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說陳奇策這邊。閱讀М
陳奇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麼靠北的地方,然而眼前的登州蓬萊水城與他的想像完全不同,到處起火,一片混亂,明軍的船隻爭先恐後地出航,相互碰撞,亂成一團。
陳奇策和阿賈伊很明智地沒有和明軍接觸,直接把艦隊開到了北邊的砣磯島,並控制了北邊的大小欽島、南北隍城島。
很快,他們發現明軍的船隻集中在了靠南的南北長山島、大小黑山島和廟島。蓬萊水城豎起了清軍的旗號,但清軍沒有船,沒法渡海追擊。
南長山島上的旗號是「黃」,北長山島上的旗號是「周」,陳奇策派出小船和他們聯絡,得知面前的明軍是登州水師總兵黃蜚和天津水師總兵周文郁的兵馬。兩人很快回信,邀請陳奇策到目前兩軍都沒有駐紮的大竹山島見面。
孫元化的老部下張可大、張燾在登州之變後相繼去職還鄉,登州總兵由楊御蕃擔任。就在不久前,楊御蕃向清軍投降了。
可以理解,現在登州明軍孤懸敵後,而且以水師居多,面對阿巴泰的上萬兵力,沒有絲毫勝算。楊御蕃的操守本就十分一般,而且和劉澤清不和,在官場上屢受打壓,清朝以山東提督之職誘之,他投降並不為奇。
陳奇策的情緒沒有多少波動,明朝又失了一塊土,他要援助的人也少了。楊御蕃投降本就在意料之中,有黃蜚和周文郁這樣沒投降的才是意外之喜。
黃蜚和周文郁的樣子十分狼狽,得知楊御蕃叛變的消息之後,他們倉皇出海躲避,總算是把忠於自己的人基本上都帶出來了,但物資乃至武器裝備全都丟棄在了陸上。誰也沒顧得上管登萊巡撫楊文岳的死活,聽說是自盡了。現在這些逃出的明軍一旦離開了船,就和難民差不多。而且船也大部分都不是戰船,以商船、運輸船甚至漁船居多。
「這幾座小島是不能存身的,二位鎮台接下來意欲何往?」陳奇策很直白地問道。黃蜚嘆了口氣,他和周文郁總共帶出兩萬多人,糧食、住房都不夠,現在已經在捕魚為食了。
周文郁說:「現在是南風期,我們也只能去關寧投奔孫督師了。」陳奇策說:「短時間內的確如此,但恕在下口冷,關寧軍自己吃飯還要靠我們接濟,諸位去了之後,怕是也待不長。孫督師那裡是處死地,被清兵內外夾攻,現下雖然守得住,可是又能守到幾時呢。」
周文郁和黃蜚都明白陳奇策的意思。黃蜚是明朝的死忠,現在讓他投闖是肯定不行的,與受養父黃龍蔭蔽的黃蜚不同,周文郁當年是由一介布衣投入孫承宗幕中,積功至此位,他對大明的感情很有限。
周文郁說:「我們當兵的,該當盡忠報國,女人小孩卻不必陪著,煩請貴軍南下的時候,把他們帶走吧。」黃蜚看了看周文郁,但最後又是一聲嘆息,沒有說什麼。
家眷都送去南方了,他們部下的那些官兵將來能不投降嗎?可是也總不能看著這麼多家眷擠到遼西一隅之地去挨餓,黃蜚對目前大明的局面相當悲觀,既然想不出辦法,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陳奇策說:「我們王總制曾提起過紫髯將軍大名,今日終於見到了。」周文郁撫摩著自己那部有些發紅,如今已經夾有不少銀絲的大鬍子:「你若再晚來幾年,就只見得到白髯將軍了。老矣!後起之秀中英才輩出,老夫已是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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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郁已經觀察陳奇策的船隊好幾天了,他暗自估量兩軍的實力,若是在河口、近海這樣沙洲淺灘密布的地方,他有把握帶著餉械齊全的明軍水師和闖軍水師一較高下,但如外海炮戰,明軍水師非一敗塗地不可。至於阿賈伊那幾艘西洋大船,就更不必說了。在海灣里用火攻,這些大船轉向不靈,必被焚燒,可一旦到了開闊的地方,明軍的戰船怎能和蓋倫戰艦比火力。
時代在突飛猛進,而自己的部隊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因為地盤不斷丟失而一日不如一日。周文郁不禁有了深深的挫敗感,自己半生辛勞征戰,可終究還是沒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國家棟樑,而成了即將被替換的舊物。
陳奇策倒是一點都體會不到他這種心情,闖軍的海軍才剛剛成立,根基太淺,規模也遠遠不夠。就算要打家門口的大員、呂宋都有心無力,實在是沒面目驕傲。
周文郁緩緩說:「王總制當年在關寧時,雖是小卒,但將領中見過他的著實不少。那時他在祖大壽麾下為夜不收,膽氣智計皆為一流,曾孤身一人斬一金軍甲兵之首來獻。當時還是袁督師做兵備道的時候,當著所有人的面賞賜於他,升他做什長。那正是寧遠之戰前夕,四百里遼西走廊,僅餘寧遠孤城,他雖然只是殺了一個金兵,卻大漲我軍士氣……」
忽然,周文郁感慨道:「他這樣的人能鐵了心反朝廷,成了反王之中反招安最堅決的人之一,想必是經歷了失望透頂之事吧。他比我強得多了,我早已絕望,卻沒那個膽量。」
陳奇策說:「總制對明廷確已絕望,所以,他自己給了我們希望。」
幾天後,一艘西洋戰艦抵近了蓬萊水城。
這艘船是阿賈伊的旗艦棕櫚號,一艘當年阿賈伊親手從西班牙海軍那裡搶來的軍艦。陳奇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阿賈伊同意把它出租一回。畢竟水城炮台上的紅夷大炮也不是擺設,戰艦和這種邊防前線的正規炮台對轟,根本就是找死。
但就在當初孫元化打算全面整修登州的炮台時,登州之亂爆發了,於是這個計劃被無限期暫停。在黃蜚的帶領下,陳奇策很快找到了炮台的死角,開炮打垮了幾處城垛。
清軍不顧射程地開炮還擊,炮彈都落進了海里。陳奇策傳令道:「撤退吧,阿賈伊對這艘船看得比老婆還緊,萬一有了損傷,面子上過不去。」
黃蜚望著曾經由他負責保衛,現在又被他破壞的那段城牆:「這只是西洋人的海盜?」陳奇策說:「是的,不過他們是全天下頂厲害的海盜,趕得上一些小國的海軍了。」
這也沒能讓黃蜚寬慰不少:「如此說來,要不是萬里大洋阻隔,那些西洋大國的海軍便要鋪天蓋地地過來了?」陳奇策說:「技不如人,也不要緊,學便是了。這大洋怎麼也能再阻擋西洋人一二百年,這麼長的工夫,我們難道還建不起自己的海軍?」
但有些事,還真不是有時間就能辦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