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臣子交好,各成裙帶黨.派,在天乾年間,並不是什麼稀奇事。Google搜索

  宋珩的那位皇兄,仁慈有餘,而魄力不足,以致這樣的風氣在朝中竟然頗盛。肖家在那時和王家來往甚多,並沒有人會去疑心他們別有勾當。

  而後宋珩的皇兄病死,宋珩掌得大權,各派也都潰散了,王家漸漸也和肖家少了往來。

  「肖家二老爺那時剛捅出了一樁簍子,缺錢缺得厲害。這個假王磬就帶著大半的身家,投了上門。肖二便應下了為他遮掩。隨後肖家老大肖瑞知曉了此事,不僅未報官上稟,反而全權接過此事,多番襄助假王磬。這假王磬不知來路身份,但遠沒有進士的滿腹詩書。肖瑞幾乎成了他的軍師……」成湘說著,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這幫人好大的膽子!」他斥道。

  宋珩面上倒是瞧不出明顯的怒意,他只嗓音森冷道:「黨.派不成,肖家便想暗自培養自己的黨羽。假王磬成了最佳的人選。肖瑞自以為可以肆意操控他……」

  成湘接口道:「卻不成想這殺人奪財又頂替身份的,能是什麼善茬?」成湘冷笑道:「假王磬要將這秘密徹底埋起來,肖二前腳剛病死,他後腳就大了膽子,設法讓肖瑞也中風說不出話了。」

  「肖瑞小瞧了假王磬,假王磬也小瞧了他。」宋珩隨手撥弄了下那捲畫。

  成湘笑道:「是啊,這兩個狗東西,都沒信任過對方,都留有後手。」

  「再查假王磬的來路背景。」宋珩道。

  成湘應了聲,但緊跟著就為難道:「可依這人的行事風格,能將救自己的恩人上下數十口人全殺盡,連人的老宅都要放一把火燒了……恐怕與他真正身份有干係的,也都叫他殺盡了。」

