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283.黃金聖漿(1)
秋天的成田山參表道上落葉紛飛,路明非緩緩打了個哈欠,他和繪梨衣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整條街能拍攝到這個角度的幾十個攝像頭都對準他們,像是天羅地網要把獵物完全籠罩進去。可路明非簡直像是不知道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繪梨衣聊天。
其實更多的還是他自己在說,而繪梨衣則表情認真地傾聽。繪梨衣一直是個很棒的聽客,卻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能聊天的朋友。
繪梨衣的手寫速度委實不慢,可她已經在籠子裡生活了多少年?
從出生就被囚禁的鳥兒鼓起那麼多的勇氣一次次踏出去,又一次次被找回來,每一次的往返都讓她的心一點點冷卻,讓她陷在自己的世界裡越來越深。
和人交流對這樣的人來說真是困難。
落葉翻飛中一輛勞斯萊斯銀影正沿著機場往參表道的公路行駛,街邊的行人多數行色匆匆,著急地避開,但也有些悠閒而愜意,慢慢地挪動腳步。
有人說飛機場就是一個世界的縮影,你能在這裡看到你想從人身上看到的一切,生離死別、愛恨情仇,送走孩子的母親、揮淚與昔日老友告別的耄耋老人、還有那些駐足凝視對方然後洒然一笑的再也不見和情人的依依惜別。
有的人很急,有的人也很悠然。
路明非從保險槓上起身,衝著那輛緩慢行駛的勞斯萊斯招手,路過的穿著大衣的老人詫異地看過來,陽光落在路明非的身上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金。
那輛勞斯萊斯的後視鏡上綁著俄羅斯的國旗,車前蓋一側也豎著俄羅斯的國旗,這意味著這輛車隸屬於俄羅斯大使館,在這個國家有很大的刑事責任豁免權。
駕車的居然是零,只能隱隱看見穿著質感硬挺的襯衫,胸前鼓鼓囊囊的,金色的長髮束起來,簡約卻漂亮,皮膚在陽光下白得發亮。
副駕駛上坐著某個將漆黑的長髮在腦後紮成馬尾的劍道御姐,露出白皙修長的後頸,穿著緊身牛仔褲和將細腰弧線完全暴露出來的白色體桖衫,分明是個細腰長腿的成熟美人,卻將墨鏡在自己的頭頂掀起來,莫名其妙又有些奇怪的幼稚。
酒德麻衣遠遠地看見了路明非,伸出手來朝著他打招呼。
諾瑪毫無疑問是學院委以重任的天眼,她能夠依靠衛星和網絡通信技術同時掌握人類迄今為止被生產出來並且正在使用的幾乎所有攝像頭,這些攝像頭的數量超過幾千億。
東京這樣的大城市裡這些攝像頭就像是無數的眼睛,另一個「諾瑪」毫無疑問正通過這些眼睛死死地盯著路明非和繪梨衣。
蛇歧八家不會放任自己所能擁有的最強大的武器就這樣被學院對人握在手中。
他們才不會在乎繪梨衣其實原本也是一個會哭、會笑、有感情的女孩,他們只在乎自己的家族。
名為輝夜姬的人工智慧以新宿區那棟鈦黑色的建築核心,向整個東京乃至於整個日本放射出去數以萬計數以十萬計的觸手。
路明非知道自己不可能躲過這些觸手,在日本輝夜姬就是神,哪怕學院喚醒諾瑪的戰爭人格Eva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攻破輝夜姬的防火牆。
任何一個攝像頭都會成為她找到他們的媒介,東京可不是什麼荒無人煙的戈壁灘,這裡的人口密度高居世界之最,窮人富人老人小孩匯聚於此,哪怕你只是頂著一頭紅色的頭髮走在街頭,也會有路人對伱摁幾下快門。
既然無論如何也無法躲避,那不如直面這一切。
「哥哥會不會找我回去。」繪梨衣豎起小本子,淡然的臉頰上居然有些緊張的意味。
她穿了白色的長棉襪、戴上了秋季圍脖,以遮住腳踝和脖頸上群蛇般細小但密集的黑色血管。
路明非摸了摸繪梨衣的手,他看了眼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攝像頭,衝著它比了個大拇指。
「我隸屬於一個名叫卡塞爾學院的組織,夏彌和諾諾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他說,「學院和蛇歧八家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我們之間大概很快會有一場戰爭爆發,但是在這場戰爭沒有降臨的時候你哥哥應該不會對我動手。」
況且夏彌給源稚生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據說這幾天象龜把自己窩在源氏重工門都沒出過。
