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秋不想睡,可眼皮越來越重,漸漸的,她的視覺已經開始模糊,看東西已經出現了重影。
顧晚秋吸了吸泛紅的鼻子,對著何添說:「我不想睡過去……我想多看看他……為什麼,我現在才發現,他對我來說那麼的重要,我記得劉嫂對我的好,為什麼就沒記住,從小到大對我最好的人是他呢?我把他對我的好想得太過理所當然了……」
厲謹行每天都對她很好,把這當做責任,漸漸的她也習慣了他的這些好,理所當然的接受,順便玩弄他的感情,把他當做自己無聊時間的消遣工具。
何添哪怕再討厭這個人,如今對她也心軟了,顧晚秋能自願救厲謹行,這足以打破他對她一直以來的看法。
其實顧晚秋也不壞,不過是任性了一些,她生活在那樣的家庭,不懂怎麼去對一個人好,周圍人都一貫將就著她,讓她變成一個我行我素的性格,沒有人指正她的錯誤,從而讓她把這條順風順水的路走的越來越偏。
何添看著放在一旁,從厲謹行身上取下來的戒指還有手錶,這些都是厲謹行給顧晚秋準備的,顧晚秋沒看上,他便自己戴上了,一戴就戴了十多年,何添都沒見他摘下來過。
睹物思人,這些曾是厲謹行的念想。
如果厲謹行教會了顧晚秋怎麼去愛一個人,如果他沒要用「恨」這種方法讓顧晚秋去記住他,如果十八歲那年,他沒要強迫顧晚秋,如果兩人都對彼此心軟一點,如果顧晚秋能相信厲謹行一些,是不是就不會造就這般結局?
慢慢的,顧晚秋雙耳已經失聰,她已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視線里,模模糊糊看到何添嘴唇一張一合,她努力想要去聽清他的聲音,卻怎麼也聽不到。
很奇怪,明明耳朵都已經出問題了,可她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以及血液抽動的聲音,顧晚秋的臉已經越來越慘白,整容後的臉,此時變得很僵硬,像是覆蓋在臉上的面具,她側著頭,目光看向厲謹行的方向,瞳孔渙散已經越來越空洞。
顧晚秋強打起精神,努力支撐自己的意志力,如今她的精神已經崩成了一根弦,隨時都會斷裂,她想要多看厲謹行一眼,想要多回憶一下他們的曾經。
曾經被她一再忽視,認為不值得留念的東西,如今卻變得寶貴起來。
原來,真的在失去的時候才會明白什麼叫珍貴。
她沒了以前的驕傲,也失去了原來的驕傲,可哪怕這樣,在和厲謹行相處的這幾個月里,他對她依舊如珍寶。
會在大街上背著她慢慢的走,會在人群擁擠的中心蹲下身給她繫鞋帶,會在半夜的時候起床給她做吃的,她在懷孕初期的時候,他細心照顧她,甚至因為太擔心她出現「妊娠伴隨綜合徵」
他為她找遍世界,終於找到了讓她不過敏的紅玫瑰,他送來的水,永遠都是最適合的溫度,在她不舒服的時候第一時間發現。
在她離家去m國的時候,他一邊恨著她一邊照顧她爸,替她守著北城那個家。
所有人都看出來,厲謹行很喜歡她,喜歡到可以不去計較她傷害他那些年。
顧晚秋無法想像,在她消失的那五年裡,傳來她死的消息的時候,厲謹行是怎麼撐過去的,何添說,那個時候的厲謹行已經成了一個瘋子,被愛囚禁的瘋子。
顧晚秋如今已經體驗到做母親的感受,她還後悔一件事,如果當初她對厲謹行施以援手,救下他的母親……
以她當時的能力完全能救下他的母親,可她卻選擇冷眼旁觀。
如果厲謹行的母親還活著,那一定是跟劉嫂一樣溫柔的人。
她騙了厲謹行太多次,傷害了他,耗盡了他所有的期待。
她的心臟好似跳起來堵住了她的呼吸道,讓她呼吸越來越困難,宛如被吹到快要撐爆的氣球。
顧晚秋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呼吸困難的她,就像是擱淺上岸脫水的魚,只能張大嘴大口呼吸著,牙齒用力咬緊下唇,哪怕咬出血了也沒有鬆開。
她想要藉助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明明已經過了夏至,迎來一年最熱的季節,可現在的她就跟在寒冬臘月站在暴風雪下,渾身冷的直顫抖。
太難熬了……
