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回家
所有人都緊張的望向她,似乎生怕這臨門一腳出現什麼變故。
若是再拖延幾日,別說周衡,怕是整個金州府都承受不了。
就連周衡都喉頭一滾,眸色緊張起來,「出了何事?」
方如玉見屋子裡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的望向她,不由得有些好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可能前段時間下了雨,這火藥有些受潮,聞著味道不太對。」
底下人立刻慌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周衡見方如玉臉色稀疏平常,便知這火藥受潮不是什麼大事,「你之前不是讓人弄了許多麻袋麵粉擺在屋內嗎。」
「是,碾碎碾細的麵粉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水分,防止火藥受潮。可能前段時間空氣太濕潤了一些,麵粉好像沒怎麼起作用。」
「問題很嚴重嗎?」
「不是什麼大問題。」方如玉笑著搖搖頭,「只不過還是得想個辦法,否則等它自然風乾,又得耽誤好幾日的時間。」
一聽要耽誤時間,眾人立刻急了。
「方小姐,等不得,等不得!我們能等,前方的戰士們等不了啊!」
「我們都等了這麼久,再等下去,怕是那江永康都打到瓊州府來了!」
「對啊,方小姐,都事到如今,只剩組裝了,你再想想辦法吧。」
方如玉略一思索,「法子也不是沒有。這麵粉是具有吸收空氣水分的作用,可麵粉全部系在麻袋裡,怕是效果不強。以前我隱約聽父親說過,說是可以將麵粉撒開,再用火摺子點燃,若是火摺子熄滅,則證明空氣中還有水分。若火摺子能燒起來,那麼這火藥里的水分應該也被吸乾淨了。」
方如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一絲不讓人察覺的抖。
她環顧四周,本以為會有人質疑她說的話,哪知現場竟無一人反對,甚至可以說是所有人都催促著她。
「不是說火藥不能碰明火嗎?」
「哪裡有明火?一個火摺子,你離火藥遠一點就行了。」
「不愧是方小姐,不如我們快些試一試吧!別耽誤功夫了!」
「只是這麵粉到處撒開,有礙觀瞻,不若請殿下移步庫房之外吧。」
周衡卻很著急,「不必管我,派個人把麵粉全部撒開來。」
方如玉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對,最好拋灑開來,讓整個房間充滿麵粉,這樣吸收得更快一些。只要火藥沒問題,這火器馬上就能弄好。」
立刻有人迫不及待的進入庫房。
在方如玉那火把的映襯之下,十幾個帶刀士兵走入房間,隨後按照她的指使,用刺刀狠狠搓向牆角裝麵粉的麻袋之中。
有人提醒了一句:「按照方小姐的指示,將麵粉撒開來!」
一剎那,整個房間的麵粉猶如天女散花般散落。
說罷,方如玉又環顧四下,問道:「誰帶了火摺子?」
有一士兵立刻主動請纓,「小的有!」
「好,等麵粉灑滿整個房間之時,你就點火,記得離火藥遠一點。」方如玉如是囑咐道,她的心跳得飛快,她幾乎吐出來,可她強忍著,隨後她慢慢的朝周衡走過來,聲音發緊,「殿下,我們去庫房門外等吧。」
周衡他素來喜潔,自然不願意身上沾滿麵粉,便只能帶著百官出去。
立刻有人將庫房門虛虛掩上,只留那點火的士兵和撒麵粉的人。
所有人都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著。
周衡更是寸步不離,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屋內的場景,餘光卻瞥見身旁的方如玉轉身而去。
「殿下,我看那士兵手裡的火摺子好像有些濕了,怕是點不著。馬車上有火摺子,我去取一些來。」
周衡看也不看她,甚至根本沒有察覺她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只不耐的揮了揮手,「快去。」
方如玉轉身而去。
她走得不急不慢,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心裡盤算著時間,直到雙腿漸漸發軟發疼,似乎眼前也不能視物。
她緊張得後背衣衫全部被汗水打濕。
她不能停。
她還要好好活著。
她要回家。
回金州府的那個家。
她不要死在這裡!