  宋珩聽罷,倒並不急:「他真正的父母親人或許死了,但他長子還活著。他殺人越貨時,假王家的大老爺,已經有幾歲年紀了。」

  成湘雙眼一亮:「是,屬下知曉怎麼辦了。」

  「肖家那裡……」成湘又出聲。

  「兩家相鬥,自露馬腳。」宋珩頓了下,道:「王嫻已是皇后,沒有誰比假王磬更想徹底掩蓋當年的事了。他和肖家之爭,不可避免。」

  宋珩知道此事已歷數年,一朝要全部起出來,恐怕沒那樣快。

  先查辦肖家沒有任何意義,須得將這兩家一同連根拔起才是。

  成湘又應了一聲,便見宋珩站了起來。

  「您是要去齊家探望三姑娘?」成湘多嘴問了一句。

  宋珩神色一下緩和了些許:「嗯。」

  前個兒齊春錦到了府中,抽抽噎噎同他講完了假王磬的事,等說夠了,大抵也就沒那麼生氣難過了。便又熬著一雙黑眼圈兒,叫宋珩送她回家去了。

  宋珩知她在齊王府多半睡不安穩,便也沒有強留,真將人送回去了。

  □□的時候,齊春錦還沒忘騎在牆頭上,微微俯下身來,低低和宋珩道:「多謝殿下。」說罷,還想親一下宋珩,誰曉得那牆頭太高,她個子又不大夠,最後終究是沒親到。

  但這一出折騰下來,宋珩心下已經變得足夠柔軟了。

  今日是周家宴請齊春錦的日子。

  假王磬不會放過肖家,王嫻也不會放過齊春錦。

  他得去盯著那個乖乖巧巧,盯著他默默流淚的嬌弱小姑娘。

  宋珩離開齊王府,坐上馬車便往齊家去了。

  這時齊誠正送齊春錦出來。

  「不知那周家今日作的什麼打算,錦兒不要委屈了自己。別的事也莫要再想了,好好玩。」齊誠撫了下齊春錦的頭。

  王氏沒有出來,她留在了花廳中招待客人。

  自打定親消息傳開後,便總有人來府上拜訪了,無論是認得的,還是不認得的……

  這廂齊誠話音剛落下,便看見了齊王府的馬車。

  他眉毛一揚,心道這還未成婚呢,便這樣親近了……

  齊春錦也望見了宋珩的馬車。

  這下她心下倒是真涌動起了一分歡喜,於是想也不想就回頭與齊誠道:「爹爹,我走了。」

  齊誠悶聲道:「齊家也有馬車啊。」

  齊春錦點點頭,但隨即就懨懨道:「可是我總覺得有些怕。」

  「怕?怕什麼?」

  齊春錦歪頭想了想,湊近了去低聲和齊誠道:「若我是那個壞人,我肯定是要趕盡殺絕的。」

  她語氣依舊軟得很,但落在齊誠耳中卻如同一道驚雷。

  是啊。

  肖薔都能將畫送到齊春錦手裡來了,難保王家不會也將殺機落到她的頭上。

  齊春錦扭頭看向齊王府的馬車:「齊王比較凶,旁人都道他一身血煞之氣,邪物都近不得身的。我與他呆在一處,就沒那樣怕了。」

  齊誠聞言,心下不由一片酸楚,又擔憂女兒,又心疼妻子。

  他哪裡還有什麼不快阻攔之意?

  「去吧去吧。」

  齊春錦這才一提裙擺,往馬車去了。

  而馬車裡的人也才終於得了訊號似的,掀起車簾跨步下來,先扶了下齊春錦的手腕,隨後看向齊誠,遙遙一拜,算是見了禮。

  齊誠生氣歸生氣。

  畢竟誰要來娶他女兒了,他心底都有點不痛快。

  但等真見了齊王向他行禮,齊誠一下倒又受不住了,連連也跟著躬身道:「不敢,齊王殿下請。」

  宋珩倒也並不與齊誠客氣,他多少知曉齊誠這人有點憨直,就不必與他多講究糾纏了。

  「上馬車。」宋珩對齊春錦道。

  齊春錦點點頭,走近了馬車,口中還不自覺地道:「齊王府的馬車怎麼總要比別人家的高些?回回爬上去都好麻煩……」

  宋珩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下不由失笑。這都學會跟他抱怨了?

  宋珩轉身道:「今日未帶腳蹬,我抱你上去?」

  齊春錦道:「殿下讓我借個力罷。」

  宋珩:「嗯?」

  齊春錦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齊誠在遠處看得眼皮直跳。

  他這女兒不是膽子最小了麼?今日怎麼還對齊王摸摸敲敲的?

  這廂齊春錦按了按宋珩的肩膀,一下泄了氣:「太高了……借不上力。」

  宋珩淡淡笑了下。

  旁人正盯著他的笑容驚駭時,宋珩就已經扣住了齊春錦的腰,將她往上一送,就送上了馬車。

  齊春錦暗自嘀咕。

  齊王的力氣果然是很大的。

  宋珩很快也返身跟著上了馬車,齊誠重重嘆了口氣,就這樣目送著他們走遠了。

  這趕車的護衛都已經與齊春錦熟識了,護衛隔著車簾笑道:「齊三姑娘有所不知,這越是權勢顯赫的人家,用的馬、車、府門,都比別人家的要高大些。」

  齊春錦喃喃道:「那皇帝下馬車的時候,豈不是要摔跤?」

  宋珩聽她還念著小皇帝,心下有些醋,便淡淡道:「他摔下去,也有小太監趴地上接著。」

  齊春錦:「哦。」

  宋珩岔開了話,道:「那幅畫就暫且先留在我府中。」

  齊春錦點點,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宋珩又道:「還不知假王磬究竟是個什麼來頭,若你母親還記得些許,便請她改日一聚,仔細說一說……」

  「嗯嗯。」

  此事正是齊春錦眼下最關心的事,自然和他認認真真說了起來,二人在馬車裡就這麼嘀嘀咕咕,一直到周家門口才停下。

  「去吧。」宋珩說著,派了個護衛給她。

  齊春錦扭頭盯著他:「殿下呢?」

  「我在門口等你。」

  齊春錦聽了,心下覺得不大好意思。

  她在裡頭吃吃喝喝去了,卻要齊王在外頭乾等著……

  她依依不捨地看他好幾眼,這才揪住了宋珩的袖子,小心翼翼要下馬車去。

  宋珩見狀,心下又是一片溫柔。

  她還懂得不舍了?

  他淡淡笑了下,伸出手去,攬了下她的腰,免得她摔了跤。等她平穩落地後,他方才收回了手。

  因只露了手臂,周家的下人倒也不知那是誰,只能大致猜測或是齊王。

  可哪有齊王親自送人來的道理?

  齊春錦到了,不一會兒便有周家二夫人親自出來,接了人進門。

  二夫人也望見了那齊王府的馬車,心下何等驚駭且不提。

  宋珩也沒有閒著,便是坐在馬車裡,也拿起了邊關來的奏報翻閱。

  此次周家宴,由周家主事的大夫人一手辦的。到底是內宅之事,他不便露面。何況,正要叫齊春錦獨自去得一回旁人的追捧諂媚,她才可消去膽怯,此後便是飛揚跋扈也好,他都一力擔著。若是事事都有他一併出面,將來那些人只怕私底下還是要輕視她?

