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悲哀,所以才渴望奇蹟。
可張楚嵐很明白奇蹟本身並不存在,否則是否只要祈願,這些人就能活過來?否則死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生命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只需要在某一刻,缺失掉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難以名狀的東西,人就會死。
死,意味著不能說,不能看,不能吃,不能喝……你能想到的一切事情,在死亡到來的那一刻之後就變得毫無意義,消失的東西無法找回,破損的東西也無法再修復……
「活著……」
此刻張楚嵐升起了這個念頭。
這本就是他畏畏縮縮生活十幾年的目的,而此刻這個目的變得更加清晰了。
只是或許還要再附加一個條件——不要孤獨的活著。
那麼……什麼是孤獨呢?
孤獨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間的巷子,看上去人情味十足。
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惟我空餘兩鬢風。
有孩童有水果有貓狗有飛蝶當然熱鬧,可都和你無關,這就叫孤獨。
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張楚嵐感覺不到孤獨了。
因為有那麼一群人闖進了他孤獨的世界。
一群和他一樣孤獨的人。
孫皓然說自己孤獨是因為『血之哀』,但張楚嵐卻不覺得。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混血種,自然也不存在什麼『血之哀』。
他覺得孤獨是沒有理由的……
只有選擇。
同樣的選擇讓他們走上了同樣的路,此後大概也會一同前行。
一群孤獨的人聚在一起,簇擁著取暖,似乎就不那麼孤獨了。
「等著我啊……」
一邊喃喃著,張楚嵐仿佛看見了雨幕前方有兩道人影正在不斷前進著,時不時的還回頭看自己一眼。
於是……
他也邁出步伐跟上他們的腳步。
「張……楚嵐?」
看著沉默著離去的背影,陸玲瓏有些猶豫的叫著,她現在有些害怕這個男人。
「她還活著吧?」
張楚嵐撇過頭淡淡的問道。
「嗯!」
「那就好。」
微微點頭,張楚嵐回過頭繼續走,「跟上來吧,如果中途遇見公司的人或是龍虎山的道士,就把她交給他們。救你們是別人的委託……不過畢竟是我救了你們,知恩圖報的道理你應該懂吧?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好……好的。」
陸玲瓏乖巧的回應。
······
雖然身上的傷勢已經完全恢復,但孫皓然感覺自己暫時還是沒辦法自由的控制身體。憤怒的意志正在逐漸消退,但依舊受到殘餘的影響還沒能緩過來。
暫時無法行動,但好在已經不再是不受控制的『暴走』狀態了,這似乎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模糊的感知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托著浮出了水面。
是昂熱吧?即使是負傷的巨龍也不是一般人能夠靠近的,大概也只有昂熱能夠從巨龍口中將自己救走了。
可是……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這頭蠢龍應該被揍得異常憤怒吧?
沒有我……他們能不能解決掉這頭暴怒中的巨龍?
······
噗——
鮮血在夜空中散落,又融於雨幕之中消失不見。
兩人的身影一觸及分。
馮寶寶目不轉睛的盯著眼前穿著迷彩服的男人,仿佛除了他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明明身上各處傷口正在流淌著血液,但她似乎感覺不到。
血跡被雨水沖刷,她身上的傷口正在緩緩癒合,或許是光線太暗雨幕太急,沒有人能察覺到這一點。
除了與她近距離接觸的鬼佬。
「那樣的出血量……」
鬼佬皺著眉頭望著眼前的女孩。
總之眼前這個女人是個很神奇的人。
他能夠清楚的看見對方身上的傷口正在緩慢癒合,這樣的恢復能力簡直讓人匪夷所思,不過還勉強能用『恢復類型的異能』來解釋,可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
要知道他們這次的行動目標當中,這個女人的捕獲優先級可是相當高的,甚至比『炁體源流』和『通天籙』都要高!
老實說他不太理解,因為如果是『異能』的話,那這種能力多半是天生的,沒有任何參考價值,又怎麼比得上另外兩件東西?
