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捱到詩會結束了,送走了客人,高夫人這邊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沈雲英,一個是趙勝的二夫人賀氏。
賀氏原本是山西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後來被當地一個山大王搶去做了壓寨夫人,後來趙勝和這伙土匪衝突,將之滅了,便把賀氏納為妾。賀氏過去在家時書讀得不少,和趙勝的共同語言也最多。
趙勝在女色問題上並不那麼克己,共有一妻四妾,他的妻子和一個妾已經病故,目前趙勝的家眷以賀氏為首。趙勝病故後,他的家眷都被送到了武昌。趙勝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均是庶出,長子便是賀氏所生。
賀氏說:「夫人,最近新來的各家親眷多有安置到荊州、長沙、常德的,只有我們住在武昌,會不會不太好?」高夫人笑道:「你是侯爵夫人,誰會和你攀比?武昌非久居之所,早晚我們是要離開的,現在住在哪裡都一樣。」
目前闖軍的中央衙署集中在武昌,但家眷的安置是分散在各地的。李自成從來沒打算拿武昌做都城,這裡有長江、漢江水運,糧食轉運方便,又位於國家的中心位置,但「九省通衢」和「四戰之地」其實是一個意思,再加上周圍有大量的河湖甚至沼澤,有治水壓力,難以鋪開作為王朝基石的自耕農群體,並不適合作為一個統一王朝的都城。
關於將來定都在哪的問題,現在公開討論還太早了,但李自成和王瑾私下裡早就研究過了。一個國家定都不是看哪好就定在哪,而是要看自己是誰。朱元璋為什麼定都南京?南京是他經營了十多年的大本營,怎麼能不定都南京?朱棣為什麼定都北京?和什麼天子守國門毫無關係,因為他的大本營是北京,而南京反對他的人多,當然要定都北京了。
闖軍的大本營在哪裡呢?以經營時間最久論,當是湖南,以籍貫而論,當是陝西。但是,還有另一個問題要考慮。
在中國,政權的穩定與土地問題是密不可分的,闖軍作為統治基礎的土地關係顯然不是江南的大地主土地所有制,而是將拋荒土地和沒收田產分給闖軍家屬及流民、佃農,歸還被豪勢之家侵吞的田產,南方那些沒有經歷大規模的土地重新分配的地方一概不考慮。朱元璋可以定都南京是因為他成功團結了士紳,李自成若是有樣學樣,那就成了刻舟求劍了。
陝西、河南打土豪分田地的工作,是納敏夫和羅汝才搞的,恩不出於闖軍,又安置了很多包曹二營的士兵和家屬,闖軍不能再把那裡當成核心地帶。而且,西北的糧食生產能力有問題,如果定都西安,就意味著還要重新搞出一條從江南到西北的水路運輸線,這樣的工程何其浩大,在這個百廢待興的國家,肯定是不能考慮的。洛陽的情況也是一樣,開封好一些,但也面臨黃河水患的壓力。
而且,不論在這些城市中的哪一個定都,都得大興土木,營建宮室衙署,就算有原來的明朝王府做基礎,也是規模很大的工程。
所以,最後可以選的就只有北京,這裡有明朝現成的皇宮、衙署、運河,占下來就能用,就算運河不行了,從海路運糧到天津難度也不大。清軍正在北直隸圈地,等將來收復河北,把這些土地一分,以同樣重新分配了土地的山東、河南、遼東、河套為四角支撐,就可以形成一個穩定的大本營。哪裡是闖軍的大本營,看的不是駐紮時間的長短或者籍貫,而是要看闖軍的經濟基礎在哪裡。
既然不打算永遠待在武昌,李自成也就儘量淡化武昌的地位,很多闖軍家眷都分散到其他府城,不安置在武昌。
