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才瘋了!」空見痛得連張牙舞爪的氣勢都弱了,「若不是你,我家小孩兒能遭這罪嗎?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司予勉力撐起最後一絲力氣,將空見送迴風回鈴中。再反手拔下桃枝劍,化為長劍,在左手手掌一划,鮮血湧出。她便就著自身鮮血,在半空畫出一道血符篆,而後憑藉符篆之力,使出了饕餮術。

  淡紫色的饕餮光影張開大口,吞噬下所有撲過來的魂魄。

  周鼎忙道:「莫要吞噬他們,他們都是華陽門弟子!」

  勉強使出饕餮術,司予再次脫力。她躺倒在地,大口喘氣,聞言看了周鼎一眼,淡聲道:「不吞噬他們,便讓他們來撕碎我嗎?」

  眼前這個小姑娘,眼神淡淡,語氣亦淡淡,可是這種淡淡情緒卻讓周鼎心中一凜。是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啊。果然,寺師姐的一息覺醒了!

  赤陽峰上魂魄太多,無論饕餮術吞噬多少魂魄,依舊有源源不斷的魂魄前赴後繼地撲上來。

  饕餮術漸漸式微。

  司予心中焦急。周鼎是個拎不清的糊塗鬼,招了這麼些麻煩不說,關鍵時候還不頂用。好不容易苟到現在,她生怕自己就此涼在這山洞中,那可真是太虧了。

  就在饕餮術即將消散的那一刻,莊嚴肅穆的道家吟唱突然在這山洞中幽幽響起。

  那吟唱仿佛是從天際間傳來,有著滌盪一切污穢的魔力。

  是松虛真人嗎?

  司予只覺得自己焦躁的情緒一剎那平息下來。身體的痛楚稍稍緩解,她有些瞌睡。

  意識模糊中,她仿佛聽見周鼎在他耳邊不斷大聲喊道:「去拿全息之燈,結出寺師姐氣息,方可自救!」

  司予覺得,自己哪怕還有一絲力氣,都會沖這糟老頭子大喊一句「結你媽!」,她這是遭得什麼罪!

  感覺自己沒有昏迷多久,再次醒來時,司予冷得打了個噴嚏。

  冷?

  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處很淺的寒潭之中。

  此時仍舊是白天。

  這是一處狹小的山谷,三四丈長、三四丈寬的樣子。四面環山,揚起頭只能望見四四方方的一小塊天空。這裡氣溫極低,山壁的下層掛著冰霜。寒潭冷得就像冰窖一樣,卻沒有結冰。

  這是哪兒啊?

  司予的臉都凍僵了,她呵了呵手,揉一揉臉頰,毫不意外地揉下一層薄薄的冰霜。

  雖然冷是冷了點,但體內的炙熱靈氣卻不再四處亂竄地折磨她。夜姬努力了許久,可這股靈氣至今為止,還沒有找到什麼好方法驅除,既然無法驅散,便只能用寒冷壓制。然而只是壓制,到底不是長久之法。

  她感受著風回鈴中空見的狀態,發現它雖然還昏迷著,傷勢卻不重,這才放下心來。便一邊勉力往風回鈴中輸送了些靈氣,一邊又往水裡縮了縮,讓水面淹沒到她的脖頸處。

  餘光瞥見水面的反光,有一白衣之人御劍從天而降。

  是趙伯元。

  「大師兄。」司予冷得發抖,說話時連牙齒都在哆哆嗦嗦地磕著,「我這是在哪兒?」

  趙伯元看著冷得縮成一團的小師妹,臉色蒼白,唇色發紫,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卻仍舊在故作堅強地沖他笑,似乎是怕他擔心自己。

  他早已將這個唯一的小師妹看作自己的親妹子,不免心疼不已。

  「此處便是後山。後山共有七處四面環壁的寒潭,這裡是最小的一處。」他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遞給她,「小師妹,這裡有三顆藥,你一天吃一顆。師父交代了,你受傷頗重,須得在此處呆滿三天後,才能離開。」

  司予一愣。原來這裡就是傳說中,華陽弟子思過的後山。

  看眼前這情形,這犯了錯的弟子來此思過,竟然還有機會住上單人間?待遇還整挺好。

  趙伯元滿面憂色,連連埋怨自己:「都怪我。小師妹,若是早知你會在山洞中受傷,說什麼我也會攔著五師弟,不叫他攛掇你去給師父送飯。」

  司予安慰地沖他笑著:「大師兄,我沒事呀。不過是一點小傷,我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們玄門弟子,哪能一生一點傷都沒有呢?」

