時辰前才吃餅飲茶,眼下怎會毒顯,又為何魔尊一提及髯松子,妳便急著驗血?」
字字句句敲打在廳上眾人的心,兩方對峙間,貌似有個極大的陰謀就橫擺在眼前,卻是誰也不敢去掀。
情勢頓時逆轉,大伙兒皆等著掌門解釋。
海吟吟也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額際汗水涔涔,可從周圍投來的視線卻等著她開口。
季瀾也同樣盯著她。
小姐姐啊,天道好輪迴,不知妳聽過沒。
夜宇珹卻仿佛不嫌事大,用毫不上心的口吻說道:「昨日左護法灑完所有房間,還剩餘兩袋,本座便讓他灑於祭拜廳中,正好迎接掌門歸回。」
他話一落,人群中霎時間靜默無聲。
只因半蝶教每任掌門的其中一項責任,便是於清晨時分,至祭拜廳中點燃當日香火,以致敬歷代掌門。
所有弟子皆等著下一步發展,然而被提及之人已是耐不住心急,從懷中掏出一小袋東西,拉開束口。
舟凝望著海吟吟焦急的動作,剎那間眼眸一震,放聲大喊道:「是解藥!」
海吟吟已顧不及其餘人的目光,倘若向夜宇珹所說,將整整兩袋髯松子灑於祭拜廳,那麼她方才去了一趟點香,照這引子的量,不用一個時辰她便會五感全失!
全數弟子乍聽有解,驚惶之下便一涌而上。
張牙舞爪的模樣,宛如猛獸搶食,唯一食物便是眼前珍貴的小圓粒。
拉扯推擠之下,多人的發冠已被拽落,一雙雙強制通紅的眼眸中,皆只剩解藥兩個字。
舟凝快手快腳,第一個上前,搶了兩粒後,顧不上自己先吃,直接塞了一粒進古靈兒嘴裡。望著她吞咽下去。而後才放心吃下自己那顆。
混亂之際,那小袋藥丸灑落至地,海吟吟絲毫不管其它袋子流落去哪。只忙著運作體內靈力,讓藥效趕緊發散,對抗體內之毒。
大伙兒奔踏間,搶到的人已不顧地板髒污,連表面都未拭淨便直接吞入喉,有些弟子則互相爭搶地上撿到的,可礙於奪取力道過大,不一會兒,脆弱的藥丸便化為粉末,誰也沒吃到,只好又回過頭,趕緊張望地下哪兒還有剩。
許多的小圓球順著地面滾動,加上近百雙的腳踏來踏去。
季瀾眼睜睜看著成群藥丸被踩成渣屑,眼眸頓時睜圓。
嗚。我的解藥!
別踩別踩!
可眼前仿佛蝗蟲過境的模樣,一過眼兒,大廳地面已全是藥丸屍體。
還有一小堆人在旁搶奪粉屑。
夜宇珹瞄了眼室內混亂,渾身蠻不在意。
季瀾:「……」
解藥已碎,並成渣渣。
他面無表情望向地麵粉末,空氣中還飄散著藥丸淡味。
半炷香前,那些小圓球只距離他不過十尺。
可如今,他與何涼涼的救命之藥已慘死在弟子們腳下。比塵埃都更碎。
本讀書人,心已寒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