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親王府和別處不同, 因為主人家是個不好惹的臭脾氣, 所以從建成那日起府內總是籠著一層陰雲, 快有六七年了,一直沒變過。Google搜索
沈懌獨來獨往,不愛碰女人,也不喜歡養門客、辦酒宴, 家中從來都是清清靜靜的,再加上他那間令人談之色變的暗牢,下人們每日當差時, 皆是垂首低頭, 戰戰兢兢,一年到頭聽不見笑語。
偶爾閒下來, 幾個年輕的侍女窩在房中悄聲輕嘆,說在這王府里過得比刑部大牢還讓人壓抑。
然而否極泰來,物極必反, 誰都沒想到隆冬似的肅親王府也能迎來春暖花開的日子, 新來的夫人性格不僅極好相與,而且意外的能制住王爺。
自打王妃嫁進府, 一切大事小情,從前兩三句話不合就得挨罰挨打的, 只要她出面調節,王爺瞬間吭都吭不出一聲來,最後還無可奈何地擺擺手由她從輕發落。
別說府上大大小小的侍女小廝,就連高遠也跟著沾光, 往後戳在沈懌面前都沒以往那種提頭在手,隨時會慷慨就義的絕望了。
儘管曾經在王府待過一段時間,不過等真的住進來了,書辭才發現,府里的這堆下人關係比她想像中還要簡單,數量也不多,大概是得益於沈懌粗暴獨特的治理手段,沒人敢在他眼皮底下耍心眼,因而管理起來甚是輕鬆愉快。
猶記得去過幾次陳氏的娘家,給她的印象總是烏煙瘴氣的。那邊當家的雖然職位不高,但家族龐大,盤根錯節,這房太太和那房媳婦成日裡勾心鬥角,為了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就能鬧得一家不得安寧。
為此她還擔心了好一陣,眼下見王府猶如一股清流,委實開心。
沈懌武將出身,對府中的格局布置基本上沒有任何審美可言,白瞎了這麼大一片地,除了僅有的書房、臥房、花園,其他的景致簡直敷衍的可以。
書辭幹勁滿滿的著手開始規劃,小池塘里要種水芙蓉,到了夏天可以有蓮藕吃;西邊跨院本就是荒著的,可以辟出一塊來種種葡萄,再搭個鞦韆;臨著的小廂房反正沒人住,要養貓,養狗,花園裡還要弄幾隻仙鶴……
沈懌從門外進來,便看見她還伏在桌上寫寫畫畫,走近了一瞧,寫得挺詳細,占地多大,
「可以啊。」他信手抽了一張,抬眼上下掃了掃,含笑打趣,「圖文並茂的,你還真是會過日子。」
「畫得清楚,人家工匠才好動工。」書辭活動兩下寫酸了的手腕,把他那張紙奪了回來,解釋道,「不是我會過日子,是你自己太懶……好好的一個王府吧,被你搞得像個義莊,真是暴殄天物。」
沈懌笑道:「現在『亡羊補牢』也不算晚。」
她一來倒讓家裡顯得有人情味了。
這種感覺很陌生,不過卻也溫暖得讓人放鬆。
沈懌把擱在硯台旁的墨錠拿起來,頗為賢惠的給她研磨。
「肅王妃,這兩天陪著你唱白臉,該夠了吧?」為了在下人面前體現她大度溫婉的形象,這些天他幾乎卯足了勁兒在自己府里找茬……
「再這麼下去,我那幫手下可要使喚不動了。」
書辭討好地朝他笑,「辛苦辛苦,你放心,我會給你留面子的……這不是初來乍到,如履薄冰嗎?」
他輕哼,「我看是初來乍到,籠絡人心才對。」
「反正人家都怕你,不差這點。」說著,她伸出手來想捏他的臉,沈懌瞅見她指腹淡淡的墨跡,嫌棄的避開,「在家也呆了五日。」
他捏著她的手,摸出帕子來擦乾淨,「咱們明日該到將軍府去一趟了。」
書辭猶自不解:「去作甚麼?老將軍找你有事?」
沈懌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一記:「回門宴啊,你真是玩得什麼都忘了。」
在大梁,新婦是六日後回門拜親的,一時沒意識到傅家已成了自己的娘家,書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哦……那還得準備回門禮,讓我想想買什麼好。」
眼看她翻出算盤來撥的啪嗒啪嗒作響,沈懌在旁看了不自覺就是想笑。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書辭坐在銅鏡前折騰她的頭髮,畢竟嫁了人,姑娘家時的髮式不能再梳了,可青絲要盤上去不可避免地要用到髮簪。
在書辭通過三天的據理力爭之下,沈懌終於妥協了「出門可以帶簪子」這一條,但同理的,必須要拿別的條件來抵消,類似於帶一次髮簪就得幫他洗一次澡之類的……
不得不承認,他在某些事情上,臉皮的厚度實在令她望塵莫及。
沈懌還沒換衣裳,坐在床邊閒閒地看她往腦袋上插簪子,一面慢條斯理的數。
「一支,兩支了,一支洗一次,兩支就是……」
話音沒落,迎頭那邊一盒胭脂就沖他扔了過來,沈懌微微偏頭,抬手接住,起身來好笑道,「夫人,糟蹋東西可不好。」
書辭瞪他,「王爺,朝令夕改也不好。」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幾時朝令夕改了?」他貌似閒庭信步地往這邊走,手有意無意地在她梳好的髮髻上撫了兩下。
「你方才那就叫強詞奪理……」覺察到腦袋上不對,怕沈懌起床氣犯了又要作妖,書辭抬手一摸,光滑的青絲間有流蘇墜子,凹凸不平的。
她轉到鏡子前去瞧,是朵金鑲玉的簪花,綠葉配杏花,挺好看的。
沈懌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取了外袍穿上,「早說了,戴別的也是一樣,你們女人家,就是見識短。」