  且說這廂齊春錦進了府,不多時就見到了府中主事的大夫人。

  她昔日都只能遠遠地瞧這大夫人一眼,而眼下,這位大夫人在她跟前,正言語親近而又不失恭敬地同她說話,大抵就是閒談些,愛吃什麼菜啊,喜歡什麼花啊,平日裡讀書麼……

  齊語芙姐妹抵周府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那些個平日裡仿佛尊貴得不得了的周家姑娘,這會兒正順著齊春錦的話往下說:「原來齊姑娘愛吃昇平炙……聽聞齊王圍獵時,現殺現做的昇平炙最是美味。」

  齊春錦道:「我吃過。」

  還有齊王殿下親手烤的。

  眾人好不驚訝。

  「原來那時齊三姑娘去了圍獵。」

  「我們卻是去不得呢……」

  好一派熱絡景象。

  隱隱有將齊春錦拱衛起來的姿態。

  齊語芙二人哪裡見過這般場面,一時適應不了,僵在了那裡。

  「大房的二位姑娘到了。」底下丫鬟道。

  周家二夫人這才一抬頭,道:「嗯。」

  隨後便無話了。

  那大夫人更是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早知三姑娘愛荷花,便該叫人多種些在池子裡。如今竟是有菊花、蘭花可賞得。」那大夫人道。

  齊春錦此時已經放鬆下來。

  原先是周家得罪了她,又不是她得罪了周家,她緊張什麼?

  齊春錦道:「無妨,這會兒也種不活了……種了也沒蓮子可吃了。」

  齊語芙聽得嘴角抽抽。

  就惦記著吃。

  齊語柳抬眼望向齊春錦,這個生得美麗,卻膽小如鼠,少於開口的妹妹,此刻坐在上座,周身竟也有了一絲從容氣度。

  齊語柳差點繃不住臉上的嫉妒和驚異。

  而那廂旁人還在捧著齊春錦,道:「三姑娘說的是呢。……這說起來,這個時節有桂花可做入點心中吧?不如吃這個?」

  齊語柳其實看得出來,那幾個周家姑娘面色有些彆扭,顯然是並不願捧著齊春錦。可她們卻不得不願。這才是更叫齊語柳心驚的地方。

  周家尚如此,其餘人呢?

  豈不是個個都要在齊春錦跟前屈下了膝蓋?

  「說了這麼多,姑娘該餓了。走罷,到園子裡用飯去。」大夫人發了話。

  眾人便去了。

  始終未有人與齊語芙二人說話。

  齊語芙不忿道:「他們都曉得討好齊春錦了?怎麼待咱們反倒越發冷淡了?」

  她們今日來這裡,可不是為受冷落來的!

  是為了翻身來的!

  齊語柳沒出聲,她心底隱約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但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她們是齊家人,就算齊春錦再不願意,但她們也的確是要沾她的光。齊春錦做一日的齊王妃,旁人就也得敬著他們一日……

  齊家本家的人,可都派人來探問過祖母了。

  先前何曾有過?

  齊語芙姐妹二人腦中正亂糟糟的,且聽得那頭大夫人道:「就在此地了。」

  她們仰頭看去,卻見今日這宴席擺在了水池邊上。

  為了能擺得下,連旁邊的假山都叫人移走了。

  這池子……她們如何不眼熟?

  齊語柳心頭一緊,那種不好的預感一下擴大了。

  「這不是咱們當年……」齊語芙低聲道。

  齊語柳掐了她一把,沒讓她把話說完。再看其餘周家姑娘,一個個的臉色也有些怪異。

  當年,她們就是在這裡,將齊春錦的那些個愛好,說與周家姑娘們聽,還同她們說,齊春錦年紀小,骨子裡卻是個小.浪.蹄.子,小小年紀就惦念著要嫁給他們周家的公子了……

  於是眾人嘲笑譏諷起來。

  齊春錦自己一慌,掉池子裡了。

  只是她怕人來救她,坐實了她的「浪.盪」名聲,自個兒在裡頭泡了好久才被丫鬟拖出來。

  這不都要怪她自己愛看些不正經的冊子嗎?正經姑娘誰看這個?

