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的女性政策採用的是一種與任何政權都截然不同的模式,這是闖營的特殊情況決定的。
首先,老營中的女眷很多都是掌管實際事務的,這是流動作戰時期留下的傳統,闖軍經常碰上危險萬分的情況,別說女人管事了,女人拎著長槍去捅人都是很平常的事情。這些老營女眷本身就是立有功勳的開國元老,政治地位當然有保證。
闖軍沒法給這些女將直接任命官府的職務,那樣太過驚世駭俗。也不能讓她們擔任女官,女官都出身於平民家庭,若是讓一幫將軍的夫人當女官,內廷哪還有什麼政治平衡作用,倒成了勛貴監視皇帝的囚籠了。高夫人的女兵衛隊也只有一個隊三百人而已。
因此,這些女將們現在承擔的多為類似於丈夫的師爺這樣的職務。雖然沒有官職,但師爺的權力有多大,做官的人都清楚,何況是和長官晚上睡一個被窩的師爺。
這種夫人師爺的模式無法長久,一代人之後,這樣的情況就會消失,變回封建王朝的正常狀態,環境如此,強改就出亂子了。
其次,就是教育了,從今年開始,軍學教育擴大到闖軍軍官的女兒之中。
中小地主對於女性讀書其實多持支持態度。那些大戶人家可以讓女人不事生產,當寵物養著,所以鼓吹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小戶人家是要夫妻搭夥過日子的,自然是夫人越有本領日子過得越好。
那些耕讀傳家的寒門小鄉紳,家主領著長工下地幹活,夫人在家操持家務,紡織縫補,教育子女,督促窗課,管理財產,這是很常見的模式。孩子白天可以送到私塾去,但受的只是最基本的識字背書的教育,是遠不足以考科舉的,夫人若是無才,難道要像那些豪門一樣請師傅到家裡教育子女嗎?
女軍學目前只有小學,培養方向有三個。第一是高夫人衛隊的後備兵源,第二是做女軍學的教師,第三就是增加結婚的籌碼。其中最主要的還是第三點。
這個時代對女性勞動力的整體需求尚遠低於男性勞動力,所以男女平等和女性獨立也就只能局部實現。軍官家庭的女兒,大部分的出路還是相夫教子,因此,培養她們教子水平,讓她們學習和男人一樣的課程的教育就名正言順。女軍學也收自費生,學費同樣是每年十元,不過來的人可就比男軍學少得多了。
在這個問題上,王瑾也是管種不管收。他會培養出一批識字、不纏足且有政治影響力的女性群體,至於將來她們能爭取到什麼樣的權利,那就得靠後人自己了。
闖軍並沒有出台法律徹底禁止纏足,李自成和王瑾都有自知之明,以闖軍現在的統治能力,搞這種深入家庭的政策,在基層執行的時候肯定會變成暴政。
什麼都管是不對的,什麼都不管也是不對的。所以闖軍只是規定對令下後新纏足的女子之父兄丈夫議罪罰銀,之前已纏足的不強制放足。這樣就算最後搞成苛捐雜稅,也不至於太嚴重,尚在可控範圍內。
此外,王瑾還弄了些別的辦法。比如說雇了一批文人,以《孝經》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為依據,把對纏足的抨擊提高到了「非儒、非孔、非聖,反孝道、叛名教、逆人倫」的高度。
根據南宋初年張邦基所著《墨莊漫錄》中「婦人纏足,始於近世」的說法,推廣纏足的鍋被歸於宋徽宗。並進一步論證,正是因為宋徽宗貪圖享樂到了違背聖人教誨的地步,才導致靖康之恥。結合現在明朝都城在開封,河對岸就是後金的時事,這種上綱上線的抨擊還是有些威懾力的,在王瑾文化霸權下,直接導致纏足在後世被稱為「徽欽足」。
