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莞厚街

  9:00過10分,大巴車準時從三叉村出發。

  劉金峰說:「我們村離東莞不遠,今晚6~7點就能到廠了。對咯,你帶身份證沒?」

  「帶了。」

  「到東莞後我帶你去辦理暫住證。你用我哥的身份證辦,但是你自己的也帶上。」

  「要錢嗎?」

  「當然要啦,65塊錢。」

  「啊!這麼貴啊!」

  「不辦也可以,你要麼永遠不出廠門口,要不然被治安抓住,一次就罰款你100幾十都有。」

  「那還是辦吧。」

  我有些惆悵地看了看車窗外。

  劉金峰說:「明天帶你去辦,我知道在哪裡辦。」

  我們正聊著聊著,大巴車停了下來,停在了黃村村口處。

  售票員跟司機都打著電話。司機說:

  「喂,到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啦。」

  售票員那邊的電話說:「就這個價了,到東莞就這價了,不來就沒位了,來了馬上開車,等你十分鐘。什麼……好…… 好…… 等你半小時,幾個人啊……哦三個是吧,行李不多吧……」

  劉金峰說:「要不下車抽根煙?」

  「我不抽菸。」

  「抽嘛,很爽的,都出社會了該學會抽菸了。」

  「我不喜歡煙味,聞到煙味就喉嚨不舒服。」

  「不抽菸也好,像我這樣,每天一包,最少一包。一包煙5塊,一個月都抽了150咯。」

  「你能賺,怕什麼。」

  「煙、酒、女人這個東西是少不了的。」

  「我草你牛逼,車上那麼多同村人你都不覺得尷尬嗎?收斂一點嘛。」

  「我收斂個吊,我收斂,他媽的出了社會還掖著藏著,那麼怎麼混社會,那怎麼搞錢,那怎麼搞女人。」

  「牛逼啊,不愧是我的老師啊。以後叫你劉老師算了。」

  「不管怎麼樣,煙是必須的,飯可以不吃,煙不能不抽。」

  「這就是傳說中的菸癮嗎?」

  劉金峰說:「也不是什麼癮的說法吧,你讓我一天兩天不抽我也可以啊,但沒必要……」

  這時候劉金峰的電話響起,叮叮叮叮咚叮叮叮叮咚~經典的諾基亞鈴聲。

  劉金峰拿起電話斜掛在耳邊,將聲音抬得高高的說:「喂!我在車上啦,寶貝你在哪裡?出來沒?……喔……還在老家啊……快點出來啊,快要上班咯……想你啦寶貝,有沒有想我啊!」

  我坐在一旁假裝往後背靠了靠,伸著懶腰,我說:「我下車透透氣。」

  劉金峰一邊打著電話一邊也跟著走下車。

  我們在黃村村口路邊站著,大巴車的確是比較悶,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暈車,因為小時候坐車是經常暈車啊。

  劉金峰繼續打著電話說:「……我還是在厚街這邊的廠,你到了給我打電話啊,我請你溜冰……好咧拜拜。」

  我說:「劉金峰這個是你正式女友了吧?」

  劉金峰說:「這個還不算是,我同時交往三個女孩子。」

  他一邊鑠一邊得意地甩著他掉到眉毛的長劉海。

  我說:「牛逼啊你,怎麼做到的,她們都知道嗎?」

  劉繼峰說:「你傻啊,她們怎麼會知道,就是知道我會跟她們講,這些只是我的異性朋友,異性朋友懂不。」

  我笑了笑說:「嗯,這個……懂。」

  劉金峰說:「出社會別那麼傻,別將自己吊死在一棵樹就是,要不然感情的苦有你吃的。」

  我說:「這個嘛,我做不到。」

  劉金峰說:「搞錢也一樣,搞女人也一樣,別太傻。」

  劉金峰接著說:「你別看我才出來三年多,但是我最少談了不少8個女友,有四川的,有湖南的,有江西的,哎呀五湖四海都有啦。」

  我說:「這個我真的要向你取取經學習學習。」

  劉金峰說:「這個不難,賺錢才是難的。只要你賺到錢,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明白不?」

