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禮畫技超然,能畫草木,能繪山河,而他又性格灑脫不羈,明明身負文采,又出身將軍府,卻不肯謀半點功名權勢。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乃是無數清貧的讀書人想要成為卻又成為不了的那般人物。
因而他在這些人中,頗得推崇。
顧先禮要到門口去接齊春錦的馬車,身後便跟了這麼一行人。
賞畫會上,除卻那清貧的畫師外,卻也還有那家中有小財,甚至小有些權勢的。
他們見狀,不由嗤道:「不過是瞧顧先禮出身將軍府,這才上趕著巴結罷了。」
「倒也真是怪了,顧先禮反倒青睞他們,對咱們多一眼也不肯看……」
「哎,無妨。今日還有一位高門公子要來咱們這裡,請眾人鑑賞他的畫作呢。」
眾人聞言,自是雙眼亮了亮。
這賞畫會遠不比詩會來得高端。
詩會裡頭,弄不好是要出許多進士的。
而這畫畫嘛,平日裡畫畫那是閒情逸趣,以此為主業,那便成了玩物喪志了。更不提那些靠畫畫為生的讀書人了,實在失了風度。
顧先禮身邊圍著的便是這些人,顧先禮還常為他們介紹生意,弄得好好的文人,一身銅臭氣。
而他們想要擺脫這種窘境,便只有結交那出身更高貴的人了。
可尋常出身高貴的公子哥兒,哪會來這裡?
因而這一位要來賞畫會上的高門公子,自然頗得眾人關注了。
「敢問是哪家的公子?」
「肖家。」說話那人一笑。
「可是那個肖家?」旁人驚道。
「是。」
眾人自然歡喜不已。
雖說這肖家已早不如從前了,但這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啊!
而這廂顧先禮也接到了齊春錦。
齊春錦知曉這樣的場合,少有女孩子來,便也自覺地戴了一頂帷帽。
「今日別的可以不看,卻有幾位畫師值得一瞧。」顧先禮將名字一一道來,竟然都是齊春錦喜歡的那些。
「走吧走吧。」齊春錦連聲道。
旁邊卻是也有馬車停住了。
上頭下來了個年輕人,掃了顧先禮一眼,冷冷淡淡道了一聲:「顧公子。」
顧先禮眯眼盯著對方審視片刻,而後才記起這人是誰:「肖家的?」
年輕人一拱手,雖是行禮,但卻難掩幾分傲氣:「肖薔。」
聽著似女子名。
齊春錦心道。
肖薔掃了齊春錦一眼,問:「顧公子的未婚妻?」
顧先禮哪裡敢認?
宋珩聽了會剁人。
「是齊姑娘。」顧先禮簡潔道。
近來京中聲名響亮的只有一位齊姑娘,肖薔自然也聽過。肖薔面色僵了僵,後悔了自己剛才有所失言。
齊春錦倒不管這些,沖那肖薔微一頷首,便自個兒提著裙擺進去了。
顧先禮見狀不由失笑。
這位齊三姑娘,比較起初見時,似乎要活潑開朗許多了。
他也沒有再問,她為何會與齊王定親。回想那日,似乎就早有端倪了……
等入了賞畫會的園子,其餘小有名望的畫師也接踵而至了。
不僅如此,齊春錦一轉頭,還瞥見了岳王府的馬車。
岳郗大步走進門來,他仍舊也戴著幕離,只是周身氣質與原先大不相同了。那個默然坐在院子裡的少年,身形陡然拔高了許多,有了接近於青年男子的氣勢。
齊春錦看見他的時候,他也一眼看見了齊春錦。
岳郗立即就朝這邊過來了。
因為上回也在酒樓見過顧先禮了,岳郗倒沒覺得太奇怪。二人一個照面,都客客氣氣地打了招呼。
旁人原本還不知這戴著幕離的神秘人是誰,只聽顧先禮一聲「岳世子」,他們先是一愣,然後猛地反應了過來——
岳世子!