方如玉腳步飛快,險些踉蹌,堡壘外的士兵看見她單獨出來,還有些疑惑,卻也無人敢攔。
方如玉臉色慘白,走得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摔倒,可她咬著下唇,死死的掐著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嵌進皮膚之中,疼痛讓她清醒——
隨後,她跑了起來。
直到跑出了離那擺放瓊州軍需物資的堡壘一段距離之後,猛然之間,天地發出一聲怒吼,只聽見「砰砰砰」連續不斷的爆炸聲,整個山野都在晃動,方如玉終於繃不住,直接摔在地上。
她扭頭看去。
只見那庫房方向升起巨大騰空的青煙,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炸聲,火焰起竄天,一時之間,戰鼓聲、慘叫聲、腳步聲、馬蹄聲亂作一團!
高處瞭望的士兵們重重捶鼓,一面大喊著:「敵襲!敵襲!」
聲音傳得老遠!
無數人的腳步聲動了,所有人都朝著堡壘的方向而來。
成堆的麵粉是沒辦法被明火點燃的,但飄散在空氣中的麵粉與氧氣結合,遇到明火便會爆炸。
這是掃盲班中級的物理知識。
她曾經教過學生們一次又一次,學生們也曾仰著頭質疑:碾碎的麵粉真的能燒起來?
如今她證明了——
方如玉胸脯不斷起伏著,
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她做到了。
她真的手刃了仇人!
周衡就在庫房之外,這幾百公斤的火藥,足夠將一座城池摧毀,更何況是周衡這樣的凡身肉體!
他一定死了!
死得透透的!
再不能來害她和她的家人!
再不能虛情假意的望著她,跟她說那些令人作嘔的甜言蜜語!
他也再不能跟徐振英爭天下!
從此以後,無論是方詢、還是方凝墨、抑或是她方如玉,前程終將是一片光明!
方如玉想要尖聲大笑,可是她的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般,發不出聲音——
她只能流淚。
她的眼淚簌簌往下流著,她不知道自己是委屈,還是喜悅,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沒有後悔!
她方如玉,絕不後悔!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方如玉的腦子一片空白。
思考片刻,她回過神來,沒有時間悲春傷秋,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徐振英派來接應的人還有一段距離,眼下,她需要靠自己走出瓊州,走向自己光明的未來!
方如玉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她的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根本提不起來!
她強撐著用雙臂撐住地面,回家的意志支撐著她瘦弱的軀體,她像是蛆蟲一般在地上艱難的蠕動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回家。
回金州府。
很快,有一人打馬而來,聲音清脆。
方如玉回頭,便在一片陽光之下,看見那位馬將軍提槍而來。那人速度飛快,一個俯衝之下,眼看就要戳穿她的頭顱——
方如玉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完了,這位馬將軍可是公主殿下的心腹。之前還跟著公主去過金州府。
她慘然一笑。
看來這次,老天沒有站在她這一邊。
不過也好。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方如玉一仰頭,決然赴死,哪知卻聽見一聲輕笑:「方小姐,還不快走?再不走明王殿下的人可要追上來了!」
方如玉睜開眼睛,睫毛微微顫抖,眼神迷離的看著他。
「方小姐,殿下讓我接應你。金州府的人已經在城外等著我們了,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方如玉這才注意到他背後背著一個包袱,她不由大驚:「你是昭王殿下的人?你…什麼時候投靠了金州府?」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方小姐剛才在大營弄了這麼大的聲響出來,很快瓊州就會全城戒嚴,到時候咱們可真是出不去了!」
方如玉心裡的恐懼陡然變成了驚喜。
所謂絕處逢生,自是喜不自勝。
馬將軍伸出手,將她狠狠往上一提,方如玉借著力翻身上馬,兩人共乘一騎,隨後拋開身後的動靜,策馬而去!