  我說:「不明白。」

  劉金峰說:「你這個時候不明白很正常,畢竟你還是在學校嘛,很多東西還沒接觸過,接觸過你就懂咯。」

  我說:「可能吧。」

  這時候司機大聲說道:「上車啦上車啦,準備出發啦。」

  司機在黃村村口接了5個人之後再繼續出發,我跟劉金峰陸續再次登上大巴車。收票員是中年男子,我們都不認識,他從車頭一路走到車尾,逐一清點人數,點到44時停下來。又從車尾開始往前點一遍,又在44時停下來,他跟司機說:「還差一個位。」

  售票員說:「車上還有沒有親戚朋友去廣州、東莞方向的趕緊來咯餵。」

  一位大哥說:「開車啦,還沒開車,說9點開的現在都還沒開。」

  收票員說:「馬上開馬上開。」

  大巴車發出噓噓的震動聲,開始慢吞吞往前移動。慢悠悠地出發了。一路上顛顛簸簸,搖晃得每個人都昏昏欲睡。

  售票員說:「開始買票啊,開始買票啊,130啊130。」

  還是熟悉的說話聲響起說:「我們昨天說好120的啊,怎麼現在就130了。」

  售票員說:「你到東莞汽車站就120,我們送你到厚街就130,你到哪裡下車?」

  大哥說:「我到厚街,昨天說好120的,你不能坐地起價啊,不講信用啊。」

  司機這時候說話了:「你坐不坐?不坐下車。」

  售票員見狀說:「來來來大家都是130,來來。」

  大哥嘟嘟囔囔說著什麼,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劉金峰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

  我沉默不語,看著徐徐退後的窗外的稻田樹木與山脈以及呼嘯而過的其他對向車輛。我覺得120跟130差不多,沒有什麼概念……

  劉金峰說:「這一車人我觀察過了,44個人有18個女的。坐在前排有兩個黃村的蠻漂亮的,看到沒?」

  我說:「在哪裡?」

  我邊問邊伸長脖子往車頭前看去。

  劉金峰說:「車頭第二排那兩個。一個是穿白色羽絨服,穿高跟鞋,穿絲襪的。一個是穿紅色毛呢大衣,穿高筒靴的,圍圍巾的。」

  我說:「是嗎,我沒留意。」

  劉金峰說:「她們一來我就注意了,可漂亮了,一個個子高高的,就是瘦。一個臉蛋圓圓的不過身材好。」

  我說:「劉老師看得那麼仔細啊。」

  劉金峰說:「那肯定的,必須閱人無數。」

  我說:「怎麼你打算跟她們搭訕?想要認識她們?」

  我話音剛落下,坐在我們前一排的一個40來歲的男人轉過頭來說:「你們想幹嘛,那是我侄女。你們想幹嘛?」

  我一下怔住了,像是被剛抓住的小偷一樣有些慌張,有些惶恐,有些侷促,這種種複雜交錯的情緒攪拌在一起像是一碗燒糊了的炒飯。

  這時劉金峰說:「天下之美人皆愛之,不知有何不妥,我想大哥你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誤會。」

  大哥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他看了我們一眼說:

  「別胡來,小伙子。」

  劉金峰說:「我們都是有素質的人,怎麼會胡來。」

  這時大哥扭頭回去不再說話。大巴車徐徐地往前開,我們沉默了許久。我靠在靠背眯上眼睛,劉金峰拿出耳機戴上,聽著音樂,聊著QQ。久不久笑了下,久不久拍一拍自己大腿,不知道他興奮什麼……

  這個時候不知不覺中,我們的大巴車行駛到什麼路段,反正就是在高速路上。

  突然有一個穿著白襯衫30多歲的女人急促地喊:

  「司機能不能停下車,我兒子鬧肚子了」

  車裡很安靜,沒有人搭理她。

  女人又用更加急促的語氣說道:「小孩子啦肚子,真的受不了了司機」

  打過遊戲的朋友應該明白情緒升級具體是怎麼回事。

  這時,收票員從車頭位置緩慢地走下來說道:

