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駙馬的本家?」
老將軍點頭, 「當時駙馬因為平陽公主的緣故, 並未受到牽連, 連官職也還依舊維持之前的爵位,可這宗案子涉及江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駙馬自然不能冷眼旁觀,一再上摺子請先帝明察, 但那會兒先帝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去?公主親自進宮求了他好幾回,他聰耳不聞, 最後乾脆閉門不見, 到底還是把江家人斬了個七七八八。記住本站域名」
聽到這裡,沈懌和書辭心中皆有幾分瞭然。
公主與先帝之間的梁子, 大概就是此時結下來的吧?
「駙馬的病原本便在緊要關頭,出事之後更是重上加重,沒多久就過世了……儘管並不是被先帝所害, 但多少也因他而起。公主是個偏激之人, 大悲大痛之際,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先帝身上, 故而才有了當年的那場血雨腥風。」他說著一聲長嘆,舉杯一飲而盡。
長公主為了報夫仇, 打算謀害先帝,結果被反將了一軍,而十幾年後,對她心腹為了替她報仇, 打算滅掉沈家皇室,結果仍被反將了一軍。
歷史果然是驚人的相似。
書辭趁機又給他斟滿,「我曾聽聞,長公主是私底下找青銅麟被先帝察覺,所以才東窗事發的,有這回事麼?」
「不錯,其實她在駙馬病逝前就開始找了。」老將軍端起酒杯,垂眸想了想,又抬眼,「說是認為那寶藏中極可能有醫治百病的良藥。」
沈懌聞之冷笑:「淨是胡扯,倘若真的有,這百八十年過去了,早該爛得不成樣子……莫非那藥還能流傳千年不成?」
「沒有藥也有藥方,公主那會兒是病急亂投醫,什麼都想試試。」
書辭頗為感興趣,「這青銅麟中的寶藏到底有什麼?」
「這就沒人知道了。」傅夫人見他只喝酒,舉箸夾了些菜放到碗內,老將軍也停了杯,開始吃飯,「唯一打開寶山的,只有孝宗皇帝,那裡頭究竟是世外桃源還是陰曹地府,從古至今他最清楚。」
能讓長公主、肖雲和這種人為之嚮往的,定然不是俗物,肖雲和是為了替公主完成遺願,那孝宗皇帝還真的藉此物謀反成功了呢!
保不齊會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
書辭捏著湯勺想入非非。
沈懌看見她這樣,在桌下拿手指輕戳了兩回,悄聲問:「怎麼?想當女皇?」
書辭笑著睇他,「哪有,我也就是好奇……你不好奇?」
沈懌轉著酒杯,「好奇心害死貓,前面那麼多屍體你沒看見?我可是個惜命之人,經不起折騰。」
說到惜命,她又想起一個人來,把湯匙朝碗裡一放,猶猶豫豫地去問傅老將軍:「將軍既然知道長公主這麼多事……那不知,對大太監梁秋危可有了解?」
此言一出,飯桌上數道目光齊齊射了過來,陳氏和言書月皆知曉言則臨終前的遺言,故而身形一頓,沈懌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微微詫異,而傅老將軍和傅夫人則是有些意外,對視了兩眼,言莫和傅銘不知眾人為何看她,但見大家都朝那邊望,於是也跟風地轉過頭。
「梁秋危我倒是認識。」老將軍遲疑道,「你問他作甚麼?」
她打著哈哈,「我對他的事有所耳聞,故而順口問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真像人們傳的那般,權勢滔天,奪權後宮嗎?」
「有沒有奪權後宮,我不知曉。」他擱下筷子,「不過權勢滔天倒是真的。」
宦官掌權在歷朝歷代也不算什麼稀奇事,但梁秋危不同,只有他們幾個知情人明白——他並不是真太監,又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若說起初是迫於生計,被逼無奈當了太監,可既已爬到高位,如何不想法子全身而退,反而參合到長公主謀反的事情中去呢?
「一開始,皇后……也就是當今太后,還只是個小小的貴人,梁秋危在她手下當差,大概也共同謀划算計了不少,宮裡面的手段我不是很懂,橫豎是這個倒台那個遭殃的,因為只有太后替先帝誕下了皇嗣,最後就被提了位份。」
「她當了皇后,梁秋危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
許是這段往事有莫名的吸引力,一干人等連飯也忘了吃,巴巴兒的抬頭聽他講。
「你們也別看著我,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茶餘飯後說著玩罷了……」老將軍一擺手。
言書月沉吟道:「您先前說和他認識,他的勢力……還伸到軍中來了?」
「那倒沒有。」他拿起一隻筷子在桌上劃了劃,「這梁秋危儘管殘疾,但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個聰明絕頂,心思縝密之人。他雖玩弄權術,卻也胸懷天下,幹了不少實務。否則也不會讓帝後如此信任他。」
言莫狐疑:「他還是個好人了?」
老將軍微微一笑,「不盡然,他這輩子敗就敗在心思毒辣,做人太狠,在排除異己上從不手軟,執掌東廠七年,殺了無數身世清白的朝臣……落到最終那般的慘局,其中也有樹敵太多的緣由在裡面吧。」
頓了頓,又補充:「別說,和那個肖雲和還蠻像的。」
言莫被繞得雲裡霧裡,愈發不解:「那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啊?」
「好人和壞人不是靠兩個詞就能清晰界定,凡事都有相對的一面,要看你怎麼理解了。比方說肖雲和,在南邊鬧災荒的老百姓看來,他算是個好人,可若從那些被他所殺的無辜朝臣出發,他就是個壞人……」見言莫似懂非懂地樣子,老將軍抬掌在他腦袋上揉了兩下,「你還小,長大了自會慢慢明白的。」
聽了這一番褒貶皆有的評價,書辭心中竟意外的平靜,對於那個素未謀面的生父,她說不上敬佩,但也並不討厭。
她想他既然是個睿智的人,所作所為自然有他的道理,人的一生就像走在一片茫茫無際的草原中,腳下的路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踩出來的,而最後通往何處,誰也說不準,甚至這條路會偏離原來的軌跡和預想的結局,不受控制地抵達終點。
所以比起梁秋危,她似乎更佩服那個在他背後默默無言的母親。
與他相識,與他相知,在全天下人都唾罵自己心上人的時候,她又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心態呢?