岳王府世子!
連那個遙遙坐在另一旁,渾身傲氣的肖薔,都驀地站了起來:「岳郗?」
齊春錦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你認識的?」
岳郗微一頷首:「小時候的同窗。」
此時人已經到齊了,便有個文士起了身,帶頭請諸位先將畫取出來,掛於枝頭,眾人可遊走賞之。
旁人有意追捧岳郗、肖薔二人,便請他們二人先。
岳郗帶來的是一幅空谷幽蘭圖,所費心力並不多,卻極有意象,仿佛天生靈氣,隨手就能揮就。
眾人自然讚嘆不已。
等輪到肖薔,他嘆了口氣,道:「我不如他,我的畫拿不出手了……」
眾人訕訕,正要勸慰追捧幾句,肖薔道:「我祖父有一幅畫倒是畫得絕佳,我便腆著臉拿他老人家的畫出來博個面子吧。」
眾人這才又笑起來,紛紛求見肖老爺子的畫。
齊春錦咂咂嘴:「不都是展自己的畫麼?」
顧先禮道:「倒也並非如此,也會有一些人來擺弄自己的藏品。」
齊春錦點點頭,便見那頭肖薔將畫鋪開了。
那幅畫繪的是晚霞圖。
遠處的霞光漫天之下,一隻孔雀蜷起身子,擋去了半個太陽。而近處一隻錦雞站在枝頭,探出頭去,乍看上去,像是用尖喙夠住了雀尾。
齊春錦道:「很漂亮……」
旁人也覺得似有意象在其中,但一時又看不透說不清。
肖薔笑道:「我祖父說了,若是那有緣的,喜歡這幅畫要買下,他也允我賣掉。」
眾人一聽這話,自然不會以為是肖家缺錢了,只當這是個與肖家結緣的好時機!
齊春錦想了想,也低頭去掏自己的兜,一邊數錢,一邊問肖薔:「這幅畫多少錢呢?」
肖薔道:「一千兩。」
此話一出,大家的動作一下都停滯了。
便是那小有家財的,這一千兩卻也不是隨隨便便能掏出來的。那些成名多年的畫師的畫,都可買下許多了。
有人咬咬牙,在心頭一衡量銀子與肖家孰輕孰重,還沒等他衡量出個結果。
「錦兒要那畫?」
「齊三姑娘要買?」
岳郗幾乎與顧先禮同時開了口。
齊春錦點了下頭,摸出了一粒金錁子。
岳郗早知道這是齊王給她的,忙按了下她的手背。
「我買給你。」
「我買吧。」顧先禮卻又與他同時開了口。
顧先禮想的是,小姑娘家家的,雖說與齊王定了親,但想必平日裡的零花也不多。
不過一千兩罷了……
誰曉得,出個錢都有人搶。
顧先禮心下無奈。
肖薔輕嘆了口氣,道:「今日先在這裡掛上一日,等這一日過了,齊姑娘自取回家就是了。便不收那一千兩銀子了。」
旁人聞言,不由側目。
但仔細一琢磨……齊姑娘、齊姑娘,莫非是那位?眾人交換一道視線,心下驚駭,倒也不奇怪肖薔不收錢了。
誰能曉得,今日這齣賞畫宴上,最尊貴的竟是那個戴了幕離的小姑娘!
這可是他們想巴結也巴結不上的。
齊王殿下的未婚妻,誰人敢上前多搭一句話呢?