  「這是高速沒辦法停車的」

  「那怎麼辦,小孩子真的要拉了」

  隱約間能聽到陳陳耳語。

  有人支招說:「用塑膠袋接著就拉吧」

  頓時,由剛剛的陣陣耳語轉而升級到現在的,眾說紛紜。

  「這~」

  「這不好吧,大巴車是封閉環境啊」

  「拉小便可以理解,拉肚子……拉大的……」

  這是女子又說道:「他真的舒服,臉都青了」

  語氣接近哀求,眼神有種「大家請理解」的無奈。

  這時劉金峰說:「這裡有塑膠袋,拿起用」

  霎時間,車內寂靜一片,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哦,好,我也有,謝謝」女子沒有要劉金峰遞出塑料。

  一陣惡臭味無聲地瀰漫在車廂內,40多個人集體地沉默著,只是有偶爾聽到乾嘔聲。

  此刻,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錢難賺,屎難吃」的深刻含義。

  這段沉默的旅程在車子開進服務區那一刻得以打破。

  大巴開進了一個超大的服務區,人們像逃生一般紛紛連躍帶跳地爭搶優先下車……

  白衣女子包著臉色發白的孩子走到我們位置前,用極其歉意的眼神加語調說:

  「謝謝你啊,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我們都做個孩子」劉金峰說。

  服務區里一排排大巴車,全是廣東方向。有的去廣州,有的去深圳,有的去東莞,有的去中山……我們這一車人在司機大哥呼叫聲下,陸陸續續走下車,我們坐在後排的跟著前面的人陸陸續續下車。

  司機和售票員一起對我們說:「45分鐘後再開車,認準車牌啊,別上錯車了啊。上廁所的上廁所,吃飯的吃飯去。」

  我跟著劉金峰後面,他扭過頭來指著右邊的玻璃窗房子說:「阿明看到沒那邊看起來人很少的就是司機餐廳,我們這些散客就到右邊這個餐廳吃東西。」

  服務廳內人頭攢動。一窩蜂湧在一個裝有方便麵的的大鍋面前,爭前恐後地指盤子裡的面,亂七八糟地說著,我要一份,我要一份。服務員手忙腳亂的夾著方便麵,說這個好了,8塊8塊。

  我驚訝地看著一碗麵素麵怎麼要收八塊錢,我們老家一碗扣肉粉才5塊錢。

  我對劉金峰說:「怎麼這麼貴這裡的東西,一瓶礦泉水4塊5塊,一碗素麵8塊。桶裝面6塊。」

  劉金峰說:「一次性生意,都這樣。」

  我什麼也不想吃,因為我總感覺坐大巴車胃口不好,喝水就夠了。

  劉金峰抽著煙說:「他去吃一份快餐。一份快餐12塊。」

  我又陷入了驚訝說道:「這麼貴!!!」

  劉金峰說:「走嘛,我請。」

  我說:「不吃了,沒啥胃口。」

  劉金峰說:「我去吃,我看到兩個美女進去餐廳了。」

  我說:「是我們同車坐前排那兩個美女嗎?」

  劉金峰說:「對,就是她們倆,我要去認識認識她們。」

  我說:「你牛逼。」

  我站在服務區外面露天走廊處,曬著太陽,看著人來人往,時不時瞄兩眼在身後不遠處我們乘坐的那輛大巴車,車牌號粵J8868。看著劉金峰走進了散客快餐店,又走向餐廳門口處的冰櫃處,從冰櫃裡取出三瓶不知道什麼牌子的飲料。

