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跑路【二更】

  誠如盛川所想,沈鬱前半生確實沒吃過什麼苦,以至於當傾軋來臨時,大腦中的神經線就嗡的一聲斷裂了,整天躲在漆黑的房間角落,封閉著不肯出來。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至親的人離開了他,至愛的人背叛了他,從神台跌落到塵埃中,所需的也不過一夕時間而已。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輾轉反側時,恨意灼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疼,從前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原來有一天也可以底下頭裝瘋賣傻。

  沈鬱從來就沒看透過盛川,當他以為對方只是為了錢才接近自己時,盛川卻又在他瘋了的時候一直照顧他,甚至查出了車禍的真相。

  沈鬱早就可以解決沈潤了,老爺子死前留下了一份親子鑑定報告,只要拿出去,沈潤就會失去繼承權,但他偏偏在等,想看看盛川會做到什麼地步。

  現在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高興。

  沈鬱唇間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盛川的血,他抿了抿唇,眼眸滑過一抹暗色,並未想好該怎麼處理對方,只好暫時擱置,看了眼樓上的房間,語氣喜怒難辨:「你是自己乖乖進去,還是我找人把你關進去?」

  盛川秒懂他的意思,立刻道:「我自己上去。」

  他說完從沙發上起身,自覺往樓上走去,經過沈鬱身邊的時候,卻忽然被他攥住了手。

  沈鬱沒做什麼,只是垂下眼眸,貼著他的耳畔,維持著這個曖昧的姿勢無聲說了一句話:「別讓我看見你想跑……」

  盛川被耳畔溫熱的余息弄得有些微癢,卻沒躲開,也沒說話,感受到腕間的力道鬆了,這才繼續往樓上走去,走到樓梯中段的時候,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卻見沈鬱走到了庭院外間。

  這個人還是心軟了,一次又一次。

  盛川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哪怕是盛川,在這個時候也忽然不想再騙他。

  沈潤的傷大多在衣服底下,露在外面的皮膚並沒有傷痕,換了身乾淨衣服,已經不大能瞧得出剛才的狼狽,只是臉色仍然蒼白,頭髮被冷汗浸了個濕透。

  沈鬱打量半晌,然後在他面前緩緩蹲下,眯了眯眼,覺得今天的太陽有些刺目:「等會兒去警局,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知道嗎?」

  沈潤聞言哆哆嗦嗦,一個勁點頭,聽到要去警局,竟有一種欣喜若狂,逃出生天的感覺:「我自首……我自首……我去自首……」

  他就算去坐一輩子牢,也絕不想再落在沈鬱手裡了。

  沈潤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就已經聯繫了熟人接應,準備好要帶錢跑路,結果那麼巧路上發生了車禍,他就趁亂溜走了,誰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沈鬱中途截了胡,折磨成了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沈鬱看他的眼神已經與看死狗無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把沈潤帶走,與此同時,盛川在房間裡也正式開始了他的跑路計劃。

  二樓窗口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盛川把床單剪成長條,一端牢牢綁在桌腿上,另一端當做安全繩垂到外面,直接借力跳了下去,落在灌木叢的縫隙中,發出一聲簌簌的輕響。

  系統看的心驚膽戰:【親,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盛川心想正門守著黑衣大漢,他不從窗口跳出來,怎麼跑,幸好錢包身份證還在身上,行李箱不要也罷。

  系統探測到他的念頭,更不明白了,繞著他飛了一圈:【你為什麼要跑?】

  盛川聞言頓了頓,心想身份都被揭穿了,再待下去做什麼,一個窮小子堪堪高中畢業,卻跑去冒充高材生,在別人眼裡就是個笑話,在沈鬱眼裡就更是個笑話。

  他光鮮亮麗的外表被人拆穿剝離後,剩下的似乎僅有一顆敏感的自尊心,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從容的面對沈鬱。

  盛川後退幾步,抬眼看向窗戶,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那麼幾秒才轉身離開,系統隱隱感覺到他空蕩蕩的眼底這次多了些什麼東西,但冰冷的程序並不能分析出來。

  沈鬱解決完沈潤的事就回到了客廳,他上樓走到盛川的房間,在門口靜靜站了片刻,抬手想推開房門,但不知道為什麼,又收了回來,緩緩放進了褲子口袋。

  也許裝瘋賣傻太久,沈鬱已經沒什麼講究了,直接坐在了樓梯台階上,背影清瘦,已經不太能撐的起來衣服。。

  沈鬱喜歡盛川,很喜歡的那種……

  真要細究,說是初戀也不為過,於是什麼都給了他。

  沈鬱的前半生就像一張白紙,堆的是花團錦簇,描的是錦繡前程,沒經歷過什麼人心險惡,感情也比旁人來得要炙熱純粹些,他以為盛川同樣喜歡自己,就像自己喜歡他那樣。

  但原來只是出於沈潤的指使……

  人這一生不能有太過極致的愛恨,就像世界沒有非黑即白的事,否則一朝顛覆的時候,痛苦的只是自己。

  某些人,某些事,對沈鬱來說太過重要,於是幻想破碎的時候,對別人來說無關痛癢,於他來說卻是切膚之痛。

  盛川之前沒發現沈鬱在裝瘋,是因為他沒明白一個道理,人是會變的,就如同他當年被父親打到吐血,孤身一人離家出走來到大城市,心境至此顛覆,現如今的沈鬱也是一樣。

  沈鬱攤開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垂眸看了一眼,而後一點一點的緩緩收緊,像是攥住了什麼東西,從前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多了一處陽光照不進的地方,幽暗深沉,揮之不去的病態。