全性那個所謂的『掌門』說得果然沒錯,來這裡的確讓他遇見了能夠勾起自己興趣的『神秘』。
想到這裡鬼佬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呼——
拳頭再次呼嘯而來。
鬼佬撇頭躲開,一道血痕在臉上浮現。
同時馮寶寶身上也再次被軍刀劃開一道口子。
鬼佬微皺著眉頭再次來開距離。
他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了,得先想辦法擺平這個女人。
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很擅長以傷換傷,再加上那驚人的恢復力,那麼硬拼的話就很划不來了。
嗖——
想好對策後鬼佬的身影鑽入一旁的樹林中,消失在在馮寶寶的視線里。
明明是看著這個男人鑽進去的,但伴隨著身影的消失,這個男人就像是遁入了虛空一般連氣息也跟著完全消失不見。
「真是厲害……」馮寶寶喃喃自語著,「還是頭一回碰見這樣的人……」
她自信自己的感知能力,換做別的目標,即使是有這樣的大雨干擾,也不可能完全感知不到。
可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在她的視線中眼睜睜的消失了。
如果張楚嵐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很驚訝,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寶兒姐可是很少會佩服別人的。
眼前這個男人比馮寶寶之前遇見的任何敵人都要強,毫無疑問的,這次她似乎陷入了危機當中。
「……」
鬼佬躲在暗處,觀察著馮寶寶的舉動。
他本以為這個女人會尋找自己的位置,但實際上對方卻好像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轉身就準備離開。
「這可難辦了啊……」
嘆了一口氣,鬼佬身形閃爍,再次襲向馮寶寶背後。
砰——
馮寶寶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戰勝抬起手格擋,兩人手臂相撞,身形再次退開。
「……」
鬼佬沉默著看著馮寶寶。
這次他的襲擊不像是頭一次那麼順利,他自信自己收斂氣息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感覺到,那麼很顯然這個女人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自己身上,應該只是感覺到了周圍的『雨幕』被突破的動靜而產生的本能反應。
那麼問題來了,在你死我活的戰鬥中,有人會將自己的注意力從敵人身上移開嗎?哪怕只是下意識的,也必然應該會有一部分精力集中在對手身上才對。
可這個姑娘給他的感覺卻很奇怪。
從這個女孩意識到了『張楚嵐』是人假扮的之後似乎就失去了殺意,一心想要離開這裡,從頭到尾他都沒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殺意,一切的回應似乎都是『本能』的應激反應。
所以說……這個姑娘根本沒打算跟自己打?
馮寶寶的拳頭再次呼嘯而至。
鬼佬再次躲開,然後鑽進樹叢中。
隨後馮寶寶再次頭也不回的想要離開這裡。
「……」
經過反覆的測試時候,鬼佬感覺很無語。
這姑娘似乎真沒打算跟自己打,至於那看上去像是『反擊』的舉動實際上只是想把自己趕走而已,就像是在驅趕煩人的蚊子一樣。
「真是讓人頭疼啊……」
「……」
馮寶寶沉默著走著,一邊走還一邊呆呆的東張西望,似乎是想看看是不是還會有人鑽出來妨礙自己離開。
「小丫頭,別東張西望了……」
一旁觀戰許久的老夏有些無奈的說道,「我知道你著急離開這裡,但很遺憾,要離開這裡可能沒那麼簡單……」
「那……意思是你也要動手幫忙?」
馮寶寶有些疑惑的轉過頭問道。
「害……這不是正和他打著賭嗎?」
老夏嘿嘿笑著,「丫頭,你想從他手裡就這樣離開可不容易,這種環境可以說完全是他的主場……我勸你還是別想著逃跑,專心應付他吧?」
「……不動手那我走咯……」
馮寶寶猶豫片刻後,再次踱步準備離開。
「額呵呵呵……」對此老夏只是無奈的搖頭。
「嘖……」
暗處的鬼佬輕輕咂嘴。
這老夏,不幫忙就算了還在那拱火呢?