等肖薔這一出過後,其餘人也就走動起來,欣賞別的畫去了,免得扒著這幾位貴主久了,反倒落了下乘。
顧先禮看向肖薔,淡淡道:「肖家的肖晴姑娘,與齊三姑娘素來不合,肖公子這樣輕易送出了畫,就不怕回了府,不好同妹妹交代?」
岳郗聞言,一下也皺起眉,轉頭看向了肖薔。
這送畫送得太沒有由頭,難免不讓人深想。
肖薔忙道:「岳世子要出錢,我豈能讓他出錢呢?總要看昔日同窗之誼的。」說罷,他還來到他們這桌落了座,笑道:「我與岳世子同在一個老師門下時,老師總是說我不如他。我心中也這樣想,今日能再見岳世子,心下不知如何高興……」
齊春錦低聲道:「原來是沾了岳郗哥哥的光。」
顧先禮和岳郗卻都沒有應聲。
這二人,前者到底是出身將軍府,哪怕不入官場,也比旁人多點城府心眼。而後者本就年少聰慧,幾年裡見過的世事變遷,堪比旁人數年。
肖薔此時卻是驚聲道:「怎麼是哥哥?」
齊春錦指了下岳郗:「嗯,義兄。」
岳郗這才也開了口:「錦兒向我父親母親敬了茶的。」
言下之意便是,岳王府正兒八經認了的乾女兒。
有些人從旁路過,恰好聽見這句話,當下心底又是一驚。
這位齊三姑娘的本事,可著實是……強悍得很啊。
肖薔笑道:「那便是衝著這份兒情誼,待我回了府,也要叫肖晴莫與齊姑娘作對。」
這邊說了幾句話,齊春錦就耐不住起身去賞別的畫了。
這一輪輪地下來,齊春錦倒還真買了不少畫。
她如今也是小有身家了,要買幾幅畫還是容易的。那些個家中清貧的畫師,倒也願意將畫賣給未來的齊王妃,這心下覺得榮幸之至還來不及呢。
買了畫,齊春錦也累了,她懶洋洋打了個呵欠,便要轉身回去了。
岳郗立刻跟上要送他。
顧先禮倒是插不上手了。
說來說去,他算是小姑娘的什麼呢?不是哥哥,不是好友,也就只是個被她喜歡畫兒的人……
顧先禮輕嘆了口氣,倒還覺得有些失落。
大抵是這小姑娘喜歡一個人時,那眉眼盛滿了光彩,動人得很。等人發覺,得了她喜歡的不止自己一個人時,自然就免不了心下空落了。
肖薔倒是依依不捨一般,送著他們的馬車出了老遠,而後才自己往肖府的方向去了。
齊春錦忍不住好奇問:「今天你怎麼來了?」
「這幾日我都在外頭。」岳郗取下頭上的幕離,垂眸淡淡道:「錦兒與人來賞畫會,卻不知我已去過無數詩會了。」
齊春錦忙道:「你曉得的,我對詩會從來沒興趣,所以才不知道的。」
說罷,齊春錦也忍不住暗暗嘀咕。
原先一個字都憋不出來,如今岳郗的話好多啊!
岳郗哪兒知道她腹誹自己呢。不過恐怕就算知道了,也只有無奈一笑的份兒。
他道:「我要考功名了,便要先叫人知道,岳王府世子活過來了。」
齊春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道:「大喜事,先恭賀岳郗哥哥了。」
岳郗抿唇微微笑了下,他道:「你將肖薔那幅畫再拿出來我瞧瞧。」
齊春錦聽話地拿給他看了。
「這畫改過。前後筆觸不一致。原圖應只有晚霞、枝頭的鳥。」岳郗道。
齊春錦「啊」了一聲,原來那不是錦雞,是鳥啊!
岳郗道:「這畫怪。肖薔也怪。」
「嗯?」
「你聽他說我與他同窗時,老師總說他不如我。這又何來的情誼?」
齊春錦咂嘴:「興許是……知遠不如你,這才更對你膜拜推崇。」
倒也……可能。但岳郗沒應聲。
顧先禮回去後,想得更遠一些。
旁人或許不知,但他畫畫的,從來愛好於細節處著手。因而早前窺出了如今的皇后,曾經的王姑娘,原來心下對齊王有三分愛慕,卻能忍著,就這樣看著袁若霞如何喜歡齊王。
王家與肖家昔日走得親近,雖說這些年關係大不如前了,可他方才聽說,那王老太爺還去肖家探病了呢。
肖薔今日之所為,莫不是與王嫻有關?
