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沒來了,這街上倒沒怎麼變樣。」柯禹舜拄著拐杖,緩緩走在蘄州的街頭,劉希堯和劉文秀一左一右跟在他身旁。
各條戰線的戰事都暫時平息,許多闖軍將領也都休假了。柯禹舜突然提出要來蘄州看看,劉希堯和劉文秀便陪他來了,劉文秀連和王瑾一起過年都不去了。
柯禹舜近年來身體大不如前,走路都得用拐杖了。他一輩子身體硬朗,不生疾病,可一旦到了歲數,變老的速度卻比常人更快。
柯禹舜嘆道:「前兩天四川傳來消息,說李晉王故去了。我這個歲數,估計也沒幾年活頭兒了。回想起當年在這蘄州遇見希堯父母的事,真是如做夢一般,我這般運道差又好蹦噠,居然折騰到今日還沒死,也算奇事一件了。」
劉希堯和劉文秀都清楚柯禹舜的身體狀況的確是很差了,也說不出什麼寬慰的話。大家都是生死線上走過幾遭的人,對壽終正寢沒什麼可避諱的。柯禹舜自顧自地說:「我這一輩子,好多想都不敢想的事都見到了,只差天下一統,怕是未必見得到。陸遊說『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到時候你們不妨給我燒幾份邸報,讓我看看大別山裡的耕奴走進紫禁城是什麼樣子。」
柯禹舜並不想壞了小輩過年的心情,很快岔開話題:「希堯你置的宅子還真不賴,現在人都淨跑去武昌買房,你倒偏偏喜歡這蘄州。」劉希堯說:「中樞終究不能一直待在武昌。現在那幫人蜂擁而上,武漢三鎮的房子都貴起來了,等將來遷都,早晚是要降的。還不如把家安在蘄州,這裡是我故鄉,這個永遠也變不了。再說內人也是蘄州人,什麼事都方便。」
柯禹舜說:「就怕太方便了啊,你婆娘是個穩當人,你那小舅子可不是吃好糧食的。他過去在沙船幫不是頭腦,卻也頗得些不好的習氣。如今做了皇商,販的是漕糧,要是出差池,可就是天大的事了。他連入股的股本都是借來的,能攬這個生意還不是仗了你的勢,真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劉希堯恭恭敬敬地說:「叔父說得是,前些天他想再在鹽業上入股,我已揍了他一頓。」劉希堯的教育方式一貫簡單粗暴,凡是他有資格管教的人,犯了錯就打。他小舅子原本都長江上沙船幫的一個基層頭目,半商半匪,如今靠著姐夫成了真正的商人,但舊習不改,也只有這種辦法能管得了他。
柯禹舜說:「這便是了,人家廣東做官的又不是沒有小舅子。有一碗飯吃便很好了,太貪吃早晚撐死。」又轉向劉文秀,「似你這般不知錢之貴重,也是不成的。你過去在孩兒隊不需用錢,做官之後俸祿豐厚,隨取隨有,但終究不能總像現在這般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官做得大,開銷也大,若無產業,只靠俸祿終究難以養家。你爹更重你青史之名,就算知道也不會教你這些。」
在王瑾那裡,人一生的終極目標就是求個好死,他當然不會教兒子如何官商勾結去賺錢。不過他倒是教李自成這麼幹,皇帝的事,能叫貪污嗎?不過就算是官商勾結,也有很多合法的辦法。
「在土地這事上,有明亡之前車教訓(崇禎:我還活著呢!),管得很嚴,能不沾就不沾。不過勛貴入股商賈倒是不禁。我看造紙這行當有前途,既重教育,用紙必費。」柯禹舜自打退休之後,一直在專心鼓搗生意這點事,倒也頗賺了些錢,「你既然喜歡書,對紙也得下功夫琢磨才行。別做宣紙,那東西銷路窄,讓西營的人鼓搗去吧。你就做那比上墳燒的黃紙強得有限的,只要能正常裝訂成冊就行,關鍵是要便宜。」
道理很簡單,王瑾是管教育的,他兒子搞造紙、印刷能不賺錢嗎?根本不用特意以權謀私,只要劉文秀參股的造紙作坊的產品能湊合用,價格又的確便宜,經辦人員就能冠冕堂皇地按照正常流程採購這些紙。
劉文秀說:「道是好道,可我哪有錢辦這麼大的事,何況我也不會管。」柯禹舜說:「你笨啊,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不認識幾個奸商、幾個流氓?不用奸商流氓,儒商也是有的。奉新那個宋家不就有人在搞印刷嗎,宋應星在廣州當官河很受王瑾照顧,你和他們攀得上交情,和他們一起干。這是官商勾結,但也不犯法,你不干,指不定誰的七舅姥爺八姨姥姥就幹了,還不如你干,能給官府個公道價。沒錢就借,雖說現在不讓吃乾股了,但你要是借錢做生意,不知多少人排著隊要借給你呢。還有梅家,他們家的子弟里也有做過生意的,自打麻城亂了套之後,他們也都閒著。」
這話劉文秀就不好接了,劉希堯說:「小艾的婚事總制就沒管,看他這意思,是讓你們自己提親吧?趁著休假,你也該把事辦了。」
劉文秀頗為惆悵地說:「信天先生哪裡瞧得上我們這等人。」柯禹舜說:「此一時彼一時,過去就我們和明朝兩家,他瞧不起我們也是自然的,現在有清兵的襯托,那就不同了。再說了,他瞧不上你,他閨女瞧得上你不就得了。辦法嗎,多得是,想當初老子年輕的時候……」
此時,王瑾正在河南太康縣和李定國一起過年。目前中營的指揮部正駐紮在太康縣,上輩子的王瑾一直想來這裡看看,卻始終沒有來成,反倒是在這個時空,他已經是第二次來這裡了。
今年和王瑾一起過年的兒子只有李定國一人,他是中營的親標威武將軍,自然在太康。至於孫可望和艾能奇,他們有他們的事情要忙。
王瑾的住處原來是許定國家宅院的一部分,許定國自從被崇禎用外行頂替之後,就帶著自己的家丁回家做富家翁了。闖軍到來的時候,許定國本來可以在家丁保護下逃亡開封,但他捨不得自己的家產,始終猶豫不決。
闖軍到來的時候,許定國一開始還以為只是先頭部隊,打算先抵抗一下再討價還價。可沒想到剛開打沒多久,闖軍便如同旋風一樣破城了。劉宗敏總結了一下許定國的生平,就請他先去台北住個三百年五百年的。
於是,許宅便成了闖軍的指揮部。今年的除夕夜,中營將領和從中牟前線撤下來的部分將領都要在這裡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