  我想他應該去認識女生了吧.我不再看向餐廳裡面,我看來自各地的旅客,有的吃麵條,有的吃饅頭,有的吃玉米,有的吃雞蛋,有的吃泡麵。心裡非常羨慕他們胃口怎麼那麼好。

  服務區的廣播不停地喊,粵A0024號車牌的車就要發車啦,請旅客們儘快上車。

  我看露天停車坪上陸陸續續有車開走有車開入,排得整整齊齊。我走到服務區內的廁所去上個廁所,男的一邊人流出出進進,女廁所一邊排著長龍,莫名地感覺還是做男人好些。最起碼上廁所簡單快捷。同時也好奇,為何女廁所排那麼長的長龍。

  我踩著濕噠噠的地面進去,踩著濕噠噠地面出來,人真是多。每一張臉上都寫著對方也許不是什麼好人,每一張臉上都寫著一定要小心小偷……

  等我上完廁所重新來到停車坪露天廣場時,看到劉金峰跟兩個陌生女孩正聊的熱火朝天,嘻嘻哈哈,他們手上一人拿著一瓶飲料,他們像是認識了很久很久。

  司機這時候已經打開車門,站在車門口說:「粵J8868的乘客快上車咯。」

  服務區的廣播也開始播同樣的內容,提醒旅客。

  我們一車人陸陸續續又登上大巴車,我走到自己座位時,只見劉金峰笑淫淫地捧著手,瘋狂地摁著手機鍵盤,不知道正跟誰聊著什麼。

  我說:「劉老師那麼高興啊?」

  劉金峰說:「那是,你猜猜我正跟誰聊天。」

  我說:「我知道。」

  劉金峰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說:「我剛剛加了前面兩位美女的QQ啦,她們兩個去東莞莞城區。」

  我說:「莞城區是不是東莞的市中心。」

  劉金峰說:「是的,不過離我們要去的厚街不遠。到時候可以約她們出來玩。」

  我說:「你牛逼。」

  出社會第一課就是社交,就是大膽。其他都是水到渠成。

  我說:「我不懂怎麼跟人交流溝通啊。」

  劉金峰說:「你會說話就可以啦,不需要什麼技巧。」

  我說:「我怕別人根本不鳥我,那也太丟人了吧。」

  劉金峰說:「我不怕的,丟不丟人是別人的事情。」

  我說:「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嗎?」

  劉金峰說:「不是,我去主動認識對方,交朋友而已,又不是幹嘛。其實很多女生內心是非常開心的,因為你主動上去搭訕問她們要QQ號,要電話號……是她們魅力外放的表現。所有人都想證明自己,包括你我。」

  我說:「是,有道理。」

  我接著說:「可是我性格內向啊,通常情況下都是不怎麼喜歡與人交流。」

  劉金峰說:「你在學校時期, 你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學習文化知識應付考試。但是出了社會之後,社會是個複雜的系統,你靠單打獨鬥是很難到達你想要達到目標的。」

  我說:「小弟受教了,對咯,剛剛認識的兩個女生她們叫什麼名字?」

  劉金峰說:「穿白色羽絨服的叫三嬌,在家排老三。穿黑色毛呢外套二嬌,她們是親姐妹。」

  我說:「呦!厲害,厲害。」

  大巴車不知道開到什麼地方堵住,前面看不到頭的全是車,我們坐在後排,往後看去也陸陸續續堵上了一排大巴車,小汽車。大巴車像螞蟻一樣慢慢往前開,車輪轉幾步就停一陣子,停上一陣子又轉幾步。

  售票員大哥說:「今天是初八,是返廣東的高峰期,估計是堵車的……」

  我問劉金峰:「現在幾點了?」

  劉金峰說:「下午4點半。前方還有100公里就進入廣東省了。」

  我說:「我有件事請教請教你。」

  劉金峰說:「請講,百科全書。」

  我說:「在你看來我們這一輩子一定要出去廣東打工嗎?」

  劉金峰說:「不一定吧,只是大多數人選擇走這條路而已。也是很多逼不得已沒得選擇的一個選擇。」

  我說:「除了出來廣東打工還能做什麼呢?」

  劉金峰說:「還能在老家種地,你願意種嗎?種上一年都沒有500塊收入,你願意種嗎?如果跑廣東進廠,一個月最少也有400多500塊啦。像我這種做帶班師傅加幾件的開機的,1100以上,有時候能能拿到1200塊。你想下這是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呢?」