不過似乎對這個姑娘並沒有什麼用處啊……
「唉……真是的……」
最後,鬼佬一邊抱怨著,一邊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
馮寶寶疑惑的望著這個明目張胆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這次不打算偷襲了哇?」
「我有件事情想要確認一下。」鬼佬淡淡的回答著,同時擺好了架勢。
「哦?」老夏也有些疑惑的看著鬼佬。
這傢伙明明最擅長的就是隱蔽刺殺,為什麼突然間改變戰略了?這是想幹嘛?
嘩啦啦——
雨水不斷的拍打著地面,鬼佬在泥濘的草坪上挪動著腳步朝著馮寶寶緩緩靠近。
而馮寶寶依舊是像之前一樣用同樣的目光看著他,眼中既沒有殺意也沒有其他任何情感,只有最純粹的專注。
「真是讓人有些失落啊……」
鬼佬心中這樣想著,隨後身形消失在原地。
馮寶寶同樣如此。
當兩人的身形再次出現之時,已經交錯而過。
「……」
馮寶寶像是觸電一般突然間身體緩緩前傾倒在地上。
而鬼佬則是輕輕捂了捂自己被擊中的地方,淡淡的轉身看著倒下的馮寶寶,眼中滿是失望。
「哼……還真是這樣的。」
一切和他推測的都一樣,這個姑娘對自己完全沒有殺意,根本算不上一個可以盡興廝殺戰鬥的對手。
「唉?怎麼回事?」
老夏沒看懂發生了什麼,滿臉疑惑的問道,「你剛才幹了啥?那個角度我完全沒看清楚啊,還有……為什麼一臉失望的表情?」
「……」
鬼佬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馮寶寶。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姑娘居然還能動彈,正掙扎著爬起來。
他剛才那一下準確的命中了這個姑娘的迷走神經,用這邊的話來說就是攻擊了大腸經天窗穴,被擊中這個穴道普通異人少說也會失去意識。
「還真是可怕的體質……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麼?」
老夏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疑惑的問道,「我說你個鬼佬,倒是回答我老人家啊!」
「可惜的是這個姑娘雖然『神秘』但並不危險,不符合我的預期,接下來還是由你來吧。」
鬼佬淡淡的轉身準備離開。
「唉?剛才你不還打得挺盡興的?」
老夏完全不能理解。
「我追求的是有兩件,『神秘的未知』與蘊藏在未知當中可能存在的『威脅』……」
鬼佬淡淡的回答,「你知道的,我曾經是個職業軍人,面對敵人時沒有是否殘忍這個概念,擊潰敵人是我們的首要目的……所以判斷對方的敵意對我們來說尤其重要,即使誤判會帶來致命的打擊,我們依舊不能不去判斷……越過了這道底線,我們就會淪為殺手甚至只會殺戮的機器。」
說著,鬼佬想起了他的戰友在戰場上面對持槍的孩子因為猶豫而被槍擊的畫面。
面對一個雙手顫抖著用槍口對準你的孩子,身為一個軍人到底是否應該開槍呢?
這樣的抉擇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因為這是劃分『人』與『獸』的界限。
是選擇判斷失敗而失去性命,還是選擇作為『人』死去。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其擁有『情感』,憐憫也是其中的一種,哪怕這更像是『累贅』。
但他堅信著真正的戰士都是帶著『累贅』在戰鬥的,這些累贅就是他們要守護的東西。
這聽上去很愚蠢。
但他認為戰士當有這樣的覺悟與驕傲。
畢竟他們戰鬥就是為了要保護這些『孩子』,如果毫無感情的將這些同樣的『孩子』抹殺掉,那麼自己又是否還能被稱之為『人』?
實際情況是……他的戰友之所以被槍擊並不是因為判斷錯誤,他們並沒有弱小到連殺意都無法判斷的地步……
只是這些孩子們開槍往往並非因為『殺意』而是『恐懼』。
敗給『恐懼』唯一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不夠強大罷了。
而他不一樣。
無關對錯與善惡。
強大到足以面對且戰勝這樣的『恐懼』,才是他所追求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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