除此外,顧先禮倒想不出來有什麼別的牽扯了。
他知王嫻這人平日裡嫻靜端莊,悶不吭聲,實際卻很有些城府,齊春錦哪裡是她的對手?
於是也不管猜測是否作準了,先暗自寫了封信,叫人送到齊家去了。
總要提醒她一聲的……
王老太爺哪裡曉得,他自以為悄無聲息一個舉動,卻是叫不少人都盯上了。
要殺齊春錦,又哪裡那樣容易?
齊春錦回府後,便將自己畫的那些畫,都拿出來給齊誠瞧了。
齊誠也愛畫,笑道:「也叫為父鑑賞鑑賞……」
只是他話音剛落,便瞥見對面的王氏臉色變了。
「夫人怎麼了?」齊誠忙起身湊了過去。他問:「可是身體有不適?」
王氏搖搖頭:「錦兒,你這畫從何處來?」
她眉間都填滿了怒意。
齊春錦道:「肖薔,就是肖家的公子給的。」
「夫人,到底怎麼了?」
王氏以為自己能瞞下去,只以一人之力,尋得機會復仇便是。丈夫正直憨厚,女兒天真純良。她並不想叫他們沾上一絲仇恨。
可這會兒她實在壓不住心底的怒意,厲聲道:「這家子人,果真厲害得很!篡姓改名便罷了,就連人家的畫也要肆意塗抹修改!」「這畫原是我父所繪,我幼年時,在他書房見過……」
齊誠怔了怔:「夫人不是孤兒嗎?」
齊春錦道:「爹,你真笨。孤兒也該是原先有父母的,後來去世了才沒有的。」
王氏撫了下她的頭:「是。你外祖父、外祖母死得早,那時我年紀小,在老家由祖母和一干奴僕帶大。你外祖父出身豐州王家……」
齊誠不由道:「這不是那個王家……就當今皇后所在的那個王家嗎?他們便是出身豐州。」
齊春錦也疑惑道:「母親與他們是親戚?」
王氏忍不住冷笑:「哪門子的親戚?他也配?」
「你外祖父姓王名磬,外祖母姓尤名湘。你外祖父攜了你外祖母與奴僕等人,上任泉州。卻在途中遭了山賊擄掠殘殺,只活下來一個養馬的小廝。那小廝回了府中報了此事。府中悲痛欲絕,一面派人去尋屍骨衣物,準備喪事,一面派人向京中報喪信兒。」王氏掐緊了手掌。
她那時年紀小,其實並不大懂得此事有多可怕。
「如此過了幾年。府中卻聽聞,泉州知縣王磬,因捨命直諫有功,被皇帝帶入了京城為官。因你外祖父只剩下我一條血脈,便由我帶上丫鬟,和那個小廝,一併入京去查探情況,去認那是不是我的父親。那小廝聰明,長了個心眼,先悄悄去了府外,而未直接自稱是王家人登門求見……」
王氏說著嗓子便啞了:「他在府外偷偷藏了幾日,最後見到了那位王知縣,正是當年那賊人!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告知我等,又催我等離京。他卻孤身留在了京中,說是那個賊人認得他的面貌,若是發現了他還活著,恐怕要連同他一起的我也滅口了。」
齊春錦已然呆住了。
齊誠壓住心頭的憤怒,道:「此王磬非彼王磬?他偷了岳父大人的文牒身份?」
「連同財物。」王氏道。
「我回到豐州後,才知豐州老宅起了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少人,想必是他們已經發現了那小廝還活著,也就順藤摸到了豐州……」王氏接著道。
「好狠毒!」齊誠氣得砸了下桌面。
「這下我和丫鬟連豐州也不敢留了,帶著周身的財物,投靠了我母親昔日的好友。我母親早年體弱,便養在了尼姑庵中。那好友就是在那裡結識的。並無多少人曉得這段經歷。我隨母親的好友住到了京中,長大後,才探知肖家二老爺,負責當年官員上任文牒等事宜。彼時肖家與這假王家已是至交好友。前者多有子弟在朝為官,後者受皇帝稱讚剛直不阿、敢於直諫,有前朝魏玄成之風。我已無父無母,家中也無可依仗的長輩。如何敢與之相鬥……只能先勸自己,忘了自己是王家女的事……」
齊春錦眼圈兒紅了,細聲道:「娘為何不同我們說?」
這樣大的事憋在心頭,換作她,要憋死的。
齊誠也心下怔然。