  齊語柳心底是這樣想,數年來她都是這樣想。

  可此刻,這些想法一遍遍重複著,卻好像成了無力的自我安撫。

  她是曉得,她們害了齊春錦的……

  而此時周家門外,小皇帝的馬車也才剛剛抵達。

  他們方才繞了市井一圈兒。

  如此才顯得不刻意,王嫻心道。

  只是小皇帝剛一捲起帘子,突然驚聲道:「那不是皇叔的馬車嗎?」

  王嫻聞言也是一驚。

  怎麼會?

  齊王便……便這樣與齊春錦親近不舍嗎?齊春錦到周家來,他也要一同?

  小皇帝先一步下了馬車。

  王嫻一下從背後揪住了他的袖子:「皇上別去。」

  小皇帝皺了下眉。

  王嫻勉力壓下動盪的心緒,道:「皇上私自出宮,若是叫齊王殿下見著了,齊王殿下會如何說?」

  小皇帝:「……是。」

  還是別主動去和皇叔打招呼了,昨日因著政務處理不當,才叫皇叔罵了個狗血淋頭呢。

  王嫻心道,興許也只是齊春錦坐了齊王府的馬車來,未必裡頭就有個齊王。

  這樣一想,王嫻心下稍定。

  隨即二人就這樣悄然入了府。

  這廂開宴,便有下人連滾帶爬來報,說是皇后與皇帝到了。

  若是往日,這實在是無上榮寵,可今日麼,大夫人的表情有些僵。今日的事,並不適合叫旁人瞧見,所以她才只請了齊家的人做客……

  「請。」大夫人站起身道。

  可她又能如何呢?只能起身相迎。

  那廂腳步聲漸近,大夫人忙起身迎了人。

  小皇帝笑道:「錦兒也在!」

  皇叔不在,他倒可以盡情喚齊春錦的名字了。

  齊春錦也有點驚訝。

  她起身見了禮,點點頭道:「唔,正要吃,你們便來了。」

  小皇帝笑道:「那倒是趕巧了。都是些什麼?可是愛吃的?」

  大夫人見他二人言語間透著親近熟稔,心下驚了驚,隨後倒也定了下心。那今日這齣戲還是可以接著唱的。

  齊語芙二人望著這一幕,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們才緩緩回了神,此時卻也只剩下羨慕嫉妒和畏懼的份兒了。

  那可是皇上啊!

  她們不甘地低下了頭,生怕被認出來。

  誰叫她們原來誣告了眼前的少年,與齊春錦有私.情呢,把人錯認成岳王世子,惹來岳王府報復不說,如今才知人家竟然是皇上!

  輕易就能叫大房上下覆滅的皇上!

  「突然記起來,沒幾日該是周萍的生辰了,今日皇上出宮體恤民情,本宮得幸隨行,便順路到府上來探望一二。」王嫻落座道。

  大夫人忙露出了受寵若驚之色。

  周萍沉默地坐在下頭,卻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她們雖然常在一處玩,可說白了,不過是家世相近利益所致。她與王嫻哪裡有什麼深厚感情?哪裡值得做了皇后的王嫻,都還親來周家一趟?

  周萍壓下心底的怪異感,起身謝過了王嫻。

  有王嫻在,她自然就成了這裡發話的人,她出聲道:「開宴吧。」

  眾人各懷心思,各自食不知味。

  唯有小皇帝還認認真真與齊春錦談論起,哪道菜更好。

  齊春錦這方面可是行家,自然侃侃而談不落下風。

  眾人越看越覺得心驚。

  誰能這樣自如地在皇帝跟前,與他交談呢?

  王嫻抿了下唇,一時都覺得風頭好像被奪了去。

  等用飯用至一半。

  王嫻準備說些什麼話,皇后總要拿出皇后的派頭來,誰知那頭大夫人先開了口,道:「還不跪下。」

  此話一出,其餘人滿頭霧水。

  那幾個周家姑娘卻是從席間走出來,跪在了齊春錦跟前。

  齊語柳見狀,一下變了臉色。

  這周家……這麼捨得放下身段?

  王嫻也皺了下眉。

  她了解周家,她差不多猜到了周家當家太太會做什麼……但當這一幕真正呈現在眼前,王嫻心底還是升起了強烈的不可遏制的怒意與嫉妒。

  她才是皇后。

  可齊春錦還未嫁到齊王府,便也獲得與她同等的尊貴待遇,周家人都要拋卻臉面,這樣來哄著她。

  「這是做什麼?」齊春錦疑惑地問道。

  周家人只當她是在拿捏姿態,下跪都哄不住她。

  大夫人心中一凌,反倒越發不敢小瞧了這位齊三姑娘。她一垂眸,冷聲道:「還愣著作什麼?」

  周家大姑娘當先起身走到那池子邊上,縱身跳了下去。

  齊語芙瞠目結舌。

  齊語柳喃喃搖頭:「瘋了,瘋了……」周家人真是瘋了!為了討好齊春錦,竟然這也幹得出來!

