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至少目前看來,王瑾的問題不必擔心。
王瑾這個人十分頑固,所以他的行為其實很好預測。塔爾摩之所以插手日本、朝鮮的問題,一方面是因為日本和朝鮮的百姓的確很苦,另一方面也是要試探王瑾的反應。
王瑾的反應不僅讓塔爾摩滿意,而且遠超他的預期。
簡單來說就是,王瑾這個人很「蠢」,會花大力氣去做一些沒有收益的事情,對很多明明很有利的事情卻偏偏不去做。
王瑾在嘉定的部署,塔爾摩是清楚的,王瑾的做法簡直可以用「迂腐」來形容。嘉定那地方,周圍是濕熱的原始叢林,華人到了那裡,語言都不通,根本無路可逃,只要控制好船隻,還不是想怎麼壓榨就怎麼壓榨,但王瑾卻沒有搞高利潤的種植園,而是先集體開墾,幾年後再分地,強行製造自耕農。頑固地抗拒為世界市場提供原材料的先進方向,堅定不移地走小農經濟的「反動路線」。
這還是次要的,畢竟華人都是他自己的同胞,都是拜同樣的祖先的人。真正讓塔爾摩注意的是王瑾對待高棉人、越人、占人的政策。
王瑾派去的人能夠在湄公河口立足,首先是給高棉權貴行賄的結果。以武力來說,王瑾拿馬尼拉、巴達維亞沒轍,兵發嘉定這種航線成熟的地方還不是吊打。但王瑾的部下在嘉定始終保持著恭順的態度,無論是稅收還是賄賂,都一點不少。即便是自己農莊裡華人和高棉人僱工發生衝突,也要送到高棉貴族那裡去審理。當然,被他們用賄賂塞飽的高棉貴族會怎麼判決誰都清楚,但是能尊重這個程序就已經和絕大部分殖民者的嘴臉都不同了。
在嘉定的墾殖農莊中有學校,教授兩種語言,明面上第一順位的正式通用語是高棉語,其次才是漢語官話。實際使用的方言,還有粵語的廣府片、四邑片、高陽片、吳化片、欽廉片,閩南語雷州片,客家話粵台片,越語,占語,回輝話等。
嘉定的宗教情況十分複雜。漢人移民的宗教信仰是什麼本身就是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越南的移民中儒釋道三家的信徒都有,其中的佛教徒信的是漢傳佛教;高棉人信的則是南傳佛教;占人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信原始宗教,第二部分信印度教,第三部分是遜尼派,第四部分是什葉派。
在王瑾控制區內部,正式承認的宗教有道教、漢傳佛教、南傳佛教、遜尼派、什葉派、印度教六種,儒家是不作為宗教的。對於信奉原始宗教的占人,王瑾派去的道士以魔改版的道教向他們傳教,很有成效。奉天倡義營對瑤人、黎人及台灣各部族都傳播了這種魔改版道教,效果不錯,和泛靈信仰的結合度比較好,披著巫術皮的醫術對於傳統巫術的替代也很順利。
在回教問題上,信奉遜尼派的占人的信仰源流可以追溯到永樂年間鄭和船隊中的色目軍官,他們和明朝的回教徒一樣屬於遜尼派的哈乃斐學派,而且有很強的東亞特色。王瑾特意引入了一批廣州和瓊州的回族移民來同化他們。瓊州回族與占人本是同族,來到之後,窮困者先是作為農場僱工,進而成為自耕農,有一點錢財的則以經商者居多,都是經濟地位較高的階層,因此他們很容易就能娶到語言相近、信仰相同的占族妻子,並將自己的岳家逐步吸納到王瑾的統治秩序中來,與廣州回族移民之間也並無隔閡。在這種粵語人口占大多數的環境下,可以預料到最終會形成一批說粵語的回教徒,就和廣州的回民一樣。
