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華眉眼舒展開來,緊繃的肢體也不由鬆弛了一點——只有一點,她的坐姿仍然端正,不過這點微末調整沒有瞞過平郡王妃的眼,她便微微笑了:「看來果然是和惠娘相熟的小朋友了,真是好一副容貌。」
平郡王妃自然知道自己母女間的相似,不過一般人即便是見過沈少夫人,若不是關係親近,也不會為此便放鬆下來,這請來的小新婦能這般反應,她和沈少夫人間的關係自是不問可知了。
沈少夫人的讀心術是遺傳啊。
珠華心中咋舌,平郡王妃一句話沒問呢,就直接得出結論了,這份精明真是一脈相傳。
她面上未敢露出,只誠懇笑道:「少夫人是個極好的人,民婦在金陵時,多蒙少夫人照顧。」
平郡王妃擺了下手:「你夫君蒙皇上欽點了庶吉士,上京就要入職,不算是民了,你不必如此謙稱。」
她說著笑道,「聽說是傳臚親自送你來的?新婚夫妻,感情就是好,可惜我知道得遲了,不然,世子正在府里,就一併請進來坐坐了,難得安陸出此人才,也叫世子沾沾傳臚公的文氣。」
珠華連道「不敢」。
平郡王妃原也不過是順口寒暄兩句,並非真對蘇長越有興趣,說過就罷了,進入正題轉道:「我和惠娘隔得遠,打她出嫁起,再沒有見過了,你和惠娘常來往,瞧她過得還好嗎?——惠娘每常寫信回來倒是精神十足的,仍和在府里時一樣,只是她是個剛硬性子,一貫不肯服輸,唉,我只怕她報喜不報憂,便是過得不順心也不肯同人說。」
珠華斟酌了一下,道:「少夫人在魏國公府里掌中饋,一向公道精幹,又是縣主之尊,府里上下無人不欽服的,老夫人和國公夫人也都十分喜愛少夫人。」
這是實話,頂著一個國姓,沈少夫人的那些妯娌誰有她的手腕粗呀,太婆婆婆婆等閒也犯不著難為她,自新皇登基之後,都知道沈少夫人直接管新皇以「皇兄」呼之,作為聯繫魏國公府和新皇間的一道紐帶,沈少夫人的地位更超然了,哪個婆婆也不會往她面前擺架子,在後院這塊地方,沈少夫人可謂毫無敵手。
平郡王妃專注地聽了,微微點頭:「惠娘是這個話,你也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和世子爺呢?也是相敬如賓?」
呃——
珠華和徐世子打照面的機會不多,不過就她見過的幾回看,那夫妻倆的相處可和相敬如賓扯不上多少關係。
「也很好的。」
她這一磕巴,出口的話就幹了點,平郡王妃嘆了口氣:「你可是怕我難過不敢實言,還是惠娘叮囑過你什麼?你年紀太小,大約不知做娘的心思,等你過一二年,有了孩子就懂了。孩子越是瞞著,娘心裡越心焦,摸不著底,便忍不住總要往壞處想,越想越怕,倒不如得個明白,起碼想幫手,也知道該從何入手。」
珠華給跪。老薑彌辣,這讀心術果然只有更高級,她這點微末道行,在沈少夫人面前都藏不住話,更別妄想能瞞住郡王妃了,她再想替沈少夫人保留**,給吹得花團錦簇都沒意義。
不過——難道平郡王妃查到了什麼?不然哪來的「瞞著」之語。
側立一旁的尤媽媽上前一步,道:「請大奶奶體諒我們王妃的心意,就據實以告罷。不瞞大奶奶說,縣主每回家信過來,再沒有一個不好之處,樣樣都圓滿無缺,可姑娘出了門,嫁到別家去,再怎麼樣也不比在家了,怎能一點不稱意都沒有呢?我們王妃心裡便為此有點懸念,只怕縣主有苦咽在心裡硬撐。」
平郡王妃補了一句:「若確實無事,當然最好了。」
搞明白這一點,珠華就坦然多了,抿唇笑道:「我雖然年紀小,但母女乃是人間至情,我豈有不解的呢?少夫人在魏國公府確實很好,我並未有粉飾,只是和世子爺之間——知女莫若母,王妃說少夫人的話一點也不錯,所以相敬如賓是不大相類的,世子爺為人豪爽粗獷,說話常有些不妨頭,惹惱少夫人,抱怨他幾句,世子爺脾氣還不壞,見此又倒過來俯就。」
這個話沈少夫人是不會往娘家漏的,平郡王妃聽住了,不由道:「這就對了,我便說,惠娘這個性子,那邊的也是豪門世子,打小眾人捧著,兩個人碰到一起哪有連個嘴都不拌的。」
尤媽媽適時接話:「妾室呢?可有格外淘氣的?夫妻倆拌個嘴不算什麼,只怕有不懂事的小賤人乘便在裡面攪合。」
珠華搖搖頭:「王妃見諒,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平郡王妃聞言有些失望,不過這樣回話才是對的,珠華和沈少夫人再相熟,也有客禮要守,不可能全方位摻和到家事裡,底下的妾室私底下動過什麼心眼,她要知道倒怪了。