  他已經沒了很多東西,既然已經追不回來,於是只好攥緊目前所有能攥緊的東西。

  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

  沈鬱終於從樓梯台階上起身,走到了盛川房間門口,他擰開門把手推門而入,卻沒見到想像中的人,只有一長條被剪碎的床單繫著桌腿,另一端蛇似的蜿蜒至窗台外面,形成了一條安全繩索。

  很明顯,盛川跑了,而且還是翻窗戶跑的。

  沈鬱走到窗戶邊,望著底下的一截床單,內心不知在想些什麼,眸底暗沉翻湧,落在窗沿上的手無聲攥緊,片刻後,才終於緩緩鬆開,閉了閉眼。

  盛川又在騙他……

  這個時候,盛川已經在門口乘坐公交車轉地鐵到達了火車站,並重新買了一張回老家的火車票,回到了那個三四年都不曾回去的地方。

  他老家在山溝溝里,臨近傍晚的時候抵達鎮上,還得再坐一趟車才能進村,盛川已經有很多年沒再回來,周遭的景致令他感到相當陌生,印象中塵土飛揚的路修得平坦而又寬闊,破舊的土房也變成了漂亮的磚房,以至於他很難分辨出路線。

  盛川站在路邊,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走了,看見一個年輕小伙開著三輪摩托車經過,伸手攔住了他:「麻煩問一下,盛江河家怎麼走?」

  年輕小伙聞言停下了車,往東邊指了指:「江河叔啊,看見那棟最漂亮的二層小樓房沒,就是他家的,你找他有事兒啊?談生意?」

  他見盛川衣著光鮮,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誰曾想越看越眼熟,忽然一拍大腿道:「哎!你不是那個誰……那個那個……你是川子吧?!」

  盛川聞言這才覺得對方也有些熟悉,仔細一看,原來是以前的鄰居高海洋,笑了笑:「是我,你還認得出來啊。」

  高海洋樂了:「為啥不認得你,咱倆當初一起上學,那麼多人,就你考上了大學,多光宗耀祖的事兒,哎,你是要回家吧,上來唄,我帶你一程。」

  他口快心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盛川也沒在意,直接坐上了他的車:「麻煩你了。」

  高海洋朝著他家駛去:「嗨,有什麼麻不麻煩的,你可出息了,在外面跟人做生意掙大錢,江河叔在村里逢人就夸,有什麼掙錢生意也帶帶兄弟啊。」

  盛川壓根沒聽懂他在說什麼:「誰說我在外面做生意了?」

  高海洋道:「江河叔唄,他說你孝順,在外面和人做生意,掙了錢每個月都往家裡寄,瞅瞅,你家那小樓房可闊氣了,十里八鄉誰比得上你家。」

  路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高海洋把車停在一棟二層小洋樓面前,對裡面喊了一聲:「江河叔江河嬸兒!趕緊出來啊,你家川子回來了!」

  盛川從車上下來,看著面前與記憶中相去甚遠的漂亮樓房有些怔神,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時家裡還是破舊的小土屋,怎麼短短几年時間就變成了樓房,哪裡來的錢?

  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個眉眼清秀的中年婦女就忽然從裡面快步跑了出來,因為速度太快,還差點絆倒了:「川子?!川子在哪兒呢?!」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了站在車旁的盛川,一瞬間愣在原地,似乎有些認不出當年青澀的兒子了,過了好半晌,才終於猶豫著走上前,試探性伸手拉住了他:「是川子嗎?是川子嗎?」

  母親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她剛剛問完,眼睛就控制不住的紅了,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說話:「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回來……」

  盛川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抱住了她,感覺母親老了很多,身軀也孱弱了很多:「媽,對不起。」

  他在外面偽裝了太久,很少露出真實情緒,以至於現在連一句真情實感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高海洋見狀按了按車喇叭:「哎,回家是好事兒,嬸子你哭哭啼啼的幹啥,川子這麼多年沒回來,還不趕緊帶他進屋看看。」

  盛母聞言擦了擦眼睛:「對,回來是好事兒,回來是好事兒,川子你吃飯了沒,快跟媽進屋。」

  說完趕緊把盛川拉進了屋,穿過小院,正中央的堂屋亮著燈,桌上擺著飯菜,他們估計剛剛才開始吃飯,地上鋪著亮眼的瓷磚,家具也都是新的,怪不得高海洋說他家房子漂亮。

  盛川看了眼,發現桌上有兩副碗筷,其中一個碗旁邊擺著一堆花生米,還有小半杯白酒,頓了頓,出聲問道:「他人呢?」

  盛母知道他是在問盛父,先是嘆了口氣,隨即又左右找了圈,最後發現後院門開著,拍了拍圍裙罵道:「這個老東西,剛剛吃飯吃的好好的,一聽你回來了,就躲出去了。」

  不僅是盛川不願意見他,盛父也怕見到盛川,因為當年的事,這個父親心裡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