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瑾的角度來看,這一戰闖軍暴露出的問題著實不小。訓練場上做得再好,到實戰中,哪怕是這樣輕鬆的實戰中也是兩回事。無論是陣型的轉換、部隊的配合還是士兵的操作,王瑾都能從中發現不少破綻。
好在王瑾也不要求闖軍大兵蹲下之後能打爆天啟坦克,這些問題都是要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逐步磨合的。先打朱大典麾下這些明軍中的二流部隊,再打祖大壽、吳三桂這些明軍精銳,最後再和清軍交手,正好可以讓士兵們逐步適應。
說朱大典麾下的人是二流部隊,倒不是說他們的戰鬥力真的那麼不堪,讓劉良佐的家丁和祖大壽的家丁在人數相當的條件下對砍,劉良佐也不見得就輸了。但是長期的糧餉不濟、打糧為生嚴重損害了部隊的紀律,再加上現在將領們各存退意,就算有實力也發揮不出來。
劉澤清早就跑路了,朱養民和范鼎革的兵馬也投入對牟文綬的追擊之中,這場戰鬥已經沒什麼懸念,只剩下破寨。
但是,朱大典、倪寵、李萬慶和惠登相還在抵抗。朱大典這麼做不奇怪,畢竟在另一時空是拉上清軍一起自爆的狠人,大明朝的死忠。不過這份忠誠也沒耽誤他之前瘋狂斂財,挖大明朝的牆腳。而另外三位今天的表現,就很奇怪了。
在另一時空,倪寵本來應該因為在戊寅之變中畏縮不前而被抓到京師開刀問斬。托闖軍的福,崇禎感覺局面不是很好,不太敢輕易殺武將了,再加上之後又爆發了京畿兵變,崇禎便沒動倪寵,只是下詔斥責,奪其官職,令他戴罪立功。
倪寵出身京營,家眷原本在京畿,崇禎南逃之後,他的父母妻兒也跟著逃到了開封。所以,倪寵不敢再跑了,皇上已經走投無路,誰也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麼事,真要是判自己個滿門抄斬,上哪說理去。劉澤清、劉良佐這些人肯定高高興興地幫著錦衣衛抓自己,然後吞了自己的部隊。拼死抵抗,雖然會死,至少家裡人安全。就算將來闖軍破了開封,按照他們以往的行事風格,自己的家人逃回老家去種地總不是問題。
而李萬慶和惠登相這兩位「賊中渠首」,到底為什麼這麼拼命,就很難解釋了。
「過天星!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官。現在大明朝都快沒了,你還做哪門子官,到闖營這邊來,你不是照樣有官做,強似受那鳥氣!」李友還在試圖勸降惠登相,但惠登相不為所動:「忠臣不事二君,我既棄暗投明,焉有背反之理?」
「你他媽聽戲聽傻了吧!你就是青澗縣一個放牛的,忠哪門子君!」李友咆哮道。但很顯然,他的話毫無用處。
另一邊,辛思忠就不和李萬慶廢話了,李萬慶招安之後,襲殺了幾家小股農民軍,辛思忠一點都不想勸降這種出賣兄弟的人。
王瑾倒感覺有些慶幸,李萬慶和惠登相的人馬軍紀非常壞,尤其是在缺糧之後,稱得上無惡不作。要是他們真的投降了,反而很麻煩。
王瑾在腦海中整理了一下,大致明白這兩位的腦迴路了。因為大明朝是早就獲得普遍承認的正經朝廷,哪怕將來大明讓人取代了,新的王朝也不可能不承認大明,至少崇禎曾經做過全天下的合法皇帝這一點是不可能改變的。所以,他們給大明盡忠,就板上釘釘鐵定能當英雄。不管大明是勝是敗,他們在將來的史書上肯定都是為國捐軀的大忠臣。
而闖軍雖強,畢竟還沒有一統天下,將來萬一李自成失敗了,跟著他的人就都是賊了。一邊是十拿九穩的忠臣烈士,一邊是既可能當開國功臣,也可能當反賊,還是選前者比較穩妥。
雖然聽起來很扯淡,但是在這個年代,這才是「正能量」,是真的能讓人為之付出自己和別人的生命的主流價值觀。
王瑾嘆了口氣,你們唯獨算錯了一點,將來修《明史》的不是張廷玉、萬斯同、毛奇齡,而是我王瑾。