「不過,」珠華話鋒一轉,「我只知道,打去年前,世子爺嫌那些妾室爭寵爭得煩人,發了場火,這一年多來都不理會她們了,她們連世子爺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攪合了。」
平郡王妃臉龐一亮,尤媽媽忙追問道:「這是怎麼說?」
珠華凝神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前年末的時候,少夫人查出來有了身孕,王妃想必知道。」
平郡王妃點頭,露出笑容來:「是個小哥兒,如今快滿周歲了,我這裡正尋摸著要送小壽星的禮呢,小哥兒你見過沒有?生得什麼模樣?」
「十分健壯。」提到沈少夫人的小哥兒,珠華也覺開心,比劃著名名形容道,「天天吃得飽睡得香,虎頭虎腦,眼睛像少夫人,那么小小的人,睫毛倒是長長的,又黑又密,眼珠子望著人的時候像兩顆黑葡萄,心都要叫他看化了。至於臉型和下巴,則是像世子爺了。」
平郡王妃聽得十分動心:「可惜我不能見一見。」
她是正妃,同平郡王一樣,無詔不能擅離封地,便是想紆尊降貴去見一見外孫子也不能的。
尤媽媽勸道:「日子長著呢,縣主不好隨意遠離夫家,不過等小哥兒大了,能出外辦差了,那時要來拜見外祖母,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這一竿子少說也支到十幾年外去了,不過此時交通不便,人們習慣了分離,能抱著個希望當念想,也算聊可安慰了。
平郡王妃立時擰眉:「好好的怎麼要去莊上?可是有誰給了惠娘氣受了?」
……護犢的母親敏銳度真是太高了。
珠華扯扯帕子,只好道:「也不算受氣,就是和世子爺拌了兩句嘴,少夫人有了孕,不想爭執,就躲開了。不過王妃別擔心,世子爺沒多久就追過去,和少夫人和好了,只是少夫人在莊上住著覺得清靜,一時不想走,就又住了一段日子。世子爺獨自回了府里,因主母出外,那些妾室們未免就有些不安分,爭著往世子爺跟前獻寵,世子爺那陣正好忙公務,被她們煩著了,其中細節我就不清楚了,總之等少夫人回去的時候,發現一下打發了好幾個,屋子都空出來了不少。」
平郡王妃不便表達情緒的時候,就輪著尤媽媽代言了:「該!這些攪家精們,不能為主子解憂,連奉承都奉承不好,很該全打發了。」
珠華笑道:「所以,少夫人現在的家信要是只報喜的話,那確實沒有錯呀。」
唔,其實有一點錯——徐世子不再親近妾室不假,可沈少夫人並沒有就此高枕無憂相信了他,她私底下是和珠華這麼說的:「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過是暫時來了興頭,拿我當傻子哄了高興罷了,說不準明天就忍不住了故態復萌,我才不信他!」
這實在怪不了沈少夫人多疑,徐世子雖然不算是多風流的人,他那些妾多是別人所贈,沒幾個是自己主動搜羅來的,但他長久在這種溫柔鄉的環境裡呆慣了,人近中年再要改,哪那麼輕易,換珠華自己,她也不會以為從此就能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不過這就不必和平郡王妃也交代了,沈少夫人不欲母親在千里之外擔心,從來不言自身煩難,她難道還給賣了不成,給出來的只能是一個加工升級版的「報喜不報憂」。
就這也快耗盡了她的腦細胞了,九分真一分瞞,算是弄了個完整的起承轉合。
想著,珠華最後再飆了一把演技:「還請王妃給少夫人回信的時候,千萬替我瞞著,別說我說她和世子爺拌嘴的事呀,少夫人要面子,回頭該怪我了。其實少夫人現在一心都撲在小哥兒身上,院裡人少了也清淨,已好久沒動過氣了。」
平郡王妃笑道:「你放心,以前的事既然都過去了,我還提起做什麼,惠娘現在過得好,我這做娘的心就定了。拉著你說了半天話,原該放你回去的,不過,正巧你來了,就還有一事要就便問一問你。」
她望一眼尤媽媽,尤媽媽會意開口:「大奶奶有一個小姨母兩年前被王爺納入了府里,封為張夫人,大奶奶記得吧?」
話題忽然轉到張巧綢身上,珠華有點茫然地點頭。
尤媽媽的下一句就更突然了:「大奶奶幼年的時候,是不是曾被張夫人下過毒,險些因此夭亡?」
珠華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