  我說:「那你有想過做老闆嗎?」

  劉金峰說:「做老闆,跟你說,人人都想做,跟你說。」

  我說:「那像你開注塑機的,怎麼才能做上老闆。」

  劉金峰說:「最簡單的你要有單啊,你要知道你的客戶從哪裡來啊。」

  我說:「這個需要幾年才能有自己的單?」

  劉金峰說:「現在想太多,做老闆沒那麼簡單的。」

  我說:「我還沒打過工,但是我總感覺打工永遠沒有出路,像我父親那樣子,經常沒事情做,一年就干幾個月又沒事情做了。」

  劉金峰說:「這個要看行業咯,你爸是做裝修的對吧,做裝修的這個要看房地產那邊發展得怎麼樣咯,我對房地產也不是太了解。我們選擇進這廠覺對有前途的。」

  我說:「你確定嗎?」

  劉金峰說:「我確定,100%確定。因為東莞現在是珠三角最強工業城市,新聞上還稱東莞是世界工廠。在國際上都是赫赫有名的。」

  我說:「喔噢!原來如此,難怪我們村每年那麼多勞動力輸出到東莞。」

  劉金峰說:「人都是經濟動物。」

  我說:「什麼是經濟動物。」

  劉金峰說:「你出來是不是要坐大巴,是不是要吃飯,是不是要喝水,你進廠了是不是要買桶買蓆子買牙膏洗衣服等等亂七八糟的一大堆,這就帶動了周邊的經濟運轉,如果你在家耕田種地,這些需求就消失了,沒有了。明白沒?」

  我說:「好像,大概,懂一點點。」

  劉金峰說:「懂一點點就夠了,懂太多也沒啥用。」

  這時候車能開動了,估計是前面道理疏通了。我從車窗看見外面有閃爍著警燈的警車還有救護車停在緊急車道處。看上去是出車禍了。

  當我們的大巴開近事故點時,地上躺著兩具用藍色布遮蓋住的屍體。另外一個擔架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被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抬上了救護車,救護車一邊鳴笛一邊呼嘯疾走,旁邊的車陸陸續續在交警的指引下讓出車道來。

  我被眼前這的慘狀震懾住了,一輛黑色小轎車直接插進了大貨車尾部。小橋車的尾巴也被壓成一塊皺巴巴的鐵餅。

  劉金峰說:「完了,前後夾擊阿,在劫難逃啊。兩條人命就沒了。」

  我腦海里翻滾著車禍的慘狀,感慨著人生命之脆弱。

  劉金峰說:「是不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車禍現場啊?」

  我說:「是的,太慘了。」

  劉金峰說:「生命這種東西非常無常。」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有想起他父親的死。

  我一直不好問他父親的事情,我只知道他在小學5年級的時候,他就沒有了父親,一直都是他爺爺奶奶將他跟他的弟弟妹妹一起帶大,母親也沒有改嫁,一直撫養他們三姊妹成長。只不過是他母親也是在廣東打工,具體在哪個城市我就不得而知。

  這時,我們的大巴車又開始快速開動了。

  劉金峰說:「車上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來自我們自己村。」

  我說:「這樣好啊,有老鄉照應。」

  劉金峰說:「錯了錯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鄉不一定幫你。」

  我說:「這樣子嗎?老鄉跟老鄉在外面不得更加團結才對啊!」

  劉金峰說:「人都是看利益的,在利益面前老鄉算個屁。我跟你說一件事情是這樣的。」

  我說:「什麼事情,我長耳朵聽。」

  劉金峰接著說:「我剛剛出來學開機那一年,真的吃盡了老鄉的苦頭。那時候在樟木頭那邊的廠,不是現在這個廠。我是新人對吧,那時候廠里缺人手,我是跟同村的我們的同學石鳳他爸進廠的。要不是看在他是石鳳爸爸我早就一個磚頭敲他腦門。