換旁人,絕不該是王氏這般,仍能耐下性子,溫柔以待女兒,絕口不提要女兒為當年事復仇……
「說了又如何?多幾個人與我一起憤恨,卻又瞧不見希望?」王氏搖搖頭,道:「我是想過,就這樣一輩子過去的,等我死時才寫進信里,只叫後人莫忘記這樣的深仇大恨便是。若報不得仇,那便報不得罷了。無須毀家滅己,雞蛋碰石頭。」
齊誠咬牙道:「齊王……」
王氏打斷他,與齊春錦道:「此事就不必告知齊王了,不然他該要疑心你,是要利用他,是要離間他與皇帝的叔侄情。如今王嫻已是皇后了,與皇帝是一體的。」
王氏這才又看向那幅畫:「若非是這幅畫到了錦兒的手裡,我也不會提起這樁事。」
「肖薔,肖家子。他將這畫給了錦兒,恐怕是已經識出錦兒是真正的王家之後了。這是在警告威脅我們。」
王氏其實已經不大記得父母當年的模樣了,畢竟那時她年紀太小了。
只是她差不多能猜到,興許是那日,給錦兒戴的那支簪子出了錯。那簪子原是一對,另一支在母親尤氏的頭上。母親尤氏死後,那支簪子恐怕被那假王磬拿走了。
齊誠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轉了幾個圈,一時深覺自己無用,竟不知妻子懷揣這樣的深仇大恨,一人背負著就這樣一日一日忍了下來。
他道:「殺人奪了身份,這樣的惡事,難道不能直接上報到府尹那裡,請他們徹查當年的事嗎?」
王氏嘆氣:「我就說,當年我是慶幸你沒同你大哥一樣,去做了官。你的性子就不適合官場。你要去說,皇帝的岳父當年殺人奪財,冒名頂替,誰人信你?誰人敢來辦這樁案子?」
「此事一旦牽扯起來,恐怕外頭還要說是齊王為奪權,使出來的下三濫招數,竟是要從皇帝的岳家入手,削去皇帝的勢力。」
齊誠默然了。
他咬了咬牙:「此事就這樣算了?」
「再等等吧,花無百日紅。昔日咱們一家在京城還要遭欺負呢,如今不也換了個境地?」王氏反倒勸慰起了他。
這一番傾吐,已叫她心下憤怒恨意平靜了不少。
久未開口的齊春錦,突地出聲道:「不是威脅。」
她嗓音細又軟,又因著剛才悄悄哭過了,還有些啞,聽著沒什麼氣勢。但齊誠和王氏還是齊齊回頭看向了她。
齊春錦不善這樣的事,一時有些說不清楚。
她細聲道:「肖家的肖晴和王嫻的關係,還不如與袁若霞親近。雲安以前和我說過,王家已經蓋過肖家一頭了。叫我不要怕肖家的人凶我。」
那些不過私底下聊起來的瑣碎話,但她是記得的。
她喃喃道:「若我是做壞事的壞蛋,與人合謀一起做了。我們定然會互相怕對方將這事說出去的。提防多了,就會不信任了,會有嫌隙。肖家那個壞蛋,現在應該很討厭王家的……王家還沒有來找我們,肖家急什麼?」
王氏一愣,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錦兒的意思是……肖家送畫,不是在警告威脅咱們,而是在……」
「威脅王家。」齊誠接了口。
齊春錦點點頭:「嗯嗯!」
她小心翼翼地問母親:「中間,有沒有可以想辦法的地方呢?」
王氏沉默不語了。
若真是如此……
那王家也就不是堅不可摧了,自可想法子借肖家的力,去給王家埋禍。
王氏摸了摸齊春錦的腦袋:「錦兒別想這些事了,畫你拿著吧。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著,娘去給你煮銀耳湯。」
不管有沒有法子,這些事都不該齊春錦來頭疼。
齊春錦剛聽了這樣一樁事,腦子裡亂得很,連同心底也揣滿了各色思緒,她抱著畫回了院子。頭一回連銀耳湯也不想吃了,桌上的點心都不香了。
她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心底憋得厲害。
她不知道母親當年是如何,忍在胸中,不與人說,一忍數年的……但她忍不住。是不是她太沒用了?