勞斯萊斯銀影緩緩減速,最終準確地停在路明非和繪梨衣的面前,副駕駛的車窗落下,露出一張稱得上艷麗的面頰來。
「帥哥,帶女朋友出門溜達啊?」酒德麻衣吹了個口哨,小腦袋狠狠點了點,墨鏡啪嗒一聲就戴在了臉上。
繪梨衣臉上微紅,往路明非身後躲了躲。
「麻衣姐好。」路明非乖巧地問好,酒德麻衣微笑,伸手拍拍路明非的肩膀,把手縮回去之後往椅背上靠了靠。
這樣他們就都能看到零了。
零的眼睛閃亮,卻泛著白金色的鋒利的光,她的小臉也冷素,卻又和平時不一樣。平時的零也是個冷冷的女孩子,可今天她看上去……
像是不開心。
路明非有些膽戰心驚,心想莫非自己麻煩皇女殿下去陽澄湖煩犯了什麼忌諱?迎著零冷冷的目光他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我幫你去弄來了黃金聖漿,你不準備晚上請我吃個飯嗎?」零說,分明是疑問,語氣裡面卻很有些不容置疑的堅決。
——成田山的參表道人流量並不大,大家其實都沒有想進去轉轉的想法,就一起鑽進了路明非開來的那輛雷克薩斯。酒德麻衣和繪梨衣反而坐去了前排,路明非兩隻手放在膝蓋上腰杆挺得筆直,目視前方不敢動彈,像是身邊蹲坐了一頭白金色的母暴龍。
「上杉家主底子很好嘛,打扮打扮都能出道了。」酒德麻衣不吝誇讚,車裡冰冷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繪梨衣摸摸自己的臉蛋,眨眨眼去看酒德麻衣的修長的雙腿。
「您和櫻小姐很像呢。」小怪獸豎起小本子。
酒德麻衣撩了撩鬢髮,聳聳肩。
「那我叫上楚子航和愷撒,我們一起聚個餐?」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說,他偷偷看了眼零,只覺得這姑娘的側臉冷得嚇人,偶爾還有一縷刀劍樣的目光橫插過來,
「我可以租一間和室,一起吃一頓壽喜燒什麼的。」他說。
表參道的供電系統相當富餘,尚且還是上午街邊的路燈就全亮著,即使是白晝也覺得密集璀璨。
微微的冷風吹拂過一縷寶雞呢的髮絲,零淡淡地看了一眼路明非,酒德麻衣就在駕駛座上哈哈大笑起來。繪梨衣很有些不明所以,從副駕駛的座椅上探出來一個小腦袋,看看路明非又看看零。
「你和我,就我們兩個人。」零說。
兩雙大眼睛擠在後視鏡里偷偷地看后座,酒德麻衣和繪梨衣的耳朵都豎起來。
酒德麻衣吹了聲口哨,繪梨衣有樣學樣,但沒有成功,漲紅了小臉。
路明非知道酒德麻衣是什麼意思,但也委實沒有要辯解的想法。雖然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女殿下和自己是能夠信任彼此的合作夥伴,零是路鳴澤的員工或者朋友再或者別的什麼,而自己是路鳴澤的大客戶。
可他從沒想過零是不是真對自己有意思。
首先是他們倆壓根兒就相性不符,其次路明非從心底里覺得自己壓根兒就不是零喜歡的類型。他一直認為皇女殿下為他站隊是因為路鳴澤那小子。
話說回來,能弄到純血龍類的胚胎並且從胚胎裡面提取出黃金聖漿還多虧了路鳴澤和他的團隊,想來零在這件事上也花了不少心思,請她單獨吃個飯也是應該的。
最好皇女殿下透點底,讓路明非知道路鳴澤這一次又想做些什麼,以及他們這個團隊想在這件事裡獲取什麼利益。
老實說路明非一直覺得路鳴澤大概正在醞釀某件巨大的事情,他曾做過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某個人去做到那件事情而下的鋪墊。
他心裡很害怕,害怕那個人其實就是自己,儘管甚至他都不確定這個猜測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好。」路明非決定先答應下來,他摸摸身邊女孩那頭白金色的柔順的長髮,觸感像是在撫摸一團有質感的流雲,
「就去我們上次去的那一家嗎?」
「我已經訂好了,去Chateau Joel Robuchon。」零漫不經心地說,路明非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還會聽到那家餐廳的名字。
他怔怔地看向那個小小的、冷素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居然從皇女殿下的嘴角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微微弧度。
繪梨衣的耳朵尖動了動,好奇地回頭來看路明非,Chateau Joel Robuchon對家主們而言是食堂一樣的地方,連那裡的經理實際上都是源家的家臣。
