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鳳陽無血開城的同時,中牟縣西側的原野上,正進行著明末以來最為激烈的一場大戰。
比這場會戰規模更大的戰役當然也有,但如此勢均力敵、膠著廝殺的戰鬥,卻前所未有。
更讓人震撼的是這場會戰的人數比例,闖軍六萬,對陣明清聯軍十二萬人。
戰場北側,闖軍劉芳亮部兩萬人與清軍岳託部三萬人對峙;戰場南側,闖軍李過部兩萬人與明軍李建泰部五萬人對峙;戰場中央,闖軍王瑾、谷可成部與清軍皇太極部四萬人對峙。
闖軍的布陣十分詭異,三個營的兵馬離得非常遠,左營和前營之間,前營和後營之間,都隔了五里左右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下,部隊如何互相支援?
當發現闖軍只來了這麼多人,還排出這樣的陣勢,明清聯軍的將領們也頗為訝異。這樣的兵力對比,這樣的陣型,闖軍不全軍覆沒還有天理嗎?就算王瑾之前沒指揮過這麼大規模的軍團,他也是個有二十年軍事經驗的宿將,為什麼會這樣急著送死?
穎郡王阿達禮提出,立刻集中兵力,攻擊闖軍前營,只要打垮王瑾,兩翼的闖軍便可應手而破。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數,但皇太極的命令卻是三個方向的軍隊同時攻擊,先試一試闖軍的反應。
阿達禮這樣的毛頭小子都能看出來的事,王瑾會看不出?皇太極認定王瑾的部署必有深意,不到看明白的時候,他是不會貿然投入主力的。
南翼明軍的進攻以李輔明部為先導,這支軍隊以李輔明的家丁和宣府兵馬為主,監軍為尚膳監掌印太監杜勛。
然而當李輔明打出旗號,向前推進,闖軍陣地上卻傳來了一陣歌聲,軍中司掌鼓角的樂隊也開始伴奏。
「朔風怒號,大雪飛揚,征馬踟躕,冷氣侵人夜難眠。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壯士們!精誠奮發橫掃遼河原。偉志兮!何能消減。全天下,弟兄們,團結起,奪回我河山。」
後營的士兵也沒怎麼排練過這個節目,唱到後半部分,已經是南腔北調、稀稀拉拉,根本聽不清唱的是什麼了。李過讓部下學這首王瑾「創作」的《夜不收歌》,本來只是想來一波「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操作。可他沒想到的是,當歌聲響起,明軍的腳步竟然停了下來。
「李輔明!開原祖墳安在?」高一功帶著後營前協的三千多將士高呼道。李輔明臉色鐵青,一勒韁繩,撥轉馬頭:「撤。」
眾人一臉懵,怎麼就撤了?杜勛急道:「沒聽見鎮台下令嗎!快撤!快撤!」崇禎皇帝新近有嚴令,監軍太監不准離開所監部隊的大旗前後,杜勛遠遠望見闖軍長矛如林,炮筒森森,這會兒腿早就已經快軟了,李輔明突然要撤,真是救了他的命了。
宣府兵前隊改後隊,轉眼撤了個乾乾淨淨。親標威武將軍李世威贊道:「當年漢軍四面楚歌,唱散項羽八千江東子弟,將軍今日一首歌便退了李輔明一萬兵馬,真有古之名將遺風。」
問題是,李過自己也在納悶,他怎麼就走了?
開戰之前叫罵羞辱對手,本是這個年代司空見慣的常招,目的是通過口水戰在士氣上壓倒對手。不僅僅是李過,隨便哪個將領都會用這樣的招數,只不過李過這次罵得格外花哨罷了。可誰想到,李輔明竟然這樣不禁罵,才罵了一輪,他竟然就撤了。
督師李建泰和總監軍高起潛也看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們早就習慣明軍打仗放水,但這種連戲都懶得演的打法未免也太離譜了。
若是當年鴻門宴時劉邦玩「四面楚歌」,項羽肯定治他個噪聲污染之罪。宣傳攻勢當然是有用的,但能直接被宣傳攻勢打垮的敵人,肯定都是本來就沒有鬥志的。
明朝的官員將領中,已經有不少對局面感到絕望,李輔明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明朝地盤的迅速萎縮帶來了信心的暴跌,現在私下裡已經有人呼崇禎為「八縣天子」。李輔明、王朴、陳永福等人也各派心腹觀摩了王瑾和岳託之前的戰鬥,得出的結論十分悲觀。
李輔明對清朝是非常熟悉的,現在明軍夾在東虜和流寇之間,已經無能為力,若流寇打敗了東虜,勾結東虜的朝廷必然完蛋,若東虜打敗了流寇,大明難道還有什麼手段去制約清軍?
倒是有人提出個辦法:等東虜打敗了流寇,我們招降流寇殘部,就能對抗東虜了。對此李輔明表示呵呵,大明已經親自下場幫著東虜和流寇打仗了,還招降個屁!
李輔明的確和清軍仇恨極深,但單憑仇恨並不足以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實在是他看不到明朝有什麼希望了。他是肯定不會臨陣倒戈去打清軍的,但清軍和闖軍打仗讓他當炮灰,那也同樣不行。在這樣的局面下,保全軍隊才是第一位的。
李輔明退了下去,第二陣的陳永福就露了出來。李過針對他沒設計專門的羞辱方式,闖軍就是按照常規一般地叫罵。陳永福打馬來到陣前,高聲道:「請李將軍出陣答話!」
李過並不擔心陳永福暗算自己,泰然來到陣前:「陳將軍有何話說?」陳永福說:「陳某起自寒微,以軍功得此微末官職。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戰場上各為其主,也不過各盡其事罷了。」這話說出來就泄氣,馬上就打仗了,你在這兒說自己來打仗有多少苦衷,擺明了就是壓根不想打。
李過答道:「將軍久鎮河南,我們闖軍與將軍也打過許多交道。雙方衝突多年,兩家都死了不少兄弟,你們是官軍,我們是義軍,互相攻殺,乃是盡忠職守,將軍不濫殺百姓,不屠戮降人,足見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如今情形卻不同了,東虜進犯,華北三省淪陷,我等軍人若還是忙於殺戮同胞,便大大不該了。」
陳永福幼年吃過苦,在軍中爬到高層,又見多了明軍中的腌臢景象,對於明朝的忠誠著實有限。現在吃著朱家的餉,他還是要用心辦事的,但是,這不代表他什麼事都辦。和清軍一起打闖軍這事,有點下作得過分了。倘若崇禎還是天下的皇帝,「借虜平寇」還可以說是策略,眼下都已經是「八縣天子」了,還玩這個,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