窒息感越來越強,顧晚秋一向意志力很薄弱,她怕疼,每個月的生理期都要靠吃止痛藥度過,但凡一點疼,都會睡不了覺。
可現在,身體承受著劇痛的她,好想要睡覺,仿佛只要一閉眼就會徹底沉睡。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她的時間太少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能看到厲謹行了。
對不起厲謹行……阿謹……這些年對不起……我不知道那藥會讓你中毒,其實我很喜歡我們的孩子,我喜歡思延思續,喜歡小隨,我不是故意扔下小隨不管的,我也想每天抱著她陪著她慢慢長大,我想要看孩子們上學,看著他們長大成人,變得越來越優秀,我還想要變老,我希望在我白髮蒼蒼的時候,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因為我缺愛,沒有安全感,總覺得沒人會真心關心我,我只能在你面前耍脾氣,我想成為你心目中最在意的人,我想有個人能好好愛我哄著我,無論我怎麼無理取鬧,都能對我不離不棄,看到你一直在我身邊討好我,才能覺得這世上有人是在意我的,對不起,那些年讓你受苦了。
下輩子,做一個會愛的正常人,努力愛身邊的一切,和愛的人去北方看雪,南邊看海,放風箏,野炊,春遊……把這輩子沒做完的事全部做完。
這輩子就算了,我
她這種賤骨頭,去了那麼多地方也是煞風景。
把這些念想藏在心裡裝在骨灰盒裡,就是不知道,死的那天,誰能幫她收一下屍,她怕蟲子,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帶她去火葬,不用找塊地埋,隨著風撒了就是。
眼淚順著眼角淌出,一直以來都是厲謹行護著她,這一次換她了。
自己種下的惡果,自己嘗,再苦也得咽下去。
手指對著厲謹行的方向抬了抬,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咫尺天涯,顧晚秋從來沒有這一刻想要撫摸他的臉。
原來賤的人,也有我一個。
——小姐,今晚月色真美。
——你喜歡玫瑰花,那我就一定會為你找到不會讓你過敏的紅玫瑰。
——我喜歡山茶,我贈山茶花給你,你怎能輕視我對你的愛。
——代表愛情的又不只有玫瑰。
——各種研究表明,人不是長情的生物,至死不渝的愛情是違背天性的,所以我將違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會一次次愛上你。
——一旦你遇到危險,我會是第一個趕去救你的人。
——你是我的月亮,是我的小姐。
——我們去放風箏吧。
——顧晚秋,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點點?
——送你手錶,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鍾情。
或許只有成為遺憾,才會讓人念念不忘,這一路上,她丟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對什麼感到遺憾,她心裡比誰都清楚,但如今只能無能為力。
顧晚秋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做了好多的夢,明明是今生發生過的事,可如今回憶起來,卻像是前塵舊夢。
往事如悠悠細雨,滴入了夢境。
海城的夏天,熱起來是悶熱,十幾天不下一場雨,一旦下雨,就是雷陣雨,石子兒大的雨噼里啪啦往下砸,外面狂風呼嘯,樹葉被吹的沙沙作響。
顧晚秋被這樣的天氣給驚醒,醒過來後,臉上還泛著冰冷的濕氣,她想要伸手擦擦,手卻重的厲害,仿佛舉過十幾斤的啞鈴後,第二天出現的肌肉酸痛。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過來。
她沒有死,這證明換血成功了。
她身體裡的血和厲謹行身體裡的毒血進行了兌換。
厲謹行體內的毒血在被稀釋過後,醫生研究出來的解藥能夠治好他。