評價帝王將相的標準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了,不論隸屬哪一方,愛民就是英雄,害民就是賊。
所以盧象升這樣的人名留清史已經是註定的,還有楊展這樣能衛護一方的人,以及孫傳庭這種沒來得及害民的人,雖然還沒有蓋棺定論,但也有很大把握得到美名。
而你們不會,你們和朱大典一樣,後世只會記得你們喝百姓的血,記得你們在國難當頭之際依舊冥頑不化地堅持打內戰,要來破壞河南百姓剛剛重建的家園。你們殉朱明的事情不會有人當回事,而我們把你們擋在河南之外,捍衛了河南百姓平靜生活的事跡卻會流芳千古。
時代變了,變的不僅是武器,還有思想。
就算李自成將要建立的還是一個封建王朝,也要有些不一樣的「政治正確」,就像明朝的輿論經過南宋的教訓對和談極為警惕那樣。李自成能做皇帝,靠的不是血統,也不是「天賜英賢輔弼」(翻譯成人話就是有很多士紳支持),而是靠「自古帝王興廢,兆於民心」,承認老百姓沒飯吃了就應該造反換皇帝。
明末農民戰爭的終極目標是教會天下的地主們一個道理——讓農民少吃點可以,但要是讓農民一點吃的都沒有,這也是損害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
雖然明朝輿論對和談的警惕最後也沒耽誤「聯虜平寇」,明末農民戰爭的教訓最終也不可能阻止土地兼併和官吏腐化,但有總比沒有強。
所以,對人的評價方式也會變。崇禎既是明朝的合法皇帝,也是縱容親信瘋狂薅封建主義羊毛,還「奇招迭出」的昏君。而朱大典他們這些為崇禎的錯誤政策做前驅的人,不僅僅是農民的敵人,也是地主階級的拖後腿分子。
朱大典是少數因為王瑾的到來結局還不如另一時空的人之一。沒辦法,時代真的要變了,「貪而忠」這種評價將會不復存在,壓榨老百姓到不留活路的人,就是挖地主階級牆腳的階級叛徒。雖然將來的《明史》上不可能用這些詞,但意思肯定是這個意思。
戰鬥結束了,幸好朱大典沒找到火藥,拔劍自刎了。倪寵重傷被俘,王瑾宣布倪寵已被陣斬,下令等他傷好之後發配台北,從此世上再沒有倪寵這個人。
惠登相在戰鬥中被一發炮彈擊中,李萬慶則是堅持戰鬥到了最後,和他的親兵一起被衝上來的闖軍步兵亂槍刺死。念在昔年共事的情分,王瑾讓朱養民準備棺槨,把他們葬在一處高阜。
此役明軍損失兩萬餘人,三分之一是戰死,三分之一是被俘,三分之一是逃散。不久,牟文綬傷發身死,各鎮為了瓜分他的兵馬地盤,以及互相爭奪糧餉,又火併了一番。再加上糧餉不濟,又逃散了一批人。劉澤清、劉良佐、王光恩、張一川四鎮還有兩萬多殘兵敗將,看起來還不少,卻再無一戰之力。
因為明軍在最後階段的拼死抵抗,聯軍也死傷了兩三千人。不過有了俘虜兵的補充,總實力還是增強了。王瑾不要俘虜兵,曹、回、革三營各分了兩千多人。闖軍中營留在新蔡縣休整,等待武昌方面的新兵和物資趕到。銃炮多了也就意味著彈藥消耗巨大,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便流動作戰,想去哪就去哪。
僅僅一場戰役,兩天時間,崇禎的二十萬大軍就被敲掉了四分之一。儘管知道李建泰和鄭崇儉所督的邊軍主力肯定更難對付,但回營、革營、曹營的將士都一掃之前前途未卜的迷茫感。
就連王瑾也對自己的指揮有了更多的信心,畢竟打這樣的大型會戰對他來說也是頭一回,所用的武器和戰術,以及軍隊情況與之前流動作戰時都有很大的差別,不先練練手,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可就在聯軍歡慶勝利的時候,一個噩耗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