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外又響起腳步聲。
是獄卒前來送飯。
長樂公主沒動,閉眼將頭靠著身後木架,努力抵禦體溫的流失。
鐵門鎖鏈被人打開,獄卒提著食籃入內,呼呼喝喝毫無尊敬,「皇上令,莫要把你餓死了,睜眼,吃飯!」
說罷拿起碗筷,粗魯往女子嘴裡餵食。
獄卒蹲下時身形巧妙,阻隔了外側其他犯人視線,隨後用氣音飛快道,「公主,十三他們在商量營救,你定要撐住。」
「讓他們別輕舉妄動,他不會讓我死,我還有用。」長樂公主眼睛依舊閉著,「按照此前計劃,依計行事即可。」
獄卒咬咬牙,「可若讓他查出什麼可疑,他未必還會留公主性命!我們人手還是少了,公主,不如我去求袁——」
女子眼睛驟然睜開,眼底厲色讓獄卒下意識噤聲不敢往下再說。
「誰敢去找他,以後莫要再奉我為主!」
一句話,讓獄卒紅了眼,及後一餵一食再無話。
此地是一灘污穢。
她不想將他拖下水,染一身的髒。
他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就莫要再回來了。
她的事,僅是她的事,跟任何人無關。
……
離京城千里之遙的某處碼頭行腳客棧後院。
小廚房裡一眾人酒足飯飽,東倒西歪癱在小椅子閒聊。
老頭躺在四張小椅子拼出的長椅上,翹著二郎腿邊剔牙邊感慨,「這日子真舒坦,隔三差五有架打,打完了還有好酒好菜用……那些人要繼續來,老頭能在大越繞三圈的走。」
大鬍子吃撐了,攤開手腳動也不動,只一張嘴不服輸,「你自然舒坦,吃的又不是你家飯菜,呵!」
為了能有頓安生飯吃,每次他們都是分批進沿途十二碼頭據點,在據點裡聚頭大吃一頓大睡一場,養好精神了再一塊出門等人送人頭。
每次有架找上門時他都不敢懈怠,務必再三確認找來的人都死透透了才敢離開。
但凡漏一條活魚回去通風報信,他在大越境內的據點就有被朝廷一鍋端的危險。
大鬍子越想越氣。
草他姥姥,這麼一想還是他最虧得慌!
他扭頭看向把玩摺扇的人,「百曉風,你在境內應該有不少酒樓茶樓吧?」
百曉風乾的是買賣消息的勾當,手裡有個龐大的情報收集網,有多龐大大鬍子不知道,但是肯定遍及大越各個角落。
而收集消息的最好方式莫過於經營茶樓酒樓,可接待三教九流、東西南北的顧客,從他們口中摸風向。
百曉風眼皮子都沒抬,面不改色,「沒有。」
「騙鬼呢!」
「不信,有本事你去查?」
大鬍子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他發現一點,這些狗幣一個個的都比他還要奸,還要不要臉。
反正不管來還是回,都打定要在他身上死勁兒薅。
不能再想,免得英年早逝。
斷刀坐在一旁格外沉默,視線落在門外虛空目無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麼。
百曉風若有似無往他瞥了一眼,眼底有些沉。
天色晚了,眾人不打算繼續趕夜路,先在客棧里歇一晚。
臨睡前小丫頭還不死心的問,「安全嗎?要等人來嗎?」
毒老頭第十遍回答,順勢把小丫頭想往蚊帳外鑽的小腦瓜摁回去,「上波追來的人全嗝屁了,下撥人馬要追查到咱的蹤跡至少還要兩天,沒架打,快睡!小娃兒晚上不睡覺長不高的!」
娃子安靜了。
毒不侵好氣又好笑,吹熄了蠟燭走出房間,替娃關上房門。
頭頂灑下的月光很亮,懸在夜空的月亮已經快要盈滿,再有幾日便是八月十五了。
正好中秋。
老頭背著手沿客棧後院廊檐走到另一側,翻身上了灰瓦檐頂。
那裡已經有三個老爺們坐著,人手一壺酒,對月悶飲。
看到老頭上來,斷刀給他扔來一壇沒開封的,「你的。」
毒不侵把酒接了,哼唧,「老子就不好這玩意兒。」
說是說,坐下來後依舊開了酒罈,灌上一大口。
「照這個速度,得再有一個月才能回到邊城。」斷刀斜靠屋脊,望著夜幕另一端,眼神有些暗,「南宮寅始終不肯死心,派來追殺的殺手源源不絕,幹掉一撥馬上又來一撥。雖然我們不怵,但是糾纏不休亦煩人得很。我建議大家分開走,各自改頭換面,能省不少麻煩。」
大鬍子雙手贊成,「這個主意好,有百曉風在,全都換一張臉再各自走人,目標分散了消失了,追兵想追也追不著了,多省事啊!」
百曉風沒說話,舉起酒罈慢飲慢品,夜色下俊顏風采更甚,只是蛇眸過於幽深。
「甜寶樂得打架呢,分散走也行,四個小子你們帶走,我帶甜寶沿途多歷練歷練。」毒不侵注意力全在嘴裡,他娘這什麼酒辣得人從嘴巴難受到喉嚨。
老頭強忍想往嘴裡扇風的衝動,晃眼瞥到坐在他旁邊的鬍鬚漢滿眼激動興奮,老頭壞水又不自覺冒泡了,「說到改頭換面,我們幾個倒是容易得很,有人就不一定了。要想臉長在該長的位置,怎麼也得把這絡腮鬍給剃了——」
他話沒說完旁邊人就暴躁了,「你他娘又來搞老子是吧?鬍子在人在!想剃老子鬍子,先把老子腦袋砍了!」
「你有如此要求,老頭勉為其難也可以答應你幫個忙,脖子伸出來!」
「草你娘的!」
「草你爺爺!」
兩人酒罈子一撂另選地方開打。
十二碼頭據點大多近河,夏日裡夜深後,空氣里水霧極重,在屋頂上坐片刻皮膚就能沾一層黏膩水汽,黏膩冰涼。
百曉風垂眸,輕晃手中酒罈,壇中酒水發出啷啷聲響,「故意將他們支開,你想獨自返長京?」
斷刀默了一瞬,嗯了聲,「知道瞞不過你。不過有你在,老頭跟孩子們定能安全回去,我對你放心。」
「別給本座戴高帽,這套我不吃。你這主意只能瞞得一時,毒不侵那老東西跟幾個小的回到流放地發現你沒回來,還會跑過來救你,屆時還得再次興師動眾。」百曉風薄唇揚起哼笑,「只是下次還能不能走得如此容易,就不知了。」
斷刀皺眉,「公主於袁家有恩,她有難,我不能當做不知。」
百曉風抬眸,「你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