至於她,體內是大量的毒血,解藥能讓毒性發作變得延緩,卻無法徹底清除。
她現在睡的地方,是臥室,離開了手術室,看不到厲謹行,也不知道厲謹行現在如何,是還昏睡著還是醒過來了。
顧晚秋想,厲謹行應該還沒醒過來,他要是醒過來了,怎麼會允許她睡在臥室里?她腳上的鐵鏈子還在,她會被帶去寵物房。
下過一場雨的海城,天空被水洗乾淨,空氣帶著冷意,窗戶留了一條小縫,顧晚秋怔怔地看著外面,眼睛裡的淚水包裹不住,從眼角悄悄淌出。
在床上安靜躺了一會兒後,顧晚秋總算恢復了一點力氣,將手抬起來,看著手臂上明顯的針眼,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見,帶著黑色,針孔四周傳來一陣陣的痛。
顧晚秋稍稍動了一下身體,便覺得渾身發軟,頭暈目眩。
索性她也不動了,躺在床上努力呼吸著。
房間裡就她一個人,顯得特別的安靜,她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外面的聲音也很明顯。
有人慢慢靠近了這裡,推開了虛掩的房門,是何添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一碗發黑的中藥,這種中藥味道重喝到嘴裡是難以下咽的苦。
何添只是端著這碗藥,表情都帶著嫌棄。
顧晚秋如今短暫的失去了嗅覺,無論再難聞,她也聞不到。
「醒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何添端著那碗藥慢慢走進來。
「頭痛,身體也痛。」顧晚秋艱難的開口,嗓子像是被刀片割破了一般,她的聲音本就沙啞,如今更是啞到發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何添大概聽清楚了。
「畢竟抽了這麼多血,現在你身體裡帶著毒,痛是正常的,我已經讓醫生提前給你打過止痛針了。」
打了止痛針還這麼痛,難以想像,要是沒打針,就這痛,她能不能堅持挺過來都是一個問題。
「我睡了多長時間?」
「加上今天,那就是三天了,具體來說,你睡了將近65個小時。」
何添把端來的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一開始顧晚秋跟厲謹行一樣睡在觀察室里,有一屋子的醫療器械,從醫療器械上可以看出顧晚秋的生命體現,確保她脫離危險暫時不會死了後才把她轉移到了普通臥室里。
顧晚秋問:「厲謹行呢?」
何添說道:「老大在醫院裡。」
「為什麼會在醫院,難道說,他還沒有脫離危險?」
何添看顧晚秋臉色著急,趕緊解釋:「已經脫離危險了,是我決定把他轉移到醫院的,你想想,他要是在這裡醒過來,見到你現在的樣子肯定會多想,現在把你們分開是最好的,這樣你們都能好好養身體。」
聽他這麼一說,顧晚秋總算鬆了那口氣,只要厲謹行沒事就好。
她沒想到她居然昏睡了這麼久,顧晚秋不知道的是,當時她心跳很不正常,在這期間可是停了兩次心跳,差點就死了,剛開始醫生一直在搶救她,她的情況可比厲謹行危險多了。
「把這藥喝了吧。」
宛如墨水一樣的藥汁,顧晚秋看著那碗藥,就知道很苦。
「這藥是補身體的,味道雖然苦了點,但藥效很好,你也不想讓老大起疑心吧,所以好好養好身體,最近我在想,怎麼能夠讓你離開這裡。」
顧晚秋皺眉看著那碗藥,沒人喜歡吃藥,西藥還好能靠水直接咽下去,但這中藥,喝下去苦到犯噁心。
何添貼心了準備了吸管,他將顧晚秋稍稍扶起來一點。
只是坐著,都頭暈目眩,仿佛下一秒會直接暈過去。
她閉上眼睛,緩解完那股劇烈的眩暈感後,張嘴含住吸管,有很重的藥味,卻沒有她想的那麼苦。
「苦嗎?」
「還好。」
何添皺著眉,很顯然,顧晚秋已經開始失去了味覺。
喝完藥,顧晚秋看著何添凝重的表情,還從他眼裡看出來了一些不忍和可惜來,她也知道,如今她的身體很差。
顧晚秋沒有逃避死亡這件事:「我還能活多久?」
「很難說,醫生說最長能活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