會不會就和自己嫁給沈懌一樣?
想到此處,書辭不由自主地抬眸朝旁瞧了瞧,身側端坐著的那人風姿卓絕,玄色的衣袍襯出略帶涼薄的眉眼,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道目光轉過來時,瞬間變得溫和柔軟。
這樣的變化,讓她驟然就明白了什麼……
手指被沈懌悄無聲息的握住,他眉峰朝上面輕跳,低低問:「怎麼了?老盯著我看。」
書辭悄聲道:「你好看。」
「嗯。」他厚顏無恥地點頭,在她耳畔低語,「你知道就好。」
「……」就不能謙虛一點嗎!
書辭悄悄翻了個白眼,隨後又朝傅老將軍道:「您可知曉,梁秋危他……有沒有對食?」
太監找對食是挺正常的現象,像她親爹如此身份的,應該還在外頭置辦了宅子。
話一出口,傅夫人不免覺得她這丫頭太愛打聽八卦了,無奈地沖陳氏使了個眼色,後者當然清楚書辭這一問的理由,遂含笑不語。
「這……」老將軍沉吟許久,終是搖頭,「我就不得而知了,許多女人家愛面子,哪怕嫁了太監也不敢聲張,梁秋危又在私事上捂得很緊,到死也沒人清楚他家中的情況。」
對食肯定是有的,不然自己從哪兒蹦出來?
雖然早就猜到傅老將軍對這些野史秘聞不會留心,然而得到答案時,書辭還是免不了失望。
這個話題到此便結束了,一家子又熱熱鬧鬧地談起家常的瑣事來。
可她還是難以釋懷。
傍晚用過了飯,他們二人仍坐馬車回到王府。
書辭一路上都有點心不在焉,等夜裡打了水給沈懌洗澡,她依舊是魂不守舍的模樣,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搓胳膊。
屋內水汽氤氳,沈懌支著肘看她發呆,終於忍不住笑嘆:「洗澡是委屈你了,也不用這樣敷衍吧?」
書辭回過神,怔怔地嗯了聲,「我怎麼敷衍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這邊手臂都快被你搓下一塊皮了,那邊還是濕的。」
書辭:「……」
「對不起啊,我沒留意。」她忙涮了涮巾子,換了一邊要給他擦,沈懌抬手擋開,「算了,水也快涼了,你把我衣裳拿過來。」
「哦。」
他快手快腳地洗好,將身上擦乾,那邊書辭已經把袍子抖開了,走過來給他穿上。
寬鬆的家常袍被濕意浸出幾塊深色的痕跡來,緊緊貼著他修長的背脊。書辭系好了絛帶,發現沈懌肌膚間還有不少水珠,於是仍取了帕子撥開胸膛給他細細擦拭。
沐浴後的熱氣淡淡從男子的身體中散發出來,帶著陽剛乾淨的味道,格外好聞。
被她柔軟的手勁撩撥得很是舒服,沈懌長臂一伸輕輕把她往近前攬了攬,懶洋洋地問:「想什麼,這麼出神?梁秋危的事?」
書辭抱著他的腰,「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要砍肖雲和之前,他嘴裡說的那句話?」
——「你就不想知道你父親究竟為何而死嗎?!」
——「我在公主府待了那麼久,哪些人和平陽公主走得近,我最清楚。梁秋危算什麼東西?從一開始,他就根本沒有參與到這件事裡來。」
如果他那時的言語並非只是為了求生的藉口,這其中又會有什麼隱情?
「你說……肖雲和,會不會真的知道些什麼?」
沈懌挑起眉:「我說不好,不過就算他真的知道些什麼,人也已經死了,是你當時自己不要聽的。」
書辭無比懊悔:「你怎麼不攔著我?」
「我敢嗎?沒準兒你轉頭刀尖就衝著我來了……」他嘖嘖兩聲,「真想讓你看看你那會兒的表情。」
書辭齜了齜牙,扒了簪子想嚇唬他,沈懌側身避開的同時,順便把她髮簪給繳了,挑起眉:「三支了。」
「……這支好看!」
「咱們講好的最多兩支。」他背在身後,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說說吧,要怎麼罰?」
「你先還給我,咱們再談。」書辭繞到他側面想去拿。
沈懌高高舉起來,「晏尋送的?」
「哪兒跟哪兒啊,那支不是被你沉到池塘假山下了嗎?」
她跳了兩下沒摸到,腰卻驀地被他摟住,書辭還沒反應過來,屋內的燈忽然熄滅。
夏夜裡的月亮得出奇,照得漫天星斗也隨之黯然失色,稀稀疏疏的清輝從捲簾縫隙里鑽進來,滿室瀰漫著盛夏的燥熱。
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然而桌椅摩擦的動靜卻在蟲鳴中尤為突兀,不多時,有茶碗乒桌球乓摔碎在地。
在枝搖葉晃的風聲中,聽到裡面隱隱有人咬著牙:
「沈懌,這樣不行……」
「這樣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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