  你他媽的,這個叼毛,我進廠前我母親跟他交待過,將我帶熟,給他500塊酬勞。在家那時候已經給了300塊,剩下200塊等我發工資再給他,說好的,雙方都覺得沒問題。

  這個叼毛將我帶進廠,那時候也是借身份證進去的,我那時候才14歲,太矮了,他跟老闆說我是個侏儒,這個點沒什麼我忍了。

  我們剛剛到廠,放下行李後,他知道我身上帶有一兩百塊錢,就叫我給他買酒喝,請他吃宵夜。連續請他喝酒喝了一個禮拜,那時候真的不好拒絕,他直到將我身上所有錢都榨乾都不知足,我沒見過這樣的老鄉。

  我心裡想請就請嘛,等他發工資時候一定會請回我的,毛線,一頓都沒請過,抽過他一個根,還是我親口問他要的,一根紅梅。

  這還沒完,每天上班都跟著他,這是最痛苦的。老闆都說了,這個老鄉你好好帶。老闆看中我勤快手腳麻利。石鳳她爸在老闆面前可會裝了,跟老闆點頭哈腰地說:包在我身上,一個星期帶會劉金峰。

  上班第一天就將機台所有按鍵給我講了一遍,我那裡記得那麼多,死記硬背都記不了那麼多。我只要忘記一個步驟就開始破口大罵,劈頭蓋腦地罵,真的是被他罵過來的。」

  我說:「罵的很慘嗎?」

  劉金峰說:「簡直是不要太慘了。我問師傅這個模怎麼拿不出來了?」

  石鳳她爸就很大聲就說:

  「笨得要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蠢的蠢貨,這麼簡單的操作都不懂……巴拉巴拉輸出了半天沒有到重點……這類似這種情況幾乎是天天。」