  周萍吸了口氣,也跟著跳了下去,道:「當日對齊三姑娘多有不敬,今日自罰,不敢求齊三姑娘原諒……」

  而周家的四姑娘,是個氣性大的,她氣沖沖地起了身。

  王嫻和齊家大房姐妹都不自覺抿住了唇。

  ……這是要發作?

  那四姑娘卻是徑直走到了齊語芙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二人還杵著作什麼?難怪二房與你們分了家。誰叫齊三姑娘這兩個姐姐,是披著皮的醜惡東西呢?連自家親姐妹都算計戕害!你們見了這副場景,不覺得臉紅嗎?」

  她們一愣,哪能想到這四姑娘是衝著她們來的?

  此時小皇帝已經擰起眉,冷下臉,看向她們了。

  還有周圍無數的目光……

  齊語芙臉上掛不住,忙道:「齊春錦都沒說什麼,哪裡輪得到你們來為她出氣?」

  齊語柳緊緊咬住唇,沒敢出聲。

  是啊我的傻妹妹!

  今天他們可不就是來為齊春錦出氣的嗎?

  她直到現在才發現!

  四姑娘哪管她說什麼,只一心惦記著大夫人的交代,於是直接上了手,將齊語芙拖到了池子邊,冷笑道:「你這等人,淹個池子都算便宜你了。」

  齊語芙奮力掙扎,尖叫一聲,卻還是抵不住力氣,被摜進了池子裡。

  齊春錦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皇帝終於按捺不住開了口:「他們都曾經冒犯過齊三姑娘?」

  一聽他用「冒犯」一詞,大夫人便知在皇上心中,齊三姑娘分量不低。

  大夫人躬身回話:「是。那時雖說都年紀不大,但說到底也是臣婦教子不當……這犯了錯,總是要還的。」

  小皇帝看向齊語芙:「她們二人原是齊三姑娘的姐姐?」

  大夫人又應聲:「是。」

  小皇帝沉下臉,倒還真有了幾分皇帝威儀。他年紀再輕,畢竟也是皇家人。

  此時已經入秋,那一池水寒涼得很,齊語芙被淹得嗆了兩口水,渾身如針刺。死亡的恐懼壓在她的頭上,齊語芙一邊掙扎,一邊大喊起來:「救命,姐姐救我!齊語柳!齊語柳你快救救我!」

  齊語柳卻已經被嚇住了,渾身瑟瑟發抖。

  那四姑娘又怎麼會放過她?

  大夫人說了。

  那日凡是得罪了齊三姑娘的,管他是主謀還是從犯,一個都不能落下。

  這要賠罪就得拿出賠罪的架勢。

  猶猶豫豫放不下身段、狠不下心,最後恐怕賠罪不成,反將人得罪得更厲害。

  四姑娘冷笑一聲,走到了齊語柳面前。

  齊語柳怕她也來拽自己下水,心下一激靈,脫口而出道:「為何不問問,當時都是為了什麼,齊春錦才挨了笑話的?她……」

  四姑娘抬手就是一耳光,將齊語柳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齊語柳又疼又怒:「你們……」

  「啪」,又是一耳光。

  「那話……」

  「啪!」

  不等她喘口氣,那周家四姑娘就連著可勁兒抽了好幾個耳光,一時間「啪啪」聲不絕於耳。

  齊語芙在池子裡嚇傻了,這下別說呼救了,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能老實泡著,生怕自己也跟姐姐一樣挨了耳光。

  齊語柳被抽得耳朵嗡嗡,嘴裡都滲出了血絲。

  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臉上眼淚橫流。

  再看她的模樣,臉已經腫了。

  那四姑娘還沒忘記開口道:「齊三姑娘惦記著情誼,才沒有對你們出手。可我卻是個脾氣大的,斷容不得你們這樣的……」

  這話便是洗去了齊家二房戕害大房之名,只將這檔子事攬到了自己身上。

  四姑娘說罷,便指揮兩個婆子將那齊語柳一併拖著扔進了池子裡。

  隨後,連她自個兒也跳下去了,打了個哆嗦,道:「齊三姑娘今日就拿咱們當個景致瞧吧,倒也不敢求三姑娘原諒,但求三姑娘日後見著了咱們,心頭也開心些……」

  「公子?」那廂有婆子驚道。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周旭沉著臉色緩緩走近了。這位昔日裡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今日模樣卻多少顯得憔悴了些。

  大夫人皺眉問:「旭兒今日不該在學堂麼?」

  周旭先朝小皇帝行了禮,隨後他就定定看向了齊春錦,道:「原來今日在府中宴請齊三姑娘。」

  大夫人心下嘆氣,道:「是啊。」

  周旭看向池子裡的眾人,心下差不多明白了怎麼回事,他問:「今日可是為了向齊三姑娘道歉?」

  「是。」

  小皇帝聞言皺眉,連這個周旭也有份兒?