齊春錦耷拉了眉眼。
沒一會兒,丫鬟將銀耳湯給她端來了。
齊春錦怕王氏擔憂,只好噸噸噸一口氣喝了。
丫鬟收拾了碗筷,等了會兒就又來伺候她沐浴更了衣。
蓮兒不知發生了何事,見她神色惆悵,便勸她:「姑娘是累得狠了?早些歇息,睡一覺就好了。」
齊春錦懨懨心道,不會好了。
母親將她呵護得那樣好。
可母親的父母卻被奸人害死了。
好不了的。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連蓮兒遞來的說是顧先生的信,也沒力氣拆了。
「姑娘要不喝點安神湯?」
「是不是前些日子的噩夢又找上來了?」
齊春錦騰地坐起來:「咱們去齊王府吧。」
蓮兒瞠目結舌,隨即結結巴巴道:「姑娘,此時、此時已經很晚了……齊王殿下恐怕都歇下了。」
齊春錦覺得胸口有一團火,焦灼地燒著。
她難受死了。
她搖搖頭:「我睡不著。」「咱們走吧。」
蓮兒正對上齊春錦一雙眼眸,水汪汪的,又哪裡說得出拒絕的話,只好點點頭:「那咱們從後門悄悄地走……」
因為齊春錦向來乖覺,後門的看守自然不是多麼嚴密。
兩個人就這麼翻了牆,然後沿著路慢吞吞走到了齊王府外去。
齊王府外倒是把守嚴密,個個還身佩刀劍。
蓮兒看得直哆嗦,忍不住道:「姑娘,要不咱們回去吧?這大晚上的,看不清楚,一會兒他們要是將咱們當做賊人殺了怎麼辦?」
齊春錦撥了撥腰間的好多掛件,吸了吸鼻子,道:「不會的。」
她穿得少了。
夜間的涼風一吹,好冷啊。
齊春錦大步走上前。
那門口的守衛都是一愣,從未見過這個時辰到齊王府來,還大搖大擺的……
「何人……」
「我是齊春錦。」
守衛沒說完的話,一下堵回了喉嚨里。
這位別說大搖大擺了,橫著走都行!
「齊三姑娘快請!」「快,快去通傳!」
蓮兒就這麼看著她家姑娘,輕輕鬆鬆跨越過了齊王府的大門。
宋珩此時其實才剛歇下。
他平日裡政務忙,歇息的時辰算不得早。
他還正想著,已有些日子不曾夢見齊春錦了,不知今日小姑娘肯讓他入夢麼,那廂就有人馬不停蹄地來報了。
「齊三姑娘來了?」宋珩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小太監喘了口氣,道:「是,已經候在廳中了。」
宋珩立時起身,只匆匆套上了外衣,系上腰間,頭髮也未重新束好,轉身便往花廳去了。
齊春錦坐在花廳里,聽見動靜就立刻朝宋珩看了過去。
她想說話,卻又不敢說。
昔日她受了委屈苦楚,還能在夢裡同攝政王說一說。那個攝政王凶是凶些吧,可他總是能聽她好好說完的。
這個麼。
她沒說過,她不知道……
誰叫她怎麼也睡不著呢?