  趙伯元心道,這哪裡是一點小傷?被師父抱出來時,小師妹渾身是血,慘烈得仿佛在血水中浸泡過一般。現在又被帶到這後山寒潭中養傷,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傷,竟需要在如此寒冷之地將養。總而言之,小師妹身上的傷,絕不會是一點小傷。

  不知她在山洞中遇見了什麼,師父也不讓他們多問,還得他們幾個人只能瞎擔心。師父狀態不好,將小師妹帶來這裡後就又回山洞中閉關了,而他們幾人□□法境界最高的六師弟,自午間出山後,一直還未回來,否則倒是可以叫他看看小師妹是怎麼了。

  趙伯元眼睜睜地看著小師妹受苦,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司予好說歹說才將人給勸走了。

  趙伯元走後,她學著大師兄往日裡的語氣,長長久久地嘆了口氣。

  她本以為是那夜在司家開大時傷了元氣,才會在身體裡弄出這麼一股不受控制的靈氣來,可如今聽著山洞中那個糟老頭子的話里之意,這靈氣……似乎竟是那個叫寺玉的女人的一息。要使用全息之燈結出那個女人的所有氣息,然後將這些氣息從她的身體中剝離出去,才能徹底治癒。

  可是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非常危險。

  司予越想越氣。什麼全息之燈,什麼一息,聽都沒聽過。去他什麼鬼的寺玉哦,這女人死都不肯好好死,隨便抓著個名字相似的後輩吹口氣,平白無故地折磨起不相干的人。Emmm,是真的氣。

  若不是知道按照原書設定,這個修真界不會出現轉世之人,她倒或許真的會以為自己這具身體是寺玉的轉世,說不定會好奇地主動想要找回前世記憶。但如今,她還是決定先試試看赤陽峰的功法能不能自救吧。

  她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環抱著自己縮成一團,靠在山壁上閉目養神。

  半晌,突然有什麼東西,「噗通」一聲,砸進寒潭之中。

  司予一驚。

  鼻息間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睜開眼,周遭清澈的寒潭水被染紅了一片。

  一個白衣男子面朝下,毫無生氣地飄在水面上,隨著自己砸出的波浪晃蕩。

  司予:???

  這華陽門是怎麼回事?先是被魔道的大批妖獸入侵,又是山洞中包藏個神志錯亂的糟老頭子,現在連後山思過的安靜之處,也能突然掉下一個死屍?

  司予認出那身白衣是華陽門的校服,沒成想這死屍竟然還是同門。

  好好的一池清水被污成這樣,叫她還怎麼療傷?

  她氣鼓鼓地走過去,將那死屍翻了個面。

  死屍臉上的血污被水洗淨,竟露出一張清冷俊美的面容。

  司予湊近了仔細瞧瞧,還真挺美。

  她怎麼不記得華陽門中有這麼一號弟子?但凡一個男人長成這樣,都不可能默默無聞啊,舉例顧塵光。眼前這男弟子,長得可不比顧塵光差。

  司予還沒來得及把近距離圍觀的小腦袋瓜子縮回來,眼前這個美男子就睜開了眼睛。

  他的眸色很淺,像眼前這方寒潭水一般,透著徹骨的冷意。

  「什麼人?」他迅敏地伸手,準確地抓住司予的脖頸,警覺中透著些殺意。

  司予:???

  他沒死?可他分明沒有了活人的氣息。

  抓著她脖頸的手微微用力,急得司予大叫:「師兄且慢,都是同門。」

  若不是她有傷在身,能叫這裝死的渣渣扣住命門?

  美男子皺了皺眉,似乎是在分辯她的話是真是假。

  司予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似乎看不見東西?

  感覺到扣在脖頸上的力道減弱,司予便開始拉近乎:「師兄,你也來寒潭養傷啊?那我們可真是同病相憐。」

  美男子收了手,眉頭卻還皺著:「你在這裡做什麼?」

  司予一愣。怎麼聽這語氣,仿佛他跟她很相熟的樣子?他們認識嗎?

