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華以為下面王妃就應當結束了對她的這次親切友好的召見,怎知峰迴路轉,最後像是漫不經心拋出來的要「就便」問一問她的這句話,卻是句真正要緊的話。
張巧綢的黑歷史,沈少夫人差不多兩年前就曾寫信告知過,平郡王妃應該早就知道,便謹慎一點想再打聽一下,當年這事是公開了的,往金陵去撒了人一問就知,再無疑問。
平郡王妃這麼久未做出什麼反應,由著張巧綢在府里蹦躂,順利封了夫人,有了身孕,恃寵生嬌到把金玉樓整個打包到眼前讓她挑選——沈少夫人要置首飾時也不過讓人送些圖冊來,哪裡這麼麻煩過。
而卡在這個節骨眼上,平郡王妃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是終於看不過眼張巧綢的囂張沒分寸了,要讓她難看一下,還是——
珠華的心安定下來,開口:「是的。」
她不想管平郡王府的內部風波,也管不起,她只管如實回答便是,張巧綢害過她,這一點兒也不假。
無論過多少年,這件事都不會過去,因為因她的愚蠢與嫉妒,實實在在葬送過一條人命。
尤媽媽聽到她的答案,不再說話,微微轉頭躬身等候平郡王妃的示下。
平郡王妃沉吟片刻:「果然如此,罷了,你把事情的始末都說了罷,沒得請了人來做客,倒叫人揣了一肚子糊塗回去。」
尤媽媽道:「是。」
她重面向珠華:「大奶奶,是這樣……」
事情要從前天說起。
且說那日張巧綢不知怎麼興出了新花樣,撒嬌撒痴賴得王爺同意,讓人把金玉樓的首飾都弄進了王府里,要挑選之際,又好像醒過點神,自覺不好跋扈得過了頭,招人眼目——也可能是更存了心要顯擺自己的盛寵;府里除她之外,還有一位衛側妃娘娘也是有孕在身,張巧綢便讓送首飾的長隊都轉去衛側妃的居所,請衛側妃先挑。
衛側妃是平郡王府上任長史之女,雖然受封在王爺身邊侍奉已有十年,不如新進府的小夫人新鮮,但她秉性溫柔端莊,處事又公正無爭,寵愛雖弛,王爺卻仍很敬重她,她在府中的地位也很穩,自然不是缺首飾的人。
不過衛側妃脾性好,不管張巧綢讓她挑首飾究竟懷的是什麼心思,她都還是給了面子,從中挑了一對聯珠白玉鐲。
就是這對鐲子惹出了大/麻煩,衛側妃戴上兩天後,夜半時忽覺腹痛,緊急傳喚了大夫來,到底沒趕上,等大夫飛奔來時,衛側妃已經滑了胎。
這沒磕沒碰,好端端在床上躺著入眠,怎會睡流了產?
側妃的位分僅次於郡王妃,除衛側妃外,王府里還另有一位李側妃,李側妃的資歷更深,差不多是跟郡王妃前後腳進來的,但她身子骨不大爭氣,好些年前就抱病臥床了,什麼事也管不了。
所以郡王妃以下,衛側妃就是第二號人物,她再不和人爭,出了這種事也絕不是可以含糊過去的。
大夫連著衛側妃身邊的嬤嬤連夜挨樣徹查房內陳設物事,查到天亮,查出了白玉鐲的問題。
問題就出在兩隻手鐲的珠子上——居然各有一個是中空的,裡面塞了麝香,開口處在圓珠和扁串飾之間,只是一個小孔,做好手腳後,再用某種特製脂油填封起來,從外表看,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不對,更聞不出什麼異味。
但這脂油遇熱會慢慢軟化,衛側妃戴在手上,玉鐲同她皮膚接觸,漸漸就化了一點,此時已是五月中旬,天氣一日比一日暖熱,衛側妃是孕婦,本來便易出汗,為身子計,又不可能這麼早就用冰,所以只好忍著,這脂油極淡,同汗水混在一起,滲出來一點也無法察覺。
但麝香的味道卻是悄無聲息地跟著滲了出來,衛側妃是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她有孕後不便用香,就命丫頭們每日去花園采了鮮花回來擺放,在這些自然的清香掩蓋之下,衛側妃毫無所覺地中了招。
禍源找到了,下一步自然就該去問著張巧綢了。
張巧綢不肯認。
「張夫人說,她是一片好意才請衛側妃先挑首飾,上百樣的品種,她從哪裡知道衛側妃就會挑中白玉鐲?為這個就要賴她,她不服。」
珠華:「……」
她眼都快聽直了,這種教科書一般的宅斗戲碼,居然真的可能上演!
