圃田澤周邊,呈現一種詭異的平靜。閱讀М
除了偶爾發生的夜不收之間的戰鬥,再沒有其他衝突發生,闖軍、曹軍、明軍、清軍的主力都出奇地克制。這一戰他們都覺得不是時候,可是也又都不得不打,因為糧食是有限的,他們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對峙三天之後,終於有人等不及了。
王瑾、劉芳亮、劉汝魁、張洪、郝搖旗、馬世泰,率領左營右協及親標、騎標、工標,由圃田澤南側迂迴,向清軍發動試探性進攻。
皇太極的分析很有道理,此戰對於闖軍來說並非最有利的時機,廬州和鳳陽還被洪承疇控制,闖軍控制區和清統區根本不接壤,就算他們在河南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也是為曹營做嫁衣。
而如果讓劉宗敏東進,配合李自成先打敗洪承疇,局面就大不相同了。到那時,河南戰局若勝,闖軍便由徐州直搗山東,水師直接登陸山東半島,隨後沿著大運河北上京師,便成席捲天下之勢。即便在河南敗了,只要王瑾能夠及時賣隊友跑路,丟的都是羅汝才的地盤,闖軍退守湖廣、江西,大可以重整旗鼓,徐圖北伐。
道理都對,但這是皇太極的道理,不是王瑾的道理。
「那些以天下為棋局的帝王將相可以等,武官勛貴們為求更多的戰功也可以等。但淪陷區的亡國之民不能等;在後方交稅納糧,輪輸轉運,以血汗供軍需的百姓不能等;在太行山,在沂蒙山,在山海關與清軍浴血奮戰的兄弟們不能等。天下晚一日回歸太平,便會多出萬千血淚。清軍不敢來打我們,那正好,他們膽怯了,正顯吾輩之勇。皇太極想縮在烏龜殼裡安心吃著江南百姓的漕糧,哪有那麼便宜,他不出來,我便把他逼出來。」
王瑾的舉動顯得十分瘋狂,闖曹明清四家中,闖軍的處境最為超然,河南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完全可以有利就打,無利就撤。然而王瑾從一開始就沒有拋棄羅汝才、拋棄河南百姓的打算,李自成也沒給他這樣的權限,他帶著這支最沒有動機出戰的軍隊出戰,便會把明軍和清軍逼得不得不戰。
此時身邊只有闖軍兄弟了,王瑾也可以說些不那麼冠冕堂皇的話了。
「我們和曹操,早晚要成為敵人,就算我們再怎麼維護團結,等到明朝和清朝都完了,天下只能有一個皇帝,我們也非和曹營、西營、包營為敵不可。皇太極由此判定,我們不願看到曹操奪取山西、河北,也是很有道理的。但我們之所以必定能勝過皇太極,正是因為我們的眼界不止於區區兩個省的地盤。」
「當初曹操占領河南,我們如果鐵了心干涉,他豈能這樣順利?可我們沒有,大元帥反而讓河南各寨悉聽曹操號令,視其為主君。因為曹操和我們一樣,追贓助餉,均田免糧,不做無謂濫殺。由他占河南,由我們占河南,有什麼分別?就算將來曹操占了山西、河北,把木大哥、孫元化甚至孫傳庭都收編了,又能如何?曹操又不會像清軍那樣屠城,還會開倉放糧,還會清算貪官污吏和漢奸,還會給流離失所的百姓分地,這不是大好事嗎?我們為什麼要害怕?」
「就算曹操占了河北、山西,難道他就能和大元帥爭奪天下了?我們的兵馬錢糧,我們的器械船隻,我們的施政刑律,早就遠遠走在所有人前面了,放眼寰宇,在這地球之上,沒人能在中華這片土地上打敗我們。所以,我們也根本不用想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曹帥與張帥,皆是大元帥的兄長,包帥是大元帥的朋友,只要外侮未去,闖營就要兄事曹營、西營,友事包營,缺糧便賣糧,缺兵便助戰。等到勝了皇太極,再光明正大地與他們爭奪天下。君子之爭,乃是聞義爭為,誰能救國保民,誰合該君臨天下。此等光風霽月之英雄氣概,豈是皇太極想得到的。若論本領能為,皇太極在當世所有人之上,可若論心胸氣度,闖王才是天下第一!」
這還是王瑾第一次稱李自成為「闖王」。
即便是心胸氣度天下第一的李自成,在另一時空依舊殺了羅汝才,壓制張獻忠。李自成可以有朋友,皇帝可沒有朋友。
而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了,李自成在和張獻忠、羅汝才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之前,已經有了天下第一的自信。
劉邦和項羽不能兩立,韓信、彭越、英布在漢朝也難以存身,但劉邦又有什麼理由殺吳芮?陳友諒、張士誠、明玉珍都和朱元璋絕不能並存,韓林兒、劉福通更是一定要死,但何真也不妨安安穩穩地做大明東莞伯。
張獻忠、羅汝才此時之強,不是當年的英布、彭越可比,但是,李自成同樣掌握了劉邦沒有的力量。這倒不是劉邦本領不濟,只怨他生得太早。秦始皇再厲害也建不了高鐵,諸葛亮再聰明也造不出氣象衛星。十七世紀是變革的世紀,李自成已經走在了這個時代的最前面,而張獻忠和羅汝才還沒超越朱元璋、朱棣的時代。
不是說大航海時代、資產階級革命才叫進步,那是他們英國、荷蘭的進步。在東亞這片地盤上,高效的中央集權和君主專制、完全被君主掌握又能得到充分支持的軍事體制、穩定的小農經濟,手工業大發展,外貿穩定,這就叫進步。
雖然二三百年後,其中很多內容會很反動,但是在現在,這就是進步。
全世界最龐大的自耕農和永佃佃農群體,已經站穩了跟腳;全世界規模最大的手工冶鐵業,不僅完全足夠軍用,民用產品的網絡也在向東南亞和廣闊的內地鋪開;闖營還擁有全世界最大的進出口貿易額,而且淨是出口商品換取金銀。
武器、教育、海軍都開了外掛,作為新建立的政權,封建王朝都會有的那些沉疴現在也都不嚴重。
所以,現在李自成的心態比另一時空三年後的他更加從容,他根本不必害怕張獻忠和羅汝才。雖然這兩位兄長也有地盤,也有大軍,看起來似乎和李自成差不多,然而內里卻相差甚遠。不僅如此,在控制的土地、人口方面也遠遠不及李自成。
現在只差一件事,就是證明闖軍是否有全世界最強大的陸軍。
「我們的探騎回來了。」郝搖旗指著地圖上的兩個點,「這裡,還有這裡,各發生了一次戰鬥,擊殺清兵四人,我們死了六個人。」
表現還不錯,小規模的騎兵戰很考驗士兵的個人素質,在這方面闖軍和清軍之間確實還有差距,他們的訓練時間很明顯短於清軍。
「兄弟們打得不錯,傳令下去,加派探騎,摸出清軍的位置,他們應該也要試探我們的實力,我們正面的敵人不會太多,但也足夠我們打的了。」王瑾的狀態與以往不同,顯得十分亢奮。
郝搖旗笑道:「總制,這回你總算不是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了。」王瑾說:「我掌握個屁,裝成那樣子哄你們安心罷了。這一次可不同了,我和皇太極久別重逢,我花了二十年時間,總算有資格作為他的敵人了。我沒把握贏他,但我可以肯定我們不會輸,所差的就是我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而已。」
王瑾揮拳往几案上一砸,又在離地圖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活動了幾下肢體,王瑾笑道:「不管結果如何,總算是不用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