  「就……也養傷啊。」這師兄怕是耳神跟眼神一樣不好使,她不是已經說了同病相憐了嗎?她準備再接再厲地邀個功,「師兄,你方才都快沉入湖底了,是我給你翻了個面。是不是覺得呼吸順暢多了?對了,我叫『司予』,是赤陽峰弟子。」

  美男子露出個「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知道你叫司予。」他眉頭皺得更深,「是誰傷了你?大師兄怎能放心你一人在此?」

  司予又是一愣,答道:「不過是些小傷罷了,不值一提。」

  這回她終於聽出些不對味來,這美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她仔細瞧著他的臉……那右眉眼和嘴也很熟悉……那麼,他該不會是……

  「六師兄?」司予遲疑問道,「六師兄,是你嗎?」

  美男子又露出個「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仿佛在說「你眼睛也受傷了?連我也認不出來?」

  司予:……

  竟果然是六師兄江半深啊。

  他長年累月面具不離臉,那面具極大,只能露出右眉眼和嘴,因而這竟然是司予第一次看見他的真容。嗯,不愧是原書男主角、作者親兒子,這相貌,嘖,可真是好看得一點瑕疵也找不出。

  原書中,江半深戴面具,並不是因為他毀了容,或是其他什麼原因。而是他原生家庭的傳統,江氏嫡系一脈需得一生佩戴面具,不可叫外人瞧見真容。即便江半深自幼入了華陽門,卻還是主動遵從了這一規定。

  司予一直想吐槽,這是什麼狗屁傳統?這麼好看的臉為什麼要遮起來?

  她心裡這樣想著,嘴上便這樣說了:「六師兄,你生得跟顧師兄一樣好看,以後就不要再戴面具了,好不好?」

  一番話說得江半深大驚,他的手慌亂地往臉上摸去。

  他的面具不見了!

  下午他返回華陽山的途中,遇見了極樂門的魔道妖人,雖將那些魔道妖人全部斬滅,但他自己也受傷頗重,眼睛失明了,竟然連面具掉了也沒察覺。

  他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將下半張臉給圍了起來。

  司予:???

  不至於,不至於。江氏是男德培訓班嗎?一個大男人,被人看到臉怎麼啦?活脫脫像個被人看光了的小媳婦。

  司予無奈道:「六師兄,這裡是咱們華陽門後山寒潭,此處只有我一人,並無外人,你不必遮臉。」

  江半深那毫無焦距的盲眼掃了她一眼。

  司予:……

  她從他的眼神中竟然讀出了「你就是外人」這句話。

  行吧。

  這個男主,軟硬不吃,是真的很難搞。

  但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這麼多個月,終於盼到他受!傷!了!

  對付這種軟硬不吃、防備心強的人,唯一攻破他心理防線的方式,只能是在他戰損脆弱之時,溫暖他,照耀他,做他的救命浮木。

  那麼,接下來就是她的個人showtime,走起!

  「六師兄,你做什麼去了,怎麼會傷成這樣啊?」司予伸手在他眼前輕輕揮了揮,「你的眼睛……」

  江半深狀態不好,靠在石壁上,有氣無力地道:「遇見極樂門的妖人,眼睛進了毒粉。」頓了頓,他又道,「也不知還能不能復明。」

  一向堅毅如他,此時的語氣中竟透出了些無助之意。

  「能能能,一定能!」司予忙寬慰他道,「等我傷好之後,我給六師兄開爐煉丹。若是我的丹藥要治不好,我就走遍世界給六師兄求訪不世出的名醫。只要我心誠,一定能還六師兄你一雙明亮絢爛的卡姿蘭大眼睛!」

  江半深聽著小師妹軟糯卻堅定的話,忽然有些想再瞧瞧這個姑娘。

  他一直懷疑她與合歡宗脫不開關係,卻也一直沒有抓到什麼證據;她的言行一直有些古怪,卻也一直沒做什麼危害華陽門的事情;她在蠪侄出現那日讓他放棄自己,妖獸來襲那夜提醒他小心受傷,如今又用這種蠢笨但溫暖的言語安慰他……

  也許只是他太過謹慎,思慮太過,她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吧。否則,師父、五位師兄與顧師弟,又緣何會那般疼愛她?