王瑾在出版審查方面制定的規則是十分奇怪的。一方面,他制定了嚴格的出版審查制度,任何印刷品都必須經過審查才能出版。另一方面,他又規定絕不允許毀禁任何書籍,也就是說,其實所有書都能通過審查。哪怕書名叫「李自成是賊王八」也一樣能過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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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查的主要目的是分級,總共分為三級。絕大部分書都屬於第一級,也就是「同意出版」,想怎麼印、怎麼賣都可以,官府也不從中抽稅。第二級是「不反對出版」,裡面有與闖軍的宣傳相違背的內容,這種書只允許印刷一百冊,而且要抽一成的稅。可以在書店銷售,但不允許宣傳,不允許擺在店裡的書架上。
第三級則是「不贊同出版」,這種書是被認為會造成社會危害的,比如說教人裹腳,並宣揚以此為美的,比如說《李自成是賊王八》,比如說宣揚割肉奉親的,都在此列。這一級的書只允許印刷十本,抽百分之五十的稅,不允許銷售。
目前為止還沒有誰吃飽了撐的非要出版三級書,就算真有人寫了這樣的書,與其面對如此嚴格的出版限制,還不如直接搞手抄本。闖軍不承認手抄本是出版物,視為個人文稿,裡面愛寫什麼寫什麼,只要不公開銷售或者弄成傳單散發,私下饋贈是無所謂的。因為手抄本的成本高,其社會影響力遠小於印刷品。
違反審查制度的處罰也並不嚴厲,只是罰銀而已。
這些辦法不能禁絕纏足這種根深蒂固的風氣,但還是有限制作用的。另一時空清朝也禁過裹腳,給女兒裹腳的要杖八十,流三千里,但執行不下去,徒然損害朝廷公信力而已。還不如罰銀,罰得輕,就容易執行,不至於流於空文,還能順便給國庫弄點錢。
清朝對廢纏足沒有剃髮那麼強烈的需求,能不得罪士紳就不得罪了,於是廢纏足的命令也就虎頭蛇尾,草草告終。在基層控制力方面,闖軍也未必比大清強多少,所以也不觸這個霉頭,加以限制並在輿論上批倒批臭就好了,至於徹底禁絕,還是交給後世,纏足的興起也是和經濟基礎有關的,現在還不到全面禁止的時機。
最後,就是知識女性社交活動的興起。既然闖軍有女人掌權,那麼投闖的官紳自然支持夫人社交,在明末的大城市本就很有基礎的各種太太小姐們的詩會、茶會、踏青、蹴鞠等活動,在闖軍恢復了廣州、武昌等地的社會秩序之後迅速興起。
高夫人對於詩會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她也不是不讀書,但讀書的方向和李自成差不多,總不能和這些才女講劉邦項羽。可不論是作為李自成的妻子還是基於自身立場,她又都得堅決支持這種活動,隔三岔五就得辦。比如說今天,就有二十餘人到楚王府來辦詩會。
這次詩會的由頭是新投誠的鄖陽官紳的女眷中有幾個頗有才女之名的,她們的父兄聽說高夫人喜歡才女,自然忙不迭地讓她們來武昌拜見夫人,高夫人自然也得招待。雖然高夫人實際上對才女並沒有什麼興趣,才女們也知道高夫人頂多是作打油詩的水平,但這個假象還是要維持。
好在高夫人的衛隊長沈雲英是個貨真價實的才女,詩詞歌賦雖不精通,卻也作得來,而且她又是武將之女,史書兵法也擅長,於是便成為了溝通兩個圈子的最好「翻譯」。
闖軍將領們的夫人也有些能作詩的,有的是底層讀書人家庭出身,變成流民後投了闖軍,有些則是當初闖軍追贓助餉的時候搶來的官紳女眷,當然,名義上都是「自願」。不自願也不行,家裡男人被殺了,家財沒了,奴僕反了,佃戶也不可能再交租,不跟著闖軍走她們也沒有活路。
有了這樣的班底,闖軍的女眷在作詩方面倒也能勉強維持著有還手之力。這年頭名媛的作詩水平真未必比得上名妓,要是把青樓畫舫里的那些人請來,闖軍這邊必然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