幾乎是同時,整個君山大營都驚動了。
幾百斤的火藥同時爆炸,似乎要把整座山都炸開,所有人都感覺到這股地動山搖,有的人下意識的以為是地震了,一直不停的喊著:「地龍翻身了,大家快躲起來!」
又有人看見那竄天的火焰青煙,又大喊著:「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其中還夾雜著「敵襲」的警告聲音。
一剎那,整個君山大營亂作一團。
他們兩個人騎著馬逆流而上,幾乎全程沒有受到什麼阻力,所有人都在奔跑著、逃命著、尖叫著,他們兩個人在一片慌亂之中,絲毫不引人注意。
倒是跑出大營的時候,守門的士兵問了兩句,就被馬將軍怒吼一聲:「快讓開!大營里發生了爆炸案,明王還在裡面生死未卜,公主殿下命我速速出城去請盧大夫來,耽誤了時辰,你們幾個腦袋夠砍?!」
那士兵們一聽明王殿下有失,嚇得哆哆嗦嗦,幾乎是問也不問就撤開路障,任他們騎馬狂奔而去。
等他們走了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機靈的士兵回過神來,「不對啊,馬將軍身後的人是方大小姐吧?怎麼請大夫還要帶方大小姐去?」
更何況整個君山大營誰不知道方大小姐和明王的關係?
而如今馬將軍和方小姐共乘一騎,怎麼看都覺得怪異。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倒是剛才,這地動山搖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幾個士兵哪裡還有心思關注方如玉和馬將軍。
剛才大營庫房堡壘的爆炸聲就足夠亂了所有人的心智。
風聲呼嘯,方如玉被顛得險些吐出來。
她身體每一寸神經都緊繃著,即使前面是個陌生男子,可她求生的意志戰勝了所有,只緊緊的抱著馬將軍的腰,生怕自己跌落下馬!
他們一路狂奔著——
直到出了君山大營,穿過鬧市,穿過人群,直接踏上進入瀘州最近的道路。
山林之中,只有他們的馬在瘋狂的跑著。
方如玉心裡盤算著,一幕幕的回想著,剛才站在庫房外面的,幾乎是整個瓊州的文武官員,全是周衡的心腹,這些人離火藥那麼近,麵粉一燃,封閉的房間必然形成大火,緊接著便是火藥。
方如玉十分確信。
這一次,瓊州擁護周衡的官員們可以說是全軍覆沒——
金州府西進再無任何阻力!
他們在出城的時候卻遭到了阻攔,瓊州府的守城大將謝德樹今日因當值而沒有去君山大營那邊,他遠遠的就看見馬將軍和方如玉兩個人逆流而上,一路狂奔,自然就有些懷疑。
加之今日山上那巨大動靜,城內人心惶惶,憑藉著打仗多年的敏銳直接,他自然察覺到今日瓊州必有大變。
於是他先是派人穩住城內百姓,隨後又派人去君山大營打探情況,最後才選了一批精兵良將親自鎮守城門。
「馬將軍!」
遠遠地,他就命兩人停下馬來,馬將軍臉色微微一變,對身後的方如玉說道:「情況可能不太妙,這位謝將軍是出了名的謹慎,咱們怕是要被盤問一會兒。等會別做聲,我來回答。」
方如玉的手在微微發抖,臉上毫無血色,可不知為何,離瀘州方向越來越近,反倒讓她心裡生出無限勇氣。
她的眸光越發堅定,「好。」
「馬將軍……」那位謝將軍偏頭,假裝這才看見是方如玉,隨後笑道,「方小姐。二位這是要去做什麼?」
馬將軍立刻做出一臉急色:「謝將軍,快快讓開,君山大營出事了!那火藥不知怎麼的自燃了,庫房一下燒了起來,連帶明王殿下也受了傷!公主殿下命我和方小姐去尋趙大夫給明王治傷,快別耽誤時間!」
聽聞明王殿下受傷,謝德樹整個人都變得很緊張,「難怪剛才感覺地動山搖,我還以為是瓊州那邊出了地震,原來是大營出了事,軍醫呢?!」