  如此想著,他冷硬的內心竟漫起了一瞬的暖意。

  「好。」

  他低聲應著,然後沖司予輕微笑了笑。

  許是太久沒笑過,他覺得唇角略微有些僵。而後又突然想起自己蒙著下半張臉,怕是司予也看不見他在笑。

  真是魔怔了。

  他自嘲一番,正要收起唇角,忽然聽到小姑娘驚喜的叫聲。可能是因為受傷的原因,她的聲音有些發虛,不如往日那般中氣十足,莫名讓人有些心疼。

  「六師兄,你是笑了嗎?我看到你彎了眼睛哎。快讓我瞧瞧嘛。」

  遮臉的那塊布被一把拽了下來,他微彎的唇角來不及收,剛好被看個正著。

  「天啊!六師兄你真的笑了哎!六師兄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他扭過臉去,試圖躲閃,卻冷不丁地被兩隻冰冰軟軟的手指戳住了臉頰。

  他的小師妹聲音甜滋滋的:「六師兄,我是不是第一個見到你笑的人啊?」見他不答,她便自顧自地小激動,「天啊!我怎麼會那麼幸運呢?」

  江半深抓住司予柔軟無骨的手,拉了下來:「師妹,莫鬧。」

  師妹像是山谷中的小黃鸝,一口一個「六師兄」,叫得歡快又軟糯。她是在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糾結於眼傷,從而放鬆下來啊。

  他突然明白自己那五位師兄為何總是炫耀小師妹了。有師妹的感覺,確實挺受用。

  司予看著江半深不自然的神色和微微泛紅的臉頰,心中發笑。華陽門的男弟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容易害羞。不過看他這個神態,似乎她做的不錯?

  於是她決定再接再厲,嬌滴滴地道:「我哪有鬧。六師兄,你長得這麼好看,笑得這麼好看,就該丟掉面具多笑笑嘛。」

  一波彩虹屁吹完,她從儲物手串中摸出一顆通用療傷類的丹藥,又摸出顆平時她自己常吃的保健類丹藥,一併送到江半深嘴邊:「六師兄,啊,張嘴。」

  她這串儲物手串一共十二顆珠子,每顆珠子可以儲存一件物品。她放了十二瓶丹藥,以備不時之需,此時剛好便用上了。

  江半深躲閃道:「我自己吃。」

  司予假意嫌棄道:「噫,六師兄,你的手好髒哦,你不知道『病從口入』嗎?」

  發現江半深也許並不牴觸與她肢體接觸後,她直接掰著江半深的臉,讓他扭向自己:「六師兄,我餵你吃。」

  顧塵光匆匆趕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予兒一手摸著江師兄的臉,一手正餵他吃些什麼,二人神態親昵自然。

  顧塵光踩著落塵劍,懸在空中停住了身形。

  他下午被一些事情絆住了腳步,快到傍晚時,才匆匆忙忙去赤陽峰去尋司予。他生怕司予等他等得著急了,可誰知去了赤陽峰,才知道司予竟然受了傷,被送到後山寒潭中養傷去了。他心中又急又怕,御著落塵劍便匆匆趕過來。

  他想看見她,確認她一切安好。

  可此時想見的人近在咫尺,他望著下方的一對師兄妹,也不知怎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逃。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司予餵完江半深丹藥,一低頭便從水面倒影瞧見了半空中的人影。

  抬頭一瞧,竟然是顧塵光。

  司予心中歡喜,忙叫道:「顧哥哥,我在這兒呢,你別走,快回來呀!」

  聽見司予的呼喚,顧塵光下意識止住身形。

  江半深道:「是顧師弟來了嗎?」

  司予點頭笑道:「對呀,顧哥……」她突然一頓,再開口時,就又改了稱呼,「顧師兄一定是去赤陽峰沒找到我,便來這裡尋我啦。」

  顧塵光落在寒潭前,看著司予沖江半深笑得甜美,又改口叫他「顧師兄」,也不知怎的,只覺得心裡悶得厲害。

  可當他真的落在司予面前,看見司予那張憔悴的臉,和帶著淺淺傷痕的手臂,他便什麼也顧不上了。

  他怒,怒司予明明好端端地呆在安全的華陽門中,卻被傷至如此模樣。

  他疼,疼司予明明傷至如此模樣,卻還笑著面對身邊所有人,怕人擔心她的小模樣堅韌又善良。

  「予兒,怎麼弄成這副模樣?是誰傷了你?」

  「顧師兄,你不要擔心呀。」司予笑道,「不過是個小意外,都是小傷罷啦。」

  江半深聽出了些不對,忙問道:「顧師弟,我師妹傷得很重嗎?」

  顧塵光正幫司予撥開附著在眼睛上的一縷濕漉漉的頭髮,聽見「我師妹」三個字,手一抖,默默地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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