總體上來說,王瑾的民族宗教政策就是「三不」原則:不強制改信、不強制改名、不允許傳教。一個地區所有的宗教活動都有唯一指定的官方活動地點,宗教的管理者是上級任命的行政幹部。回教徒和印度教徒當然不會去別人的宗教場所,但漢人對南傳佛教和印度教的神佛都是照拜不誤的。儒生一般也不否認「孔子、老子、佛陀都是先知」「孔聖為東方聖人,穆聖為西方聖人」這樣的說法。
在王瑾的統治下,漢人同化於其他民族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以漢人的人口優勢,這一地區的越人、高棉人及信奉道教的占人早晚會被同化。印度教由於種姓制度,在爭取底層方面和均田免糧、貴賤翻躡的闖軍比起來有天然劣勢,如果是在印度這種印度教強勢的地方,王瑾鬥不過他們,但是在嘉定這種可以盡情發揮武力優勢的地方,完全可以藉助武力優勢顛覆種姓制度。什葉派的占人雖然估計將來還是會和遜尼派有隔閡,但他們人數太少,肯定也得說粵語,而且很可能分化出一個與其他什葉派都不同的新教派。
這次遼海行動,更讓塔爾摩確定了王瑾的可靠。增援遼海耗資巨大,又是和昔日的敵人合作,勢必會讓王瑾在奉天倡義營內部有極大的壓力,但王瑾還是做了。如果是別的勢力,可能還比較需要這些關寧軍的老兵,但是闖軍並不需要,這些關寧軍被送到南方之後,大部分會被遣散,吸納進闖軍的那些人也會分散到衛戍部隊和新兵營去。除了防止這些人降清導致清朝力量增加,之前花那麼多錢援助他們,還有現在把他們接到南方,可以說對闖軍基本上都是負收益。
但王瑾還是這麼做了,就算內部反對之聲鋪天蓋地,他還是頑固地執行了這樣「愚蠢」的決定。
指望某個領導人的個人品質來維繫國家政策,當然是靠不住的。但是在東印度公司成功之前,誰能想到印度這樣的大國能被如此輕易地征服?塔爾摩只要爭取到幾十年時間,就有希望達成他的目的。
銃炮聲越來越少了,還活著的朝鮮兵基本上都上了船,塔爾摩的座船揚帆啟程。明軍收兵了,他們的傷亡應該也不小。
在斯里蘭卡當了多年的國師,塔爾摩對於和地主階級合作沒什麼牴觸情緒,他對孫傳庭還是很惋惜的。他並不知道另一時空的孫傳庭有怎樣的經歷,所以也不知道,孫傳庭其實是得到了拯救。
崇禎十三年臘月廿九,山海關被清軍攻破,孫傳庭自盡。江翥、佟翰邦等明軍軍官點燃了火藥庫,與最先入城的數百清軍同歸於盡。
清軍的後顧之憂終於消除了,明年的局面,勢必會有新的變化。
此時,在海洋島。
「長山列島中,海洋島離陸地最遠,海冰絕不會和陸地相連,我們的船在這裡,韃子是過不來的,可惜這島太小,容不下太多人。」李明忠展開了新的海圖,這是阿賈伊派的航海士與闖軍的人一起畫的,「你們三兄弟不能都留下,耀羽和君石都跟著我們一起去朝鮮。」
有一部分明軍對於投奔闖軍還有疑慮,他們決定先作為僱傭兵給塔爾摩打幾天工,這批人由李明忠、張鵬飛和張季熊統帶。黃蜚帶著大部分南撤的人前往寧波,接受闖軍改編,他是江西人,全家老小都在闖軍治下,沒有別的路可走。
而張鵬翼和周文郁打算留在海洋島,和他們一起留下的還有六百名士兵。雖然他們留在這裡也幹不了什麼,但不時上岸搞點對清軍的破壞活動,至少能讓清軍有一些顧忌。更重要的是,這也是一件事關尊嚴的問題,哪怕只剩這一個島,遼東就還沒完全淪陷。
「摶九,我們來日再見。」李明忠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張鵬翼抱拳拱手:「只要張某活著一天,遼東就還有最後一尺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