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王則堯

  烏嶺山的新年,一片蕭瑟景象。閱讀sto55.COM

  「咔吧」一聲,一根枯枝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折斷了,驚起一隻膽小的兔子,躥了出去。

  「別射它,趕路要緊。」王則堯喝止住自己的外甥,「山裡的隊伍等著鹽呢,過年都沒吃上頓放鹽的飯,是我們辦事不力啊。」王則堯身後是八個腳夫,每人推著一輛獨輪車。

  外甥說:「這也不能怪我們。一路上都有綠營的口子設卡,這好不容易才把路打通。」王則堯說:「要是沒有綠營,那還用得著我們嗎?人家的皇商直接大張旗鼓地就把鹽送來了。想有大官做,得有大功才行,除了救主,那就是軍功了。我一介書生,這送軍需的功勞怎能不搶。你也練過武藝,不妨找個機會投軍報效,亂世里升官快,這條路說不定比考舉人還好。」

  另一時空的王則堯官至大順的兵政府侍郎,在勸降吳三桂時被吳三桂扣押,山海關大戰後被清軍殺害。現在的他只是山西翼城縣的一個在鄉舉人,科名不顯,家財不厚,既然不肯當漢奸,那就只能用這種辦法來搏出身了。

  外甥說:「只是當兵便要打仗,近來各寨和清兵打了幾仗,死了不少人,我弟弟還小,父母……」

  「膽小不得將軍做,你既無這個膽量,那也罷了。」作為親舅舅,王則堯也知道外甥的秉性,他既不想去,王則堯便不勉強。

  「口令!」突然一聲喝問傳來,王則堯四下看了看,不知道是誰在和自己說話,只能答道:「青松。」那個聲音說:「翠柏。」緊接著,兩個哨兵從樹上跳了下來。

  其中一個認識王則堯,上前行禮:「總算把王先生盼來了。先生且在此稍後,我們通報一聲家裡。」另一個哨兵飛快地向後跑去。

  這時,王則堯的來路那邊傳來一聲哨音,剛才王則堯經過的路上其實也有哨兵,但是一聲不響地把他們一行放過來了,現在吹哨的意思是他們後面沒跟著別人。

  烏嶺山是當年闖軍戰鬥過的地方,闖軍在這裡也設有山寨。自從清軍南侵,山寨的規模擴大了不少,不光是綠林人物和窮苦百姓,就連有的鄉紳子弟也來入伙了。在大清的襯托之下,很多人都變成了可以團結的對象。

  山寨一大,糧食和鹽就成了大問題,清軍的封鎖很嚴。幸好曹營打了過來,綠營兵被調走了不少,所以王則堯才能想辦法送鹽進來,路上雖然仍有一個哨卡,但那個哨卡已經被王則堯買通了。

  很快,寨子裡有十幾個人出來了,王則堯和他們已經很熟悉了,大家的刀都沒出鞘,不過起碼的警惕還是有的。

  王則堯知道,此時一定還有尚未露面的哨兵,闖軍的山寨里雖然經常只有些老弱病殘,但部署都十分嚴謹,足見其中是有高人的。儘管這只是些老兵的生存經驗,不過在王則堯這樣的文人看來已經很威武森嚴了。

  帶隊的頭目與王則堯交割了他送來的鹽,請他到一處小木屋喝茶歇腳。頭目致歉道:「最近清兵突然退了,我們木將軍說可能有變,要各寨嚴加關防,就算是同道朋友,也儘量不要在寨里過夜,還請王先生見諒。」

  王則堯當然能見諒,他本來也沒打算在這兒住。雖然現在「闖賊」變成了「義軍」,但這裡畢竟還是土匪窩,他倒不擔心闖軍害了自己,但要是趕上清軍攻山,自己被卷進去,那可就太犯不上了。

  頭目說:「這四百斤鹽雖然不少,但就算省著吃,也只夠二三百人吃一年,若有機會,還請先生知會曹營,再送些來。若是運輸的花銷不夠,先生只管說!其他人送鹽來,我們都是照價付錢的,獨先生不取分文,教我等好生過意不去。」王則堯連連擺手:「將士衛國殺敵,學生出不了力,若再不出錢,那還是人嗎?此事莫要再提,等曹營下一批的鹽送到,學生定當儘快轉運來。」

  一個士兵正常來說一年應該吃四斤鹽,山西義軍缺鹽的問題很嚴重。王則堯這種運輸方式不能多帶,一輛獨輪車只能裝五十斤鹽,要是一次送得太多,也難以通過清軍哨卡。不過王則堯還是答應了,沒有辦法就想辦法,王則堯根本不相信奉天倡義營這種馬上要改朝換代的新政權能輸給蠻夷,他不認識張獻忠,在他看來,能得天下的就算不是李自成,也是羅汝才。他送的不過是鹽,換的卻是自家幾代人的富貴。

  闖軍本來是要給王則堯付錢的,王則堯堅持不要。曹營的人把鹽送到位於翼城縣一處偏僻農村的王則堯的姐夫家裡,王則堯便自掏腰包出運費和打點費把鹽送到烏嶺山中。一方面是他的確還是有正義感的,如今國家危難,自己身為堂堂舉人老爺,總得出些力氣;另一方面,不要錢,那是仗義疏財,共赴國難,將來是功臣,要了錢不就成鹽販子了。

  闖軍留王則堯他們吃了頓飯,山上也沒什麼東西,只有小米粥和不知道拿什麼東西醃的鹹菜,小米現在在山上都算細糧。茶葉也只剩一點陳的,寨主過年的時候都沒捨得喝,也就是招待客人才拿出來。

  闖軍給腳夫發了賞錢,王則堯一行便急匆匆踏上了歸途,看到闖軍過得這樣苦,王則堯的外甥更打消了投軍的念頭。

  王則堯說:「你知道剛才招待我們的那個老總是什麼出身嗎?他爹也是個舉人,祖上曾做官,家世比我強得多,在直隸做知縣,戊寅之變的時候全家自盡,就這個兒子當時奉祖母回鄉探親,才逃過一劫。凶報一傳來,他祖母也氣死了。後來山西淪陷,他便把家產都變賣了,上山投軍。他的出身可比你高多了,照樣在山上吃苦。等將來王師北伐,他做個知府也不是難事。」

  外甥苦著臉說:「舅父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個莊稼人,種田耕地的苦我吃得了,這當兵打仗的苦我可吃不了。」

  王則堯呵了呵凍得僵硬的手:「所以我也不逼你,不過跟你念叨念叨。你能跟著我來送鹽,這便是為國家出力了,將來寫進家譜里都有光彩。每人都出些力,這天下便亡不了。你舅父不愁沒官做,自然也少不了你的豐衣足食。你既做不了大英雄,幹些雜活,做個小英雄也是好的。我若只想求官,只消投靠韃子,不做同知也做通判,可我還想死了有臉見祖宗。既不想要這唾手可得的官,還想做大官,那就得吃苦才行了。如今我們挨累受凍,要不了多久就光宗耀祖。」

  一行人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足跡,慢慢延伸向遠方。失去了慷慨赴死的機會,王則堯的氣節被想做大官的俗氣掩蓋了不少,不過,至少比另一時空殉國了都沒幾個人記得的結局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