如果睡著了,就能在夢裡說了……
她太難了。
齊春錦越想越覺得悲從中來。
宋珩一跨進門,瞧見的便是這副模樣——
少女似是有些冷,她坐在那寬大的椅子上,雙腿蜷在了裙擺下,模樣纖細羸弱。
而她的頭髮也是亂糟糟的,未施脂粉也依舊漂亮的臉上,一雙眼,巴巴地望著他,月光灑下的時候,瞧著水意盈盈,委屈可憐得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來。
宋珩疾步走近。
她便真的哭了。
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嘴上不說話,卻已經足夠叫宋珩心疼死了。
花秋發覺到王府中接連亮起了燈火,不由跟著匆匆起了身,問外頭的小宮女:「出什麼事了?」
小宮女搖搖頭:「不知。」
花秋往前頭正廳去,還不等走近,便見齊王懷裡抱著個姑娘,出來了。
大晚上的……
殿下何曾抱過誰?
不,是抱過的。
花秋突然想起來。
花秋急急往前走了兩步:「殿下。」
這走近了一瞧,果然——
那張嬌媚得過了分的臉蛋。是齊三姑娘。
花秋還想說些什麼,比如雖是訂了婚,但這大半夜的登門於理不合云云……她嘴還沒張呢,便聽得齊王殿下嗓音微冷道:「擋什麼路?」
那後頭的護衛立即上前來,將花秋粗暴地拖開了。
花秋喉頭一噎,膝蓋都在地上擦得火辣辣的疼,再抬起頭來時,齊王已經抱著人走遠了。
「出了何事?」宋珩低聲問齊春錦。
齊春錦還難受著呢。
其實沒有人理她,興許也就好了。但這人就是怪呀,一有人問,反倒更委屈難受得滔了天了。
齊春錦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得更厲害了。
偏她又只哭,嘴上一句話都沒說。
宋珩一顆心這下不止發皺了,都全部被融化了一灘水了。
他抱著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幾乎將她整個牢牢箍住了。
他想哄她。
想親她。
想要將她牢牢扣在懷中,一點一點吻去她的眼淚。
她如昔日夢裡一樣,遇了事總要來找他。
哭也好,笑也好,都要來找他。
今日也是,大半夜的就來了。
是不是她待他又更親近了?所以才會不管不顧這樣上門來。
宋珩心下又燙又軟,將人徑直抱回了自己常宿的院中,擱倒在了床榻上。
「你若再不同本王說怎麼回事,本王就……」
齊春錦一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抽噎道:「等我哭一會兒,再、再說。」
宋珩心下又心疼得要命,但又覺得好笑極了。
她與過去一樣沒什麼變化,總要抽抽噎噎自己哭上一會兒,才能說話。按她自己說的,便是這樣哭了再說會比較有條理,不會像個小傻子半天捋不清。
宋珩便坐在她身邊,用乾淨的帕子給她擦眼角,只是擦了沒一會兒,她眼角都紅得要命了。
宋珩實在忍不住,俯身去親了下她的眼角。
親得齊春錦驚了一跳,打了個哭嗝,一下忍住了哭意。
她定定看著他,像是呆住了。
宋珩:「嗯?」
齊春錦磕巴道:「有眼淚、眼淚也親?不咸麼?」
宋珩失笑:「嗯,不咸。甜的。」
齊春錦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是甜的?」
宋珩:「嗯。」
她再這般下去,他就又想要狠狠親她了。這次是將她的唇親紅。
齊春錦吸了口氣,徹底不掉眼淚了。
宋珩按下欲.望,問她:「來尋我作什麼?」
想見他都想得哭了?