謝德樹雖然緊張,可卻思維敏捷,「大營里那麼多的軍醫,為何不先讓軍醫為殿下治傷?何須你們跑到這麼遠的地方?」
方如玉他們出了君山大營,一路直奔光州方向,如今出了光州便能到達瀘州。
「剛才那情形,大營里亂成一片,軍醫們也不知道躲哪裡去了。就算有軍醫,可趙大夫才是治療外傷的聖手。他徒弟說他去光州前線了,我們現在必須立刻找到他!」
突然只聽見方如玉冷冷的聲音,「謝將軍,你想讓明王殿下死嗎?還是說,你懷疑我和馬將軍是金州府的奸細?」
謝德樹笑得勉強,「哪裡敢,誰人不知道方小姐為了火器日夜勞累,是咱們瓊州府的功臣。」
「那你就是懷疑我和馬將軍私奔了?」
謝德樹臉色微微一變,抬眸瞧著那臉色煞白的女子,她模樣清秀,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銳利。
一想起明王殿下對此女的不凡,加之兩人之間又有婚約,縱然謝德樹覺得馬將軍和方如玉在一起的畫面著實有些怪異,但也只能壓下不表。
「方小姐說哪裡話,今日山上那般大的動靜,我隔著兩百里路都聽見那騷動。這關鍵時刻,進進出出的人物都得接受盤問,卑職只是照章辦事罷了,還請方小姐勿要怪罪。」謝德樹只能屈服,抬手一揚,「清理路暢,放行!」
而話音未落,陡變突生!
只聽見城牆上忽然戰鼓聲聲,號角大鳴,有士兵嚇破了膽,不斷晃動旌旗示警,大聲嘶吼著,「敵襲!敵襲!瀘州的人打來了!」
「什麼?!」謝樹德大喊一句,「誰打來了!?」
「江永康的人打來了!漫山遍野都是!還有火器!」
一提到火器,眾人皆是臉色一變,被火器支配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他們瓊州府的士兵們也曾經是驍勇善戰,可如今被金州府的人打得連仗都不知道怎麼打了。
謝德樹更是臉色大變,「金州府的人怎麼可能打過來?!洪州呢?洪州不是老胡守著的呢嗎!難不成金州府的人把洪州也給拿下了?為何沒有看見戰報?」
可是哪裡還有人回答他。
所有人都被來勢洶洶的金州府士兵們嚇傻了。
只見忽然之間他們不知從哪個方向竄了出來,像是潮水一般向城門涌了過來,四面八方都是馬蹄聲、慘呼聲、擂鼓聲。
謝德樹哪裡還能管方如玉他們。
方如玉也是一驚,萬沒料到徐振英竟在此刻攻城,她前腳剛殺了周衡,徐振英的人後腳就攻進來,很明顯,瓊州府內不止馬將軍一個內應!
瓊州府到底有多少人投了徐振英?
方如玉心驚膽戰的想著,腦子裡把先前來的文武百官的臉孔都想了一遍,登時反應過來,有幾位師爺不在其中!有個管軍需糧草的內務官也不在!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是重點。
胯下的馬在不安的嘶鳴著,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局勢變化,方如玉有些焦急:「馬將軍,金州府的人殺過來了,我們現在衝過去,只會被當做瓊州的人誤殺!」
「無妨,殿下早就想到了!」馬將軍取下身前的包袱,抖落出兩條紅綢,「殿下說如果我們撞上大軍,就將這紅綢套在脖子上!如此金州府的士兵們就知道我們是自己人!」
方如玉一驚,沒料到徐振英竟然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方小姐,抓穩了!我們現在衝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