她穿來六年,除了剛開頭接了原主的爛攤子,很吃了一場虧,後面其實過得算平靜,就剛開始那場虧,從張興文和張巧綢的角度看他們也是失敗的,能無聲無息致人死命的藥不說在這個時代存不存在了,就算存在,也根本沒那麼好弄,他們玩脫了,想讓她「正常病亡」,結果卻是滿城皆知,算盤碎了個徹底。
「張夫人還說,她進府才兩年,和衛側妃沒有結下過仇怨,都沒緣由,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害她。」
珠華從跌宕起伏的劇情里回過神來了,道:「媽媽,那這件事小姨至今還沒有認?」
尤媽媽點頭:「張夫人翻來覆去尋了不下十個理由,堅不肯認衛側妃的滑胎和她有一點兒關係。」
就從目前已知的條件,站在客觀的角度上,珠華其實也不認為是張巧綢乾的——因為這不是短暫引開書童,從張推官的書房裡偷點藥的簡單程序就能做成的事,而是涉及到非常周密的計劃,每一樣都需要可靠的外力人手。
比如說鐲子,要動那種手腳,總得有個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吧;鐲子是作為金玉樓的首飾送進來的,不管是金玉樓的原件,還是乘人不注意被調換過的,在金玉樓里都必須有可以里通的人;再說摸准衛側妃的選擇,這就更難了,可能衛側妃最近正好確實就想要那麼一副白玉鐲,這鐲子正合了她的心意,所以她選了,但衛側妃既然是一個溫柔端莊的人,那她的心意不可能隨意揮灑亂說,至少是她的身邊人才會知道,也就是說,張巧綢還得在她身邊安插上一個釘子——
最重要的還有一項:動機。
張巧綢當年害她是嫉妒她的長相,想要她毀容,那她現在害衛側妃呢?嫉妒她也有孕?還是嫉妒她在王爺面前的臉面?
衛側妃是上任長史之女,可以想見在王府里一定自有根基,她的娘家,自身位分,資歷,無一不強過張巧綢,張巧綢和她結下這個仇,能落得多少好處啊?
所以不管為著哪個都很蠢。
有這種愚蠢心思的人,擺布不出這麼周全的事態發展,而有這個智力能在重重護持之下算計掉衛側妃胎兒的人,很難想像會去和衛側妃爭上寵。
這兩者本身就是矛盾的。
「媽媽問我舊事的原因,可是還沒找著切實的證據能證明此事是我小姨所為?」
尤媽媽點頭:「張夫人所提出的疑問,確有其道理在,她還有著身孕,王妃也不好過於嚴審她,只怕再讓張夫人出了意外。只是,衛側妃好好的胎滑掉了,傷心不已,院裡的嬤嬤天天來哭著求王妃做主,王妃也是無奈,不得不想法找些旁證,看是否能打開局面,或者至少安撫一下衛側妃。」
珠華懂了,她就是那個旁證——並且是最有力的的苦主本人:張巧綢能給人下一回藥,那就可能下第二回,張巧綢在此時暴露出這個前科,對她的殺傷力是巨大的,不管這回衛側妃出事她到底有沒有沾手,她都會因此亂了心神,那麼說不定就會暴露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媽媽是需要我去見一見小姨嗎?」
尤媽媽含笑道:「大奶奶若肯幫這個忙,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珠華對此沒有意見,確定己身沒有危險的情況下,去見一見張巧綢又何妨?
她就站起身來,微笑:「願為王妃效勞。」
平郡王妃頜首:「好——」
「王妃,王妃娘娘!」
丫頭尖利的聲音忽然在外面的院中響起來,似乎還帶著哭腔,同時夾雜著正院裡丫頭的訓斥攔阻聲:「鬼叫什麼!王妃正在待客,說了叫你等一刻了,你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娘娘,奴婢有要事——唔唔!」先前出聲的丫頭還待叫喊,但剛出口隨即就悶住了,應該是被堵住了嘴。
尤媽媽板著臉走到門邊,掀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轉身道:「是張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頭,叫歌雲的。」
平郡王妃眉頭微舒:「罷了,把人叫進來罷,這些丫頭平素不敢這麼放肆,大約是真有什麼事急著要稟報。」
尤媽媽傳了話,很快,那個無禮的歌雲被扭著手臂推進來了。
「王妃問話,好好回!」
扭送的丫頭警告了一句,才把堵在歌雲嘴裡的帕子拽出來了。
歌雲咳了兩聲,撲在地上,她滿面是淚,再出口的音調低了不少,但仍然悽厲:「娘娘,求娘娘快給我們夫人請個大夫,衛側妃的丫頭跑到我們院子外面吵鬧不休,夫人受不住氣,下面見了紅了!」
珠華愕然極了,扭身望向她:這才幾天功夫,流了一個,難不成又要流一個?
她心裡下意識地冒出句話來——豪門有風險,攀高須謹慎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