  好哇!

  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麼欺負錦兒!

  不等小皇帝發話再好好懲治這些人,那周旭竟也朝著齊春錦的方向,一撩衣擺單膝跪了下來:「那日也有我的過錯……請齊三姑娘原諒我。」

  她都要嫁人了,卻還未原諒他,連多看他一眼,多與他在一處坐著也不肯。

  那日他還歡歡喜喜依著她的話,去藥鋪里抓了藥,誰曉得回來沒兩日,她定親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連周家公子都跪地道歉了。

  齊語柳面色灰敗。

  只是她臉腫得厲害,倒也看不出來。

  齊語芙也抖得更厲害了。

  齊春錦與齊王定了親,還有皇上回護,周家要巴結她,周家公子都要給她下跪……

  這還是那個齊家三姑娘嗎?

  她們已經得罪不起她了……興許在她跟前說錯半句話,都要挨罰……

  齊家大房二人都蜷了蜷身子,什麼絕地翻身,都不再想了。

  二人模樣狼狽,那些朝氣又霎地從她們身上全抽走了,重新變得萎靡起來。

  齊春錦緩緩掃視過周旭,再是那池子裡狼狽不堪一群人。

  個個都是當年膽怯的她的縮影。

  他們卑躬屈膝,瑟縮畏懼,無一人敢喊。

  原來他們都算不得如何厲害,她不必怕他們……

  齊春錦緩緩呼出一口氣,是有些開心解氣的。

  那牢牢縛在心頭的陰影,好像都緊隨著消散了。

  王嫻卻在這廂掐緊了手掌,目光越發冰冷。

  她今日來,本是要解決了齊春錦。

  誰曉得卻是看著周家人,如何百般討好齊春錦,旁人又如何求她原諒……

  「好了,這飯都快涼了。」王嫻淡淡道。

  小皇帝沉聲道:「倒也不必吃這些了……等一會兒離了府,朕請錦兒去吃金華樓罷。」

  誰稀得吃周家的飯?

  得罪了齊春錦,就這樣便算了?

  王嫻噎了噎,心頭有些不痛快。

  大夫人一下慌忙了。

  誰曉得除了齊王,這齊三姑娘背後還站著個皇帝呢?

  齊春錦道:「欠著吧。」

  旁人聽了嘴角直抽。

  敢叫皇上欠著她?

  小皇帝輕嘆一口氣道:「我知你今日肯定煩得很,都不想去金華樓吃了是不是?那便欠著吧。」

  齊春錦是煩,但不是為這事。

  她是不想見到王嫻。

  大夫人忙指揮下人去廚房換些新的熱食來。

  等用完飯。

  大夫人才叫人將幾個姑娘撈起來,再看那齊語柳,被撈起來時,冷風一吹,竟是生生暈了。齊語芙也嚇傻似的,一聲不敢吭。

  四姑娘也打著哆嗦呢,還回頭與那齊語芙道:「你們兩姐妹辦蠢事,將我們周家牽扯了進去。我告訴你,日後若是聽得你們在外頭胡亂議論齊三姑娘,周家第一個放不過你們。」

  齊語芙抖了抖。

  那廂大夫人有意想平息小皇帝的不快,便又請幾人移駕到另一處園子裡去,同時又命人去準備些貴重的大禮。

  「太太是要獻給皇上嗎?」老媽媽問。

  大夫人搖頭道:「皇上什麼樣的珍寶不曾見過?周家的東西哪裡能輕易取悅得了他?與其獻給皇上,不如都一併呈給那齊三姑娘。她但凡露個笑臉,這皇上、齊王殿下,兩處都過得去了。」

  她說罷,還怕底下人不夠仔細聰明,想了想便去親自選了,只留下了二夫人在此地作陪。

  王嫻道:「且去忙吧,不必在一旁陪著。」

  二夫人已經見過皇上與這齊三姑娘如何熟稔了,想他們怕是要說些親近話,外人在此,反誤了人家談天,便也識趣地退下了。

  一時園中只留下了宮人、周家的丫鬟和一些護衛。

  齊春錦哪裡想同王嫻說話?