作為和路明非、諾諾一樣,從另一個世界或者說另一段時空回到這裡的人,繪梨衣同樣對那場鬧劇般的家庭晚宴記憶深刻。
但更加深刻的回憶是有個人在刀光劍影中把她狠狠抱在懷裡,時至今日仿佛仍舊有跨越時空的雨聲在繪梨衣的耳邊迴響,還有鋒利的刀刃切割血肉的聲音。
很難說繪梨衣會愛上路明非究竟是因為海溝八百米深處的那個擁抱,還是那個風雨交加的雨夜路明非沒有把她交出去。
路明非回眸的時候恰巧與繪梨衣的視線相切,他愕然了一下,那雙眼睛裡仿佛倒映出消逝的那段時光。路明非心中一動,知道繪梨衣也想到了那個晚上。
那些被更改的命運中路明非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一無是處,好像永遠都只能躲在師兄師姐的身後哭鼻子。
他沒做過多少正確的事、能讓自己自豪的事,可那個雨夜發生的一切直到今天依舊能讓他挺直脊樑驕傲地說我這個人其實沒有魔鬼撐腰也是能拼命的。
明暗交匯的光中兩個人四目相對,只是瞬間就好像一起回到了曾度過的時光。路明非記得那些揮舞著砍刀比他強大一百倍的人匯聚起來要奪走他懷裡的女孩,因為她是獵物,她價值萬金,而這個女孩依賴著他,害怕得瑟瑟發抖。這種時候怎麼能放手呢,放手了的話他會唾棄自己一生吧。所以玩命就是最後的選擇了。
繪梨衣其實沒想那麼多,她只是憶起那夜天上地下都是雨,巷道那麼黑那麼深,不管對她來說還是對路明非來說那都是一座那麼陌生的城市,沒有人幫他們。
像是兩個孤獨的靈魂走投無路,哪怕要死去了也要抱緊對方。
繪梨衣轉過了頭,很乖地坐直,酒紅色的額發被風撩起,她把雙手都放在膝蓋上,胸膛下面的心臟卻像是小鹿亂撞。
路明非回過神,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卻深知此刻絕不能冷場,
「麻衣姐還記得我委託你們幫我調查過蛇歧八家關東支部那對宮本家的女孩嗎?」他開口轉移了話題,同樣坐直了身子。
前排往後的風帶著繪梨衣身上白檀木的清冷香味撲面而來。
他知道繪梨衣記得那裡,可這委實不能算作一段美好的回憶,就在那條街巷中路明非第二次親眼見證神跡的降臨。
言靈.審判,序列號111,殺死一切。
簡單的描述,卻讓人發自骨子裡的冷,也讓人驚覺原來白王是這樣……偉大的東西。
她讓人死,口中吐出的號令立刻就成了連這個世界都要遵從的箴言。所謂言靈也不過是王在宣洩自己的殺機。
其實對繪梨衣而言那同樣是一段夢魘,每一次她開口說話都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厄運,所以她很長時間用紙筆來交流。可就在那個雨夜,她第一次主動使用審判去殺死那些阻止路明非帶她離開的暴走狂徒。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姐姐宮本落葉,言靈是鬼勝,序列號雖然只是09,但是在近身格鬥中能夠讓人發揮出超常的力量。」酒德麻衣在手機上點擊了幾下,丟給路明非,
「上面有介紹。」
鬼勝這個言靈的有效範圍是釋放者自身,吟誦的人會命令自己的身體完全忘記疼痛,從而發揮出極限的力量。從鍊金學和神秘學來說這是精神強度大幅超過身體承載能力的表現,但是從生物學上說這種言靈更像是關閉了生物的自我保護機制,打開了大腦深處的基因鎖,讓釋放者能夠捨生忘死地戰鬥。像是超級加強版的興奮劑。
學院一度懷疑路明非的言靈「救贖」其實是鬼勝的某個進階版,因為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這個年齡甚至還夠不上那些元老們的零頭的男孩有著堪比冰山般的忍耐力。
他的治癒能力和對痛苦的忍耐力遠遠超過任何人。
可只有路明非知道,所謂救贖其實根本就是魔鬼的恩賜,對疼痛的忍耐也只是因為前面有比痛苦更無法接受的東西在等著他。
「妹妹宮本小莜,言靈陰流,很強大的暗殺型言靈,你和愷撒經常提起的矢吹櫻的言靈也是陰流。」酒德麻衣揶揄地豎了個大拇指,「膽兒挺肥,日本可是人蛇歧八家的地盤,也不怕源稚生砍了你們。」
路明非的神情有點窘,他撓撓頭髮,尷尬地看看零又看看繪梨衣。
不過她們似乎並沒有聽出來酒德麻衣話里的弦外之音。話又說回來,路明非和愷撒原本也對櫻小姐沒有過非分之想,無非是正常男人對美麗女性的欣賞。
陰流的效果是以自釋放者為中心在大範圍內控制風的流向,但使用者無法增加氣流的動力,這意味著如果要用陰流來控制刀刃刺殺,那麼刀刃就必須足夠輕薄。除了刺殺之外,這個言靈最常使用的戰場就是間諜之間的紛爭,即使最輕微的物流也足夠讓他們通過特製的紙張甚至存儲卡來傳遞信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