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真有一位來救崇禎了,那就是陳新甲。
陳新甲靠著楊嗣昌和王德化的舉薦做到了宣大總督的位置,也不能說沒有能力,然而,他的能力彌補不了他的貪婪。經過大名、濟南兩戰和之後的調兵南下,宣府、大同、山西三鎮的人事發生了很大變動,而陳新甲舉薦各職務人選的主要標準就是想要這個位置的人行賄多少。
想做官的武將自家的財力不一定夠,便用剋扣軍餉、挪用公款的錢賄賂陳新甲,甚至有借高利貸的,上任之後,這些「債帥」更要大肆斂財填補虧空。經過盧象升的經營略有起色的宣大,重新恢復了烏煙瘴氣的正常狀態。
清軍進犯的消息剛一傳來,崇禎便下旨令陳新甲勤王。陳新甲知道,皇上對自己在戊寅之變中行動遲緩和賣官鬻爵的事情已經有些不滿了,這次如果再出工不出力,恐怕要人頭落地,於是立刻點計兵馬,勉強出戰。
因為餉銀被拖欠,許多士兵鼓譟不肯出兵。陳新甲自己一毛不拔,勒逼地方富戶出捐,總算湊了一支五千人的軍隊,前往昌平保衛皇陵。
原本陳新甲覺得,野戰雖然打不贏,守城還是沒問題的。然而,他剛剛趕到昌平,就得知了密雲失守的消息。唐通南下時抽走了所有能戰之兵,守軍完全不堪一擊。拜音圖所率清軍五千人攻克密雲之後,徑直殺奔昌平而來。
陳新甲部、昌平原有守軍加上密雲逃來的敗兵,總共有萬餘人,理論上來說,守城是足夠的。然而,今年這一連串的事件已經讓軍心大亂,清軍又派出探子散布謠言,昌平城內到處流傳「關寧軍被全殲」「京城已失守」「蒙古兵犯大同」之類的流言,當清軍來到昌平城下,架炮轟擊,守軍毫無鬥志,紛紛逃命。也有一些要塞中的明軍拼死抵抗,但是在沒有主力部隊支援的情況下,他們只能起到阻滯清軍的作用,被逐一消滅。
陳新甲在亂軍中被踏為肉泥。大同副將姜瓖帶頭逃跑,帶著殘兵敗將一溜煙跑回了大同。宣府副將康鎮邦、大同東協副將王大業陣上被擒,降清。副將土國寶率部逃至延慶,清軍追至,土國寶開城投降。
延慶一失,宣府便暴露在了清軍兵鋒之下。宣府精兵跟著盧象升勤王,或戰死,或被袁時中拉走,李輔明南征又帶走了一批人,留守部隊中,僅剩諸將的家丁還能打。此時城內的最高長官是宣府巡撫劉永祚,他堅持要抵抗到底,然而王承胤、唐鈺、王應暉、楊國勛等軍官皆欲降。清兵一到,就有人打開城門,劉永祚無奈,服毒自盡。
清軍所到之處,皆有激烈之抵抗,然而,京畿之地已經是第四次被清軍劫掠,骨頭最硬的那批人在前三次戰役中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沒有協調指揮,總體來看,明朝的軍隊、團練犧牲很多,清軍的傷亡不大。
崇禎沒想到清軍來得這樣快,更沒想到,雲集在京畿的近十萬兵馬竟然這樣不堪一擊。他了解的並不是真正的大明,而是紙面上的大明。他只能看到理論上的軍隊數量,卻看不到其中有多少是不能戰的老弱,有多少是空額。
這事倒也不能完全賴崇禎,就連孫傳庭,也沒想到清軍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雖然覺得調兵南下之事不妥的人大有人在,可是誰敢打包票說清軍一定會一舉擊破邊防部隊?因此,也就沒人敢用這種猜測去挑戰皇帝的權威。
不知為什麼,清軍始終沒有對京城發動攻擊,只送來了一封勸降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明朝的天命盡了,大清朝才是受天庇佑的,如今我帶著三十萬大軍前來,希望你能順應天命,把皇位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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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廢話,真正讓崇禎感到恐懼的,是隨信附上的皇太極的布告。
第一,歡迎明朝官員投誠,投誠之後至少保持與原來平級,有功者還要晉升。就算是之前犯罪的,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全部赦免。
第二,馬上要開科舉了,歡迎大家應考。
第三,歸順大清的州縣,錢糧全部按《萬曆會計錄》徵收,三餉等加派一概廢除,連火耗都不再徵收。
第四,軍隊經過的地方免糧一半,其他地方免糧三分之一,以往的積欠全部免除。因為遭遇兵亂或自然災害,明朝已經下令豁免錢糧的,照舊豁免。
第五,廢除京師行商車戶的徭役。家中有七十歲以上老人的家庭,免除一個壯丁的徭役。
第六,鈔關稅收一年免徵,天啟、崇禎兩朝的加派一概廢除。
第七,恩養投降宗室,派人守衛昌平皇陵。文武群臣的封誥廕敘照給不誤。
第八,嚴禁劫掠,違者鞭八十。
第九,官府暫不受理債務糾紛。
第十,皇莊不再派太監管理,改由地方官府統一徵稅。除了皇莊之外,其他田產一概維持現狀,不予侵犯。
第十一,廢除匠籍制度。
第十二,投降之軍官士兵加入漢軍旗者一概剃髮,若不願為旗人,可暫不剃。文官、胥吏、百姓暫且維持原狀,不必剃髮。
……
另一時空清軍入關時,多爾袞也有類似的政策。雖然其中有一大半後來都被大清朝廷當屁放了,但是能說出這些話來,就能證明清朝的權貴們對於入主中原之後該如何建立統治早有準備。
就算是崇禎,到了這會兒也看出來了,盧象升和孫傳庭才是對的,皇太極根本不像楊嗣昌、陳新甲他們說的那樣,是個只知道擄掠人口、搶劫財寶的蠻族酋長,而是個早就一心要謀大明江山的亂世梟雄,自己徹徹底底地被他算計了。
京城內外一片大亂,商賈乃至於沒有實授官職的待業官員紛紛外逃。過去清軍只是入塞劫掠,京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現在,清軍擺明了是為了改朝換代而來,京城才是清軍的目標,城內就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朝廷也亂套了,清軍已到通州,誰還有心思上班,有的官員已經棄職潛逃。內閣天天議事,天天沒有結果。
本來接替薛國觀擔任內閣首輔的應該是周延儒,然而周延儒此時已經投降張獻忠了。他都沒被帶到奉天殿上接受詢問,在宜興老家就投降了。此時內閣中有蔡國用、范復粹、姚明恭、張四知、魏照乘五人,以蔡國用為首輔,然而蔡國用年過六旬,身體虛弱,也不能指望他什麼。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最讓人震驚的事。
十月初八這天一早,大部分文武官員還是來到了午門前準備上朝。畢竟清軍還沒有進攻,說不定京城還能守得住。京中官員有兩三千人,大部分都是不知兵的,對於這種事都不太清楚。
但是總督京營的襄城伯李國楨知道,清軍入塞這一個多月以來,他手下京師三大營的兵已經跑得差不多了。崇禎繼位之後整頓京營,也練出一些像樣的兵,但這些人先是被王朴和倪寵帶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又幾乎全部被孫應元、周遇吉、黃得功帶著南下,現在的京營就是一副空架子,淨是吃空餉的,好些兵都是濫竽充數的地痞流氓。李國楨都奇怪,為什麼清軍還不來攻城。
大家各懷心思站在午門前,可不知為什麼,今天門卻遲遲不開。