  可又不想大庭廣眾之下,下了小皇帝的面子。母親說的是,如今王嫻與小皇帝是一體了。

  唉。

  齊春錦在心頭輕嘆了口氣,隨後起身走向一旁:「我去摘些花。」

  小皇帝見她似是依舊不大高興,忙想也不想,也跟了上去。

  王嫻垂眸,指了個宮女:「去,去跟著,給皇上和齊三姑娘拎簍子。」

  蓮兒見狀忙也去了。

  王嫻早猜到,小皇帝待齊春錦親近,多半會要與她獨自說話。只是親眼見了,她心下仍舊不免升起了妒意不快。

  她再看不上小皇帝,也輪不到齊春錦來享受小皇帝的親近!

  齊春錦采著花,倒是想起了另一樁事。

  ——齊王還在外頭等她呢!

  她在周家都吃了兩輪了,齊王這會兒應當還餓著呢,肚子沒準都咕咕叫了……齊春錦越想越覺得羞愧,忙叫來周家下人,叫他們去備些吃食。

  周家下人心底忍不住嘀咕。這怎麼還帶打包的呢?

  但齊三姑娘如今貴不可言,哪裡輪得到他們來質疑?

  反正貴客吩咐了,他們照著做就是!

  周家下人退下去,小皇帝便走了過來,問:「錦兒還不高興?」

  齊春錦點了頭,想同小皇帝說,王家如何如何壞,但又生生按住了。唉。齊春錦在心底又嘆了口氣,更覺得惆悵煩悶了。

  這時候倒有些想齊王了。

  若是與齊王在一起,她就能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了。

  小皇帝又道:「你若不高興,我再下令懲治他們……」

  齊春錦搖了搖頭,揪下來一朵花,懨懨道:「他們也不至死罪的。」話音落下,她又揪了一朵花。

  小皇帝道:「那就把周家花園拔禿!拔完你肯定就消氣些了……朕昔日不大高興時,就這麼偷偷拔了母后的花……」

  二人說著,就真霍霍起周家花園了。

  宮女和蓮兒都跟在後頭撿花。

  蓮兒撿得認真。

  那宮女卻撿了沒兩朵,便湊到了小皇帝跟前去,躬身道:「皇上,依奴婢瞧,這些花沒什麼看頭。還沒奴婢的香囊香呢。」

  「香囊?」小皇帝疑惑地看向她。

  宮女從袖中掏出一物來。

  剝去外頭的手帕,露出裡頭的模樣。

  的確是個香囊,香氣霎地就撲入了鼻間。

  齊春錦掃了一眼:「咦?與我的有些像。」

  小皇帝聞言朝她腰間看去,笑道:「是有些像,幾乎都一模一樣了。」

  小皇帝說著,忍不住皺了下鼻子:「這香也太濃了……還是這院子裡的花香清淡些。朕不愛這個,你快收起來罷。」

  「你們也不必在後頭撿花了。」小皇帝道。

  齊春錦突然蹲了下去。

  小皇帝忙問:「錦兒怎麼了?」

  齊春錦長長嘆了口氣:「氣得我頭都昏了。」

  小皇帝頓了頓,道:「朕也有些昏。」說罷,他皺眉瞪向那宮女:「定是你那香囊熏著朕了。」

  宮女嗔怪地看他一眼,突然伸出雙臂去,勾住小皇帝的脖頸,就勢便要去脫他的外裳,嘴裡媚聲道:「皇上,奴婢身上更香呢,皇上聞聞……」

  齊春錦嚇呆了。

  小皇帝也嚇呆了。

  這不是畫冊里才有的景象麼?

  不等齊春錦仔細觀摩這宮女要怎麼做,斜里出來一個默不作聲的男子,將她打暈了。

  齊春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看清了那是齊王派給她的護衛。

  這人一路都跟影子似的,沒什麼存在感。

  「這是怎麼回事?」齊春錦愣愣道。

  「請姑娘耐心等一等。」護衛笑著道:「這還差條魚呢。」

  王嫻都藉口出去了一趟,又轉回來了。卻還遲遲沒聽見女子的尖叫聲響起,她的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

  王嫻四下一打量。

  的確沒有齊王的身影……甚至連齊王身邊的人,都沒看見。

  今日不應當出錯啊……沒有人知道王家與齊春錦的仇怨,更沒有人會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只是叫那宮女在皇帝身上留下些痕跡,再獨自離開,留皇帝和齊春錦在那裡,再裝作無意間撞破這般花園苟且之事就成了……

  這樣的簡單的事,也辦不成?

