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歃血

  「皇兒的病怎麼樣了?」崇禎站到田貴妃的車窗外。田貴妃憂心地說:「吃了藥也不見好,還是燒著。」

  五皇子朱慈煥自出京就開始感冒發燒,雖然讓隨行的御醫診治了,但是並無多少效果。

  就算是帝王之家,也逃不過生老病死。崇禎在車邊站了半晌,知道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默默離開了。

  今天又是露宿野外,深秋時節著實寒冷,別說孩子了,崇禎自己都有些頂不住了。雖然衣物被褥帶了許多,但是取暖的炭卻不夠了。附近都是戊寅之變中被清軍殺掠的廢墟,到了晚上只有遍地磷火,哪有地方買炭。崇禎一家還能在車裡擺上爐子,下面的小太監和奴婢們就只能靠抖了。

  崇禎不僅又想起了剛剛過世不久的兒子朱慈燦,這已經是他失去的第三個孩子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他的痛苦似乎遠比前兩次為深。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崇禎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又是不得寵到極點的庶子,原本從來沒想過要繼承皇位,在皇宮中戰戰兢兢地活著已是勉強。誰知道,二哥、三哥、四哥、六弟、七弟相繼夭折,大哥的三個兒子又都夭折,他竟然成了皇位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從十七歲即位至今,已經十二年了,自己也不可謂不努力,可為什麼努力到現在,大明的疆土卻已經被丟得差不多了?

  崇禎當然想不明白,若是想明白了,他就不是崇禎了。

  「皇上,夜裡冷,還是早些就寢吧,莫著了涼。」正在值夜的方正化勸道。崇禎說:「夜這樣深了,方公公還未休息。」方正化說:「老奴在瀋陽輕信虜酋,已是罪該萬死,皇上卻絲毫不加責罰,老奴豈能不……」

  崇禎沒心思聽他後面說什麼,雖然是甩鍋小能手,崇禎也知道和皇太極議和這餿主意主要得賴自己。就算是楊嗣昌和陳新甲誤國,自己也是受了他們的矇騙,將來史書之上,「昏君」的評價怕是跑不掉了,起碼也得是庸君。方正化一個跑腿辦事的,還是奉旨行事,要是把鍋往他身上推,那也太不要臉了,就連崇禎也干不出這麼沒有下限的事。

  抬頭望了望晦暗的月色,朱由檢一聲長嘆,只要高起潛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高起潛的進攻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而此時在山海關下,豪格的進攻已經開始了。

  清軍並未急於進攻,然而打了三天之後,明軍已經處於明顯的劣勢。

  清軍在破口入塞的時候,並沒有攜帶重炮,但是他們在遵化、永平等地繳獲的火炮卻不少。駐守薊鎮的孔希貴逃到天津之後,被阿濟格追上,和天津副將婁光先一起投降了,水師副將周文郁帶著天津水師撤到了登州。清軍沒了後顧之憂,放心大膽地以明朝降軍調運火炮,抵達山海關下。

  山海關的設計是為了抵擋東邊來的敵人,城頭的炮位也都向東而修,城西雖有渝水掩護,但防禦力量還是較弱。起初明軍試圖出城反擊,然而被清軍輕易擊退了。交戰三天,清軍從容炮擊山海關,明軍的士氣十分低落。

  今天,清軍又換了辦法。

  孫傳庭的耳朵不大好使,眼神卻還不錯,他看清了靠近城牆的四個人的面容。那個已經剃了金錢鼠尾的是前不久才靠賄賂王德化被崇禎起復為昌平總兵的陳洪範,而那三個文官是禮部右侍郎陳演、行人司司正馬紹愉、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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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洪範得意揚揚地喊道:「孫制台,明朝皇帝已經棄京城逃走了,京師文武百官,皆開城降我大清。黃河以北皆歸大清所有,關寧兵馬已成孤軍。山海關乃國家大門,連堂屋都已易主,守門還有何益?孫公有姜尚、張良之才略,何不……」

  「開炮!開炮!開炮!轟死他們!」孫傳庭狂吼道。炮聲響起,來勸降的四人落荒而逃。但炮聲一停,又有十幾個大嗓門喊話手來叫嚷:「崇禎皇帝逃走了!」「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投降了!」「你們已是孤軍,沒有援兵了!」「投降之將校官吏,一律以原官留任!」「大清皇上請孫督師做宰相!」「投降兵丁皆為漢軍旗丁,原有屯田不動,無田者,於關內新圈地安置!」

  在「勸降學」方面,皇太極比李自成和王瑾更優秀,因為他足夠反動,能開出一些李自成絕不能接受的價碼。李自成再「首重軍旅」,也只敢說加軍餉、加口糧、加賞銀,把拋荒土地分給士兵家屬,像清朝這種直接霸占大片民田來討好自己基本盤的事情,已在李自成的底線之外。

  這一天,清軍沒再進攻,但明軍也沒多少心思抵抗了。

  江翥、朱文德、佟翰邦、張鵬翼、張鵬飛、張季熊、饒勛、吳良弼、王國安、袁尚仁、李明忠、蔡闊憲、劉思康、崔定國、王奇龍、魁德仁、劉世泰、江思威、綏國志、宗俊泰,富魁……數十名明軍軍官聚集在山海關關城內的操場上。

  從明朝建立到滅亡,遼人戍守邊疆,捐軀報國者不計其數,然而留名後世的卻是吳三桂、尚可喜之流。

  月暈孤城夜,風霾萬灶寒。將軍死最烈,過客涕頻彈。壯氣晴空碧,忠心赫焰丹。何妨姓字泯,竹策永無刊。

  眾人飲罷碗中血酒,領誓的江翥說:「國家雖棄我輩,我輩終不棄國家。我輩守山海關一日,建虜則一日不能過,建虜欲過山海關,唯有從吾輩屍首上過去!」

  江翥其實連遼人都不是,他是湖南衡州衡山縣人,家眷現在都在闖軍治下,音訊未卜。要說逃,他比誰都有理由逃,但是他沒有。

  身為軍人,終究還是要有些骨氣的。

  在場眾人誰也沒喊什麼口號,該說的江翥已經說了。喝下的這碗血酒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不打算逃,也不打算降,而是要在這裡與清軍死拼到底。他們多堅持一天,清軍南下的速度也就慢一天。

  他們並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沒有意義,但如果凡事都預先知道一定會成功才去做,那不如什麼都別做了。

  翌日,清軍再度攻城。

  這一次,清軍的攻擊重點放在了戰場最南側的老龍頭。戚繼光修建的這座入海石城堅固至極,然而在沒有水師掩護,炮兵火力不及對手,無力出城反擊的情況下,什麼樣的堅城都早晚有被攻陷的一天。如今正值北風季,登州、天津的水師難以前來增援,清軍得以肆無忌憚地在海濱展開兵力,布設炮陣地。

  開戰沒多久,守城主將袁尚仁便負傷了。清軍的炮火完全壓制了明軍,城防工事連遭破壞。

  然而,就在清軍耀武揚威的時候,東北方向的大海上,卻有桅杆逐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