這還是認識以來沈懌第一次送首飾給她,大約也受了上回晏尋那番話的影響,書辭感到挺新鮮的,正側身想調侃他幾句,後者卻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套上衣袍抬腳便出去了。
用過早飯剛好辰時三刻,時間掐得很準,馬車停在大門前,高遠正叮囑人當心抬東西。
王爺王妃回門也算是大事了,丫鬟侍衛占了有大半個道兒,熱鬧得很,紫玉攙著書辭上馬車,也不知是怎麼了,仿佛有預感一般,她不經意側了側目。
長街的那一頭站著一個人,身材高大,五官要比尋常中原人深刻一些,在來往忙碌的人影間分外顯眼。
他好似一直在看著這個地方,準確地說,是看著這輛馬車,或許還在看著她。
書辭隱約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不過記憶中一時半刻沒有搜尋到。
「怎麼了?」發現她一腳踩在車轅上半天沒動,沈懌不禁奇怪。
「沒什麼。」應了一聲,再轉目去看,繁華的街市中已不見了那個人,書辭並沒往心裡去,「走吧。」
雖然距離成親當日已過去五天之久,但將軍府內依舊是喜氣洋洋的一片紅,萬萬沒料到自己一個半吊子的小姐還能被這個家如此看重,書辭不由受寵若驚。
跟著沈懌走進正堂,抬頭一瞧,傅家一家老小都在了,聚在一塊兒說話,令她驚訝的是,言家一家老小居然也在,聚在那邊一同說話。
兩家人湊一堆有說有笑,那場面別提多和睦。
言莫眼尖,看見她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張嘴就給自己抬身份:「姐,姐夫!」
「姑娘回來了……」傅夫人才起了個頭就知道不對,忙朝陳氏抱歉地一笑,改口道,「瞧我這記性,是王妃才對。」
傅夫人和陳氏大概是經歷了上回書辭成親那一大通瑣事,發現與對方極其投緣,有種同甘共苦的意思在裡頭,一來二去就熟了。在得知言則過世的消息後,傅夫人愈發同情,不知是不是有收乾女兒的癖好,索性把言書月也收在自己膝下,還好事成雙,讓老將軍再添了言莫一個乾兒子。
兩家人丁都不旺,這下合併了倒是熱鬧,兩位夫人天天相約在府推牌九,感情好得就像親姐妹。
還擔心這場家宴會有不認識的親眷來,這下倒好,全是熟人。
書辭被兩個娘並一個姐姐拉在邊上噓寒問暖地扯了些閒話,沒多久廳里便陸陸續續地擺上酒菜。
沈懌是親王,又是兩家唯一的女婿,自然是要上座的,傅老將軍與他算是忘年之交,這會兒陰差陽錯結成親家,酒宴中不免開心多喝了兩杯。
起初還在回憶崢嶸歲月,不知不覺,言語間便漸漸提到了不久之前,肖雲和造反的案子。
他發出諸多感慨:「真是沒想到,長公主之亂竟能延續至今,看來有許多事,並不一定是靠滅口就能解決。星星之火一旦燃起,總有一日是會燎原的。」
這句話語焉不詳,其中的內容卻很值得推敲,沈懌與書辭相識了一眼,也對當年的事頗為好奇:「平陽公主謀逆的細節,將軍知曉多少?不是說,駙馬暴病前,她並無謀反之心嗎?」
傅老將軍搖搖頭:「這件事,出就出在駙馬身上。」
書辭想了想,覺得蹊蹺,駙馬的病她此前在掩真那老道士嘴裡有所耳聞,和晏尋的如出一轍,在那個時候還沒法子能治,好端端的只是病死了,怎麼又和公主謀反有關呢?
「駙馬莫非是被人害死的?」
老將軍仍舊搖頭:「此事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候,鎮國將軍的頭銜還不存在,他也不過是朝中眾多武將里的一個,忙著南征北戰,水裡來火里去。
「那時南北戰事吃緊,南邊是戎盧部和山國——山國現在已被康居兼併,北邊是突厥,那會兒還沒遷徙離開,兩處都不是好惹的。
「大梁從仁宗皇帝開始戰事就一直沒停,到先帝那會兒後期的供給早已吃不消,百姓民不聊生。所以朝中自然而然分成了主戰派與主和派,一方打算一鼓作氣平定江山,一方又認為養精蓄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每天上朝斗得眼紅脖子粗。
「而先帝算是在馬背上得天下的,登基不久,年少氣盛,又是個多疑的性子,原本便對一幫主和的老臣沒有好感,後來被寵妃吹了幾道枕邊風……」
話到此處,他看了沈懌一眼。
書辭瞬間明白過來,這個寵妃想必就是淳貴妃了。
沈懌也是個心大的,聞得此言面容仍是輕鬆閒適,還晃了兩下酒杯:「想不到我娘這麼厲害?」
傅老將軍顰了顰眉,接著說下去,「有奸妃當道,就有小人作妖,先皇不知從何處得到了封密函,隨即鬧出了一場通敵叛國的風波。半月之內六七位大臣因此受到牽連,樹倒猢猻散,那陣子簡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而恰巧,右都御史江弘方也在其中。」
「江弘方?」
他道:「十幾年前挺有名的世家大族,江家。」
書辭有些恍然——這個事,劉大伯也同她講過。
他當初正是為了給江老爺平反,所以才被人擺了一道拖下水,最後讓她爹梁秋危雪中送炭的給救了。
沈懌問道:「這個江家,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傅老將軍別有深意地喝了口酒,淡淡地說:「駙馬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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