  眼看著越拖越久了,而那廂究竟如何了,她卻一概不知。

  王嫻又派了個宮女去。

  那宮女去後卻也不見回來。

  王嫻坐不住了。

  且趁著周家人還沒來。

  王嫻起身淡淡道:「皇上和齊三姑娘怎麼還未回來?這摘花未免也摘得久了些?」

  似是說給旁人聽。

  隨後她才朝那樹叢深處去了。

  今日總不能在這裡耗上一整日的,那豈不是擎等著被人看破算計?

  這今日一計不成,下回還要這麼設計,就難了。

  等看了情況,屆時再隨機應變好了。

  ……

  那廂周家幾個姑娘請了大夫來把脈開了藥,又沐浴換了衣裳。

  周萍沉默半晌,突地起身往外去了。

  「你去做什麼?」

  周萍沒應聲。

  她總覺得今日王嫻來得奇怪。

  這女人最善不動聲色利用旁人,今日莫不是要利用周家做些什麼罷?周家才放下身段道了歉,可不能叫人搞砸了!

  否則豈不全白費了?

  想到這裡,周萍的步子走得更快了。

  「周姑娘。」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周萍驟然回頭,卻見那人身著護衛服,胸口繡有一個「齊」字。這「齊」自然不是齊家的齊,而是齊王府的齊。

  周萍一怔,目光往後一掃,便見著一個身形挺拔高大的俊美男子。

  他身著錦衣華服,光華照人,卻來得靜悄悄。

  護衛笑道:「周姑娘就不必去了,且在院子裡好好待著吧。」

  什、什麼?

  周萍還沒明白這話意,宋珩斜睨了她一眼。那一眼森冷陰沉,與齊王往日的外表截然不相符,周萍打了個寒顫。

  周萍雙腿發軟,釘在那裡,開不了口,也邁不開步子。

  她眼睜睜地看著齊王帶著護衛走遠。

  慢慢地,周萍回過了味兒……

  一定有什麼事在他們都沒注意的地方,發生了!

  王嫻……王嫻!

  若是在周府出了事,周府如何脫得掉干係?

  周萍剎那間恨得幾乎咬碎一口牙。

  王嫻來到了花園的死角。

  這裡被樹木花草掩蓋,旁邊還修了一座假山和亭子,足以不叫周家下人輕易看見。

  齊春錦與小皇帝都昏了。

  可這二人衣裳整整齊齊,哪裡像是偷.情後的模樣?倒更像是遭人暗算綁架了。

  王嫻皺眉,卻是一轉眼,看見了倚著樹同樣昏倒了的宮女。

  她走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了那宮女臉上,面若寒霜:「我不是叫你提前吃過藥了?怎麼連自己迷昏了?」

  那宮女睜開眼,慌慌張張捂住臉,正待開口。

  「拿下。」宋珩淡漠的聲音響起。

  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從樹叢間走出,不等王嫻分說辯解,已經將她死死按在了地上,她猝不及防,還啃了一嘴的泥。

  宋珩從那宮女身上拿過香囊,又扯過齊春錦腰間的香囊。

  他把玩兩下,問:「皇后想拿這香囊作私.情信物,又可知齊春錦這香囊是誰送的?」

  王嫻掙扎兩下,嘴裡卻是吃進了更多的土。

  她是皇后!

  沒有證據,如何能這般待她?

  「此物是本王贈給她的。」宋珩一腳踩在了王嫻的背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味道。他道:「你拿本王贈她的東西,來仿製陷害。好大的膽子啊……」

  王嫻心猛地一縮。

  齊王……送的?

  何時?

  那樣早,他們便有這般來往了?

  王嫻又嫉妒又畏懼,喉頭一時岔氣卡入了泥土,她艱難地嗆咳著,卻是出不得氣,也吸不得氣。

  她要被活活憋死在這裡了?

  不,不……

  王嫻意識模糊了一瞬。

  宋珩漠然的聲音,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你與你祖父,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只幹得來殺人放火,玩不轉城府心計的無腦蠢貨。就算披上了別人的錦衣華服,騙來三兩個結親的高門小姐,也洗不淨骨子裡下等的骯髒與低劣。」

  這個她曾經悄然愛慕過的男子,開口,卻像是催命符,像是地獄裡的森森鬼語,將她牢牢釘在了那裡,肝膽俱寒。

  齊王……他都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怕你們看得不舒心,就憋著一口氣把這段整完了。這章三更合併共計一萬零九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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