宋珩倒希望是這樣,只可惜,多半不是這樣。
齊春錦有些丟面子,找不到話說,只好道:「我帶了幅畫,給你瞧。」
宋珩驚愕地頓在那裡。
就為了帶一幅畫給他?
齊春錦忙從懷裡拿了出來。
那畫都快被她捂得皺巴巴了。
宋珩接過去,展開捲軸。
齊春錦小心翼翼道:「這是肖家的畫,肖家公子送我了。」
宋珩眼皮一跳。
這又上哪兒蹦出來個肖公子獻殷勤了?難道不知他與齊春錦定了親?
宋珩看向那畫。
也不過如此,線條拙劣,竟還有拼接塗改的痕跡……
宋珩毫不客氣地道:「這幅畫實在不如何。」「我改日叫成湘往你府上再送幾幅前人的畫,勝它千倍。」
齊春錦本要生氣,但想想也是,原本的畫是外祖父的,是好的。可是被肖家改過了,就變醜了!
對,是丑的!
齊春錦點了點頭,道:「我也覺得不好看了。」說罷,又補了一句:「不用送來給我,那樣的畫到我手裡是暴殄天物。」
宋珩掐了下她的臉頰。
這小姑娘太乖了。
其實什麼到她手裡都不算暴殄天物,只要她高興便夠了。
「那肖家公子也的確不應當收你銀子,這樣的畫,不要錢送人,都不合適。」宋珩抖了下那畫:「這畫疊過不知幾層紙了,必是塗改時,浸破了紙,就只能修修補補……」
宋珩的話音陡然一滯。
他修長的手指按在那紙面微微鼓起來的地方,隨即面色微冷。
宋珩起身取過了拆信刀,將那畫拆除了面上幾層紙。
齊春錦不由揪著床帳,伸長了脖子去看。
宋珩回到她身旁,從紙張夾層之中,取出了兩封信。
一封信上書:肖兄親啟。
下書:磬拜上。
另一封信中並非是信紙,而是一張銀票。根據上面的印章,可知是始元年間,天寶印號發行的銀票。
「有意思。」宋珩道。
齊春錦雙眼一亮,心道,這不是我主動和齊王說的!這是齊王自己聰明地發現的!
齊春錦終於憋不住了,揪住了宋珩的袖子道:「是不是王磬寫給肖家的信?你瞧瞧,你快瞧瞧!」
都會催他了。
宋珩眸光柔和些許,展開了信紙。
齊春錦也跟著湊攏了看,腦袋幾乎都靠在了宋珩的肩上。
她看著看著就氣壞了,忍不住告狀道:「太噁心了,太壞了,他們太壞了……這個人殺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你瞧,太、太壞了……」
她氣著氣著,啪嗒又掉了兩顆淚珠。
宋珩眸底一片森寒之色。
他單手合上那信紙,放置一旁,隨後側身摟住了齊春錦的腰,抬手撫過了她的眼角,沉聲道:「我知道了,別哭。」
再哭下去,他心下戾氣都要壓不住了。
宮中。
小皇帝一身疲乏回到自己的寢殿。
王嫻卻是端著漆盤進來了,躬身笑道:「臣妾給皇上親手做了些宵夜。」
小皇帝有些驚訝,但隨即也溫和地笑了笑,雙手接了過來。
王嫻與他一併坐下,道:「皇上近日處理事務疲累,不妨出宮四下走走,既體察民情,又放鬆了身體。」
小皇帝高興道:「朕也這樣想。皇后可願與朕一同去?」
王嫻笑道:「好啊,臣妾正聽聞周家好似要辦個什麼宴,臣妾想去湊湊熱鬧呢。」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齊三姑娘是在夢裡訴苦。
現在齊三姑娘學會在現實里撒嬌告狀了。
你們看這皮搋子通得快吧!
終於整完這章了,累死我了,這章三更合併9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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