高夫人說:「趁著前線戰事暫歇,這兩天就把雲枝的婚事辦了吧。倒是沒想到,他們兄弟幾個里,他的年紀最小,反倒是第一個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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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說:「四將軍也十八歲了,倒是他三個哥哥,都似不著急一般。」
高夫人轉向沈雲英:「雲英,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該考慮了?」沈雲英說:「若要生兒育女,便得離開衛隊兩年,我還想多侍奉夫人一段時間。何況河南戰局未定,也沒有這個餘暇。」
高夫人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等話,好沒道理。想那匈奴到十六國時方才消亡,也沒見漢朝人人斷子絕孫。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何必自己加上那麼多限制。」
她也不急著讓沈雲英現在表態:「好了,估計雲枝這兩天就要回來了,得趕快準備才是,淑英那邊就拜託雲英你照顧了。」
從高夫人這邊告辭出來,沈雲英來到楚王府中的另一個院落,這裡是艾能奇的未婚妻劉淑英的住處。
劉淑英正在院中舞劍,看見沈雲英來,立刻收了手。她可不想在沈雲英面前露怯,若論文學水平,三個沈雲英加在一起也不如她,但要是論武術,她練劍只是業餘愛好,五個她加在一起也不是沈雲英這個將門虎女的對手。
「沈妹妹,今天詩會怎麼樣?」劉淑英問道。沈雲英說:「沒有你在,我們幾個怎麼和人家真正的大家閨秀比。」劉淑英說:「畢竟我現在身份未定,不便出場,不像你有高夫人衛隊長的職銜。說起來,趁現在我得多叫你幾聲妹妹,要不了多久,你就該變成我嫂子了。」
劉淑英是江西安福縣人,父親名叫劉鐸,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劉鐸擅長詩文書畫,是個狂放不羈的人物,殿試那天,他竟然酒後上殿。本來發揮沒有問題,十拿九穩是狀元,但是酒酣之下文章寫得太長,把閱卷考官簽字的地方給擠沒了,雖然最終也被錄取,但狀元的榮譽就沒有了。
劉鐸任刑部郎中時,正值魏忠賢亂政。在權閹陳正己謀奪商人李朝家產一案中,劉鐸與魏忠賢死頂,但魏忠賢抓不住他的把柄,於是便設法運動,將劉鐸升任揚州知府,趕出了京城。
到了揚州,劉鐸發現這裡和京城一樣民不聊生。時值大旱,揚州大量田土荒蕪,桑茶兩業俱廢。倪文煥等一干投效魏忠賢的縉紳卻聚斂如故,還強行募捐為魏忠賢修建生祠。
什麼「魏忠賢收士紳的稅」純屬狗屁,頂多是閹黨的士紳奪了原本由非閹黨的士紳把持的灰色收入,然後變本加厲地聚斂。非閹黨的士紳就算不是閹黨,也還是士紳,其權益不會受多大影響,中小人家才是受盤剝最深的。這種劫貧濟閹的暴政,在三百多年後竟然能被一群不學無術的蠢才吹捧,也算是一大奇觀。
劉鐸都敢酒後上殿,可見他膽子有多大,他直接下令豁免賦稅。老百姓是開心了,皇帝可不幹了,皇帝下令豁免錢糧,那是仁政,知府下令豁免錢糧,那就是拿皇帝的錢收買人心,至於皇帝本來是不可能豁免錢糧的這碼事,便沒人提了。提督京師巡捕營的張體干借著李承恩案的機會,構陷劉鐸勾結術士方景陽詛咒魏忠賢。魏忠賢將其下獄嚴刑拷打,但劉鐸寧死不肯攀咬他人,最終遇害。
崇禎即位之後,除魏忠賢,為劉鐸平反,其妻蕭氏和女兒劉淑英扶柩返鄉。
在原本歷史上,劉淑英會嫁給父親的舊友之子,廬陵人王藹,第二年王藹便死於戊寅之變。然而由於這個時空闖軍在北方弄死的官員太多,王藹提前得缺,前往北直隸上任,死於丙子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