  後來我硬著頭皮跟他學了一個禮拜,我就主動跟老闆申請換師傅。

  不叼他了。

  我說:「哇劉金峰有魄力。」

  劉金峰說:「在換師傅之前還跟石鳳她爸吵了一架。」

  我說:「這麼猛嗎?」

  劉金峰接著講他跟石師傅的故事。

  劉金峰說:「當時我就說,石師傅沒必要脾氣那麼大,你想帶我就帶,不想帶就直接說就好了,在家裡的時候價錢都跟你談好了,現在那麼大脾氣,嘰嘰歪歪幹嘛呢?」

  石鳳她爸就說:「老子那麼用心教你,你一點記性都沒有,你不適合做注塑機。」

  劉金峰說:「不適合我現在又能開機?」

  石鳳她爸說:「我不教你會嗎?吃裡扒外的臭崽子。真是有爹生沒爹教,一點禮貌都沒有。」

  劉金峰說:「他說出這句話時候,我流眼淚了。」

  這一刻眼淚一直在眼睛裡打轉,我死死忍住不讓眼淚流下,咬緊牙,手握緊拳,我正要衝過去揍他的。這個時候老闆來了。

  老闆說:「石師傅今天產量怎麼樣,還可以吧?」石鳳她爸又開始一輪點頭哈腰,看著真讓人噁心。

  第二天我就去找老闆了。

  我跑到老闆辦公室說:「老闆啊,我現在學一個星期注塑機了,能不能讓一台機器給我單獨操作。我不懂的可以請教旁邊的李師傅嗎?」

  老闆說:「我知道帶你的石師傅脾氣大,實在受不了的話,我將你調到二樓去,二樓有機台,也有師傅帶你。老闆拍怕我肩膀,接著說,怎麼樣這個方案怎麼樣?」

  第二天我就跑到二樓去開機了。

  我說:「我很欣賞你的魄力。」

  劉金峰說:「後來我在哪個廠幹了一年多些就不干。我發工資的第一個月就將剩下的兩百塊外加一條煙送到石師傅宿舍了。」

  我說:「不錯小伙子,處理得很好。」

  劉金峰說:「出門在外根本沒有什麼老鄉不老鄉的一說,全他媽的都是看利益辦事。」

  我們的大巴這時候已經開進了廣東,經過一個叫橫山的高速收費口,上方橫著幾個大字,廣東人民歡迎你。我們距離東莞越來越近了。

  劉金峰說:「前面就是虎門大橋,李嘉誠建的。」

  我說:「我草,這麼大, 還真是有錢。」

  劉金峰說:「首富,中國首富能不有錢麼?」

  劉金峰口中說的石鳳,就是我們小學同學,她人高馬大,總是坐在教室的後排,早早就開始跟當時高年級的同學談戀愛了。可能是發育的早的原因吧。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成績不算好,但總是獲得老色鬼語文老師的青睞。

  語文老師看見班級上的女同學,尤其是長的漂亮個子高高的女同學,眼睛都要拉絲,口水都要流的那種。但是對我們這幫男同學就十分的兇巴巴。

  明明石鳳上課總是打瞌睡,沒有抓過一次她,我們男同學稍不留神就被他抓個正著,不是罰沖廁所就是罰大掃除一周教室。

  我說:「劉金峰你還記得我們小學時候那個語文老師班主任嗎?」

  劉金峰說:「記得,他化成灰我都記得。」

  我說:「那個語文老師感覺他好色阿,總是對那些長得漂亮一點的女學生眉來眉去的,說話都流口水了似的。」

  劉金峰說:「這個老師算還好,比他還誇張的是教我們體育課的馮老師。你知道嗎?他教體育課,總喜歡叫幾個女同學一起跟他打籃球,簡直是太明目張胆了。還有更過份的是教我們一排排做伏地挺身,你知道伏地挺身這個動作,雙手撐在地上,領口就往下掉,領口往下掉,女同學的胸部都被他看光光。你說這種老師壞不壞?」

  我說:「我草,很有這麼壞的人當老師啊。」

  劉金峰接著說:「這個世界上男人是不是畜生只在一線之間,一念之間。」

  我說:「是吧。」

  劉金峰說:「樟木頭廠就有發生過一起命案,情殺案。」

  一個湖南的女人已經已婚生子了,她跟他老公在同一個廠不在同一個車間,她老公在二樓開過膜機,她在三樓做倉管員。開過膜機上班,就是兩班倒,12小時白班,12小時夜班。她做倉管員的,只上白班。

  後來這個女人跟三樓的車間主任搞在一起了,車間主任是個40多歲的老男人,這個女人才20來歲,身材高挑,性格開朗熱情奔放。

  有一次她老公上夜班,上到半夜肚子不舒服就回家,回到出租房時打開門那一刻傻了眼,發現車間主任跟他老婆睡在一起了。男人哪能受得了這種屈辱。一怒之下,這個男人跑到廚房拿起菜刀,追著車間主任就砍,從五樓追到一樓,一路都是血,場面非常恐怖。將這個車間主任砍死在一樓,回頭又將自己老婆給砍死了。這個命案轟動了整個樟木頭。

  我說:「後來這個男的呢?」

  劉金峰說:「這個男的也自殺,後來聽說被搶救過來了,再後來就不知道了。」

  我在一旁聽,一度陷入沉默,內心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劉金峰說:「已婚的女人不能碰,多漂亮多喜歡都不能碰,那是別人的老婆了。」

  我說:「是,這個是。」

  說著我們的汽車不知不覺中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收費站,車窗外一整排一整排不高但也不矮的廠房,有幾條白色的煙囪冒出滾滾白煙。大卡、,小汽車、摩托車在道路上來來往往。路上走著一波又一波穿制服的工人。

  我說:「這些人過年不放假嗎?」

  劉金峰說:「這些台灣廠,台灣廠放假有雙倍工資,你可以選擇放假過年,可以選擇留下來繼續干。這些人只是這個廠的一小部分。等到初十這樣子會有更多打工人回來。」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大巴車足足開了一整天,我們確實走進了東莞,走進了這個叫厚街的地方。

  司機大哥說,寶屯到了,在這裡下車